大家都关注着床上的小军,他果然没再喊冷,甚至掀开了被子,坐在床头上。
这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邹老太太笑得牙都合不拢:“姑娘啊,你真是活菩萨,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咱们小军哪会好这么快。”
邹副局长也对姜瑜感激一笑:“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邹志国的地方,说一声。”
撇开家事拎不清这点不说,邹志国这个人在外面的风评也还算好,能力也不错,否则他也坐不上副局长的这个位置。
姜瑜淡淡一笑,承了他这份情。她承得是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她,他们家就要死人见血了。
谢过之后,邹老太太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急切地说:“小姑娘,你所谓的治本是什么法子?帮个忙吧,小军这孩子从小就可怜,吃了好多苦,你救救他,我们全家都记得你的恩德。”
说着,竟然两腿一弯,要给姜瑜下跪。
姜瑜吓了一跳,赶紧躲开,避开了她这一跪,板着脸说:“不必这样,我若不想帮你们就不会提出来。但治本的法子我也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们,小军之所以频频生病的原因。”
“你说。”邹老太太连忙爬了起来,紧紧盯着姜瑜。
姜瑜扫了他们几人一眼,长吁短叹了一声,胡揪道:“你们家阴盛阳衰,小军生来八字就弱,长此以往,阴阳不调,就导致他从小病灾不断。”
邹老太太数了数,他们家一共八个人,有六个都是女人,只有两个男人,确实是阴盛阳衰,而且还相当严重。
她眼巴巴地瞅着姜瑜:“姑娘,姑娘有没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姜瑜沉默许久,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想过,要不要装神弄鬼,吓吓迷信的邹老太太,让他们以后收敛点,这样也免得徐落英离了婚带着孩子在外面受人白眼。可姜瑜觉得这很难,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徐落英母女的使唤和差别对待,想用一个警告就改变他们,根本不可能。就算刚开始,他们会顾忌一些,但时日一长,渐渐又会固态萌发。
除非他们能意识到这么养育邹小军是错的,不光对家庭不利,对邹小军本人的成长也是极为不利的。但就目前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护犊子的性子来看,几乎不可能。要让他们改变,除非某天发生重大的变故,迫使他们认识到这一点。
听闻姜瑜没办法,邹老太太陷入了沉思,邹副局长也不说话了。
其实,姜瑜虽然并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法子,但从她说明邹小军病灾不断的原因起,就已经暗示了他们办法。
徐落英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想站出来提出离婚,可刚想张嘴,就看到姜瑜微不可见地冲她摇了摇头。
这种事,当然应该由邹副局长这个“爱侄如子”的好大伯提出来了。男人都有劣根性,尤其是这个年代的男人,根本不懂什么男女平权的想法,他们大多都是大男子主义者,只许自己嫌弃糟糠之妻,可不允许老婆要跟自己离婚。这种事情,三四十年后都同样如此,多少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若是老婆给他们戴一顶绿帽子,同样会让他们觉得愤怒和羞辱,丝毫不理会,是自己先对不起老婆的。老婆要是因此要跟他们离婚,他们还觉得老婆不识好歹。
所以离婚这种事,谁都能提,就是徐落英不能提。
邹副局长自己提了,他心里可能还会对妻女抱着几分愧疚之意,以后还会搭把手帮一帮徐落英,对几个女儿看顾一二,这样一来对徐落英以后的处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这个年代,离婚到底是天大的事。
所以,哪怕觉得是为了邹小军好,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也没能很干脆地就下了决定。两个人都面露愁容,看了看小军,又看看低垂着头恭顺的徐落英,有些下不了决定。
他们下不了决定,有人帮他们做了决定。
大丫端着小米粥进来,放到桌面,默默地喂小军吃完,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邹副局长面前,咬住下唇,抽泣道:“爸,既然是我们碍着了小军,那你跟妈就分开吧,二丫她们都跟着妈,我……爸要是不嫌弃,我就跟着你,以后给你们洗衣做饭,收拾家里,照顾小军和太奶奶、奶奶!晚上,我就到我妈那儿去睡。”
邹老太太之所以没直接让邹副局长离婚也是有这方面的担忧。要是大孙子离婚了,自己年纪大了,儿媳的岁数也上来了,身体又不大好,家里家外,这么多事,谁来操持?
至于让邹副局长再娶的事,她暂时不敢想了,没听人小姑娘说吗?就是因为他们家的阴气太盛,才会害得小军生病,再娶个女人进门,岂不是阴气又重了,那干嘛还要离婚啊?而且万一再生个赔钱货呢?咋办,总不能让孙子又离婚吧!
