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原来早早地便为她想好了后路。
纪夏婉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对那个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她可以因为他的情谊而一道去死,却又惶恐着与他相处。
黑暗中,女孩伸出手,在枕头下摸出了那块玉佩。
这是一块做工很粗糙的玉佩,甚至还缺了一个角。
当时,她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就这么将这块玉佩带了回来,可能,是因为那男人说会娶她,会负责吧。
也可能是他的眼睛太亮,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痞子,模样也认真。
纪夏婉摩挲着手中玉佩,在万千思绪中,放任自己沉睡。
未来如何,便未来再想吧。
反正,也没有从前糟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宫中没有放出,而是继续留着伺候的传旨太监到了纪家。
传旨太监到了也没着急先打开圣旨念出来,而是先看了一下底下跪着的纪家人,“纪大人,纪小姐可在?”
纪夏婷吓得浑身僵硬,连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臣女在。”
传旨太监这才满意了,但还是道,“纪大人家人可都在了,若来全了,杂家可要开始了。”
现在新主刚刚登基就血洗了京城,可见是个小心眼的,纪父战战兢兢,哪里敢放松,连忙道,“还有一女病重,我这就让她出来。”
他让人去请纪夏婉出来时才想起来自从回了京,还没见过这个女儿一面。
只是听夫人说她从寺庙回来便病了,整日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每日喝药延续生命。
想到这里,纪父对着传话的下人加了一句,“小姐若是不舒服,就让人扶出来。”
他这边吩咐完,连忙掏出了银票来递给了传旨太监,看着他不动声色收了,这心里才放下了心来。
传旨太监的态度一般都代表着皇上的态度,现在他既然肯收银票,至少说明这次不是什么坏事。
“公公,我这刚刚回京,陛下可是对我有什么吩咐?”
那太监收了银票,面上神情也不再是公事公办,而是透露道,“纪大人,这可是大好事啊。”
跪在地上的新夫人与纪夏婷眼微微波动,全都提起心来竖着耳朵听着那太监说着话。
纪父先是心中一喜,接着又勉强在脸上端住了神情,“敢问公公,是什么样的好事。”
“以后啊,您可就是国丈爷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传旨太监脸上也带上了笑,“这旨意里,可说了,陛下要迎娶纪家女为皇后娘娘呢。”
皇后!
纪父瞳孔猛然缩小,他,他居然要做国丈了?
地上的纪夏婷先是一惊,接着心跳的不由得快了起来。
这纪家只有她们两位女儿,纪夏婉那个病秧子从七年前便再没在京城露过面,回来之后便生了重病,从未出现在过人前。
她出外交际,一些夫人甚至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
可她自己就不一样了。
她的长相与其说是随了母亲,不如说是像前朝那位贵妃娘娘,按照梁王的话,那是只看上一眼骨头便能酥了去。
当初在未出嫁前,母亲为了让她一入府便获得宠爱,可是好好地将她的相貌在外宣传了一番。
否则,当初她替纪夏婉出嫁,梁王也不会半点意见都没有。
她作为梁王妃,出入各个场合,行事用度,端庄礼仪,这些可都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
难道,这位新君,想要纳她入宫……
不光是纪夏婷这么想,就连新夫人都是这么想的。
甚至,她比纪夏婷更加肯定。
在她眼中,男人都是爱惜美色的