大曾孙女的提议倒是解决了她心里头的顾虑。于是,邹老太太看向邹副局长:“为了小军好,咱就听大丫的吧!”
姜瑜看着,心里发笑,真是够迷信和偏心眼的。就因为她一句话,这老太婆二话不说就让孙子和孙媳妇离婚,一点都不顾念徐落英嫁进邹家一二十年,还生了四个女儿的情分。也亏得这是徐落英想要的,否则,对这个时代的妇女来说,还真是天大的打击。
哪怕心里也已经决定了要离婚,徐落英听到邹老太太这么干脆地就让他们离婚了,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仅有的那点不舍都被磨去了。对于这个家,她还有什么什么好留恋的?自从她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后,她在这个家里还有一点地位吗?
这个时候,徐落英才觉得,离婚是她真正的解脱。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难,她总能一步一步熬下去,再难熬,能有在邹家难熬吗?
邹副局长没有应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恍惚伤心的样子,心里有片刻的不落忍。到底年少夫妻,两人一路走来,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真要离了,那以后就形同陌路了。
不知为何,邹副局长又想起了十八年前,两人相亲时的情景,那时候徐落英还不是这幅不修边幅的憔悴模样,她留着黑溜溜的长长的辫子,如花的小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知道是相亲,小脸羞得通红,低垂着头,不安地绞着两只手,从头到尾都没敢看他一眼。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回去之后,脑子里始终都是她那绯红的小脸,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她上班的路上堵她,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处对象。
往事历历在目,现在却物是人非。邹副局长的眼眶红了。
看他优柔寡断的样子,邹老太太不满地说:“小军可是你弟唯一的侄子,咱们老邹家唯一的根儿,志军啊,你可别糊涂。”
邹副局长眨了眨眼,撇去眼底的湿意,抬头对徐落英道:“落英,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小军是我志国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不容有损,我们来世再叙夫妻之情吧!”
这辈子被你们邹家糟蹋得还不够,谁他娘的瞎了眼,那么想不开,来世还要跟你重叙夫妻之情?徐落英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地说:“离,现在就离!”
她这幅样子落到邹副局长眼里,只以为她是伤心愤怒,也没往他处想,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我回去拿户口本!”徐落英抽泣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大丫在一旁安慰邹副局长:“爸,不管以后怎么样,在我心里,你跟妈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这句话安慰了邹副局长,他摸了一下大丫的头:“你不怪爸就好。”
大丫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当然不怪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自从邹小军出生后,她日盼夜盼,就是想离开这个所谓的家,现在终于如愿了,都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这么能忍,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姜瑜瞥了大丫一眼,收回了目光,扭头对邹副局长和邹老太太说:“虽然去除了小军犯病惹灾的源头,小军以后几乎不会再生这个奇怪的病了。可这几年到底伤了他的根子,以后照顾这孩子得注意一些,他的身体弱,少食生、冷、油腻的东西,每顿饭量八分饱,切不可过量饮食,这对肠胃是个不小的负担,对他的身体有益无害。”
这些话,医生也讲过了,但邹老太太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要多吃,吃好,才能长得快,她就喜欢胖乎乎的小肉墩,在她们这些老辈的眼中,能吃和胖代表的是福气,所以她从不禁止曾孙的饮食。
可姜瑜不一样啊,她两次救了小军,这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也是个大能人。她的话肯定错不了。
邹老太太点头:“行,那以后我们稍微注意点。”
姜瑜也不知道邹老太太能不能坚持下去,但让邹小军少吃只是她的第一步。她希望借此能让邹家人更进一步的相信她,由此来改变他们对邹小军的教养方式,别把他的一辈子给毁了。否则父辈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儿子却是成了个作奸犯科之徒,这岂不是对英雄最大的讽刺?
她知道这一步很难,但她想试试,就算不成功,她也问心无愧了。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又费不了什么功夫,总要努力一把试试。
于是她又说:“小军是男子汉了,以后要经常出去运动,活动,多晒太阳,补充钙质,这样才能长得更高、更壮。邹副局长有空也可以多带孩子出去见识一些市面,男孩子见识广了,以后没坏处。”
她这话也没错,邹副局长走到这一步,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于是他也点头:“小姑娘说得对,等小军身体好些了,我带他出去玩玩。”他就这么一个侄子,肯定要早早给他铺路。
姜瑜笑笑,昧着良心夸赞他们:“小军有你们这样的曾祖母,伯父,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孩子一瞧就是个懂事有出息的,长大了以后肯定会孝顺你们。”
谁不喜欢听好话,她这么一说,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更高兴了,越发觉得她说得对。
等姜瑜要走时,邹副局长还再次向她承诺了一番,让她以后万一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他,千万别客气。邹老太太也和和气气地邀请姜瑜,下次来县城,去他们家做客。
大丫把姜瑜送出医院的时候偷偷看了她一眼,感激地说:“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妈下不了决心。”
姜瑜摇头,笑道:“真要感激我,就好好照顾自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去了乡下也别颓废,没事多看书,好好干,相信前途是光明的。”
看到大丫,姜瑜就像看到了原主。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家庭都不幸福,原主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了,姜瑜不希望悲剧再度发生。
大丫重重地点头:“嗯,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都听你的。对了,你刚才为何要跟我爸说那些?”
姜瑜看着她,笑眯眯地反问道:“你爸不把小军带出去,他天天关在家里,怎么能闯下大祸,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呢?不这样,你爸又怎么会意识到他对小军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打在谁身上,谁疼嘛。
这是一剂狠药,至于效果,姜瑜也不敢保证!
听闻姜瑜的真实意图,大丫打了个寒颤,这个总是笑眯眯看起来跟个老好人一样的小姐姐可没她想的这么纯良无害。
第42章
因为夫妻俩都同意离婚, 邹副局长和徐落英的离婚手续办得非常快, 当天下午就办完了。
除了在进民政局的时候哭了一场, 徐落英此后都没再掉一滴眼泪。办完手续,她回了家就开始打包三个孩子的东西, 邹副局长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邹副局长眼睛也涩涩的, 有些发热。
“我去给你们找房子。”丢下这句话,他闷闷地出了门, 在外面抽了支烟, 然后拐个弯, 抄近道, 跑出了城,半个小时后, 在城外五六里远的马路上追上了姜瑜。
姜瑜从小康的车子上跳了下来, 看着混身是汗的邹副局长, 挑了挑眉:“邹副局长这么急找我有事?”
邹副局长疾步走上前,抿唇问姜瑜:“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姜瑜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 他是后悔离婚了。不过她故意装作不知,疑惑地问:“什么其他办法?我不懂邹副局长想说什么。”
邹副局长抹了一遍头,这回说得清楚了一些:“你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不离婚也不会妨碍到小军的办法。”
现在知道舍不得妻儿了, 早干嘛去了?姜瑜叹了口气,决定跟邹副局长好好谈谈:“邹副局长,你不觉得你们对小军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
邹副局长疑惑地想了几秒:“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他是真不觉得太惯着那孩子了。要不是不想小军被他们给毁了, 姜瑜还真不想搭理他。
“这样吧,你按照我说的做,荤素搭配,不挑食,每顿只吃八分饱,再多运动,小军的身体会逐渐好起来。等他好了之后,你带他出去跟你们局长、县长、书记家的孩子玩玩,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些都是邹副局长的上司,他得罪不起。可邹小军在家里小霸王惯了,自我又自私,可不会管那么多,要是无故打了其他孩子或者抢了人家的东西,届时这些人邹副局长的感官肯定会变得很差。邹副局长头痛了,仕途受挫,自然就会反思自己的教育合不合理了。
不然她说再多,邹副局长也听不进去。
邹副局长有些不甘心,他过来是想跟姜瑜讨论怎么化解他们家阴盛阳衰的问题,不是跟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况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跟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讨论教育孩子的问题有什么必要,这姑娘都还只是个孩子呢,哪懂怎么教孩子。
“小姑娘,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是个有能耐的小姑娘,你这次就帮帮我,我会记得你的大恩,以后一定报答……”
说来说去,他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是不想自己的家散了,却没想过反思、改变。姜瑜听得不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错,我是个有能耐的人。可我办事跑来跑去、耽误时间、耗费精力,也是有代价的。而邹副局长除了一句记住我的恩情,以后会报答我的,能给我什么呢?旁的不说,先前我托庄师伯卖给王老师他们的平心静气符都是十块钱一张,邹副局长,你说说,为了你们家的事,我花了多少符?哪次没解决问题?这怎么算?”
一席话说得邹副局长面红耳赤,他的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里,掏了掏,里面空荡荡一块钱都没有。小军最近频繁住院,家里的钱早花光了不说,还在外面找人借了不少钱,他根本拿不出应该付给姜瑜的报酬。所以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用身份开空头支票,白白让姜瑜给自己跑腿办事。
这个认知,让邹副局长羞愧不已,他硬着头皮说:“欠姑娘的钱,我记着,回头我一定尽快攒钱,把钱还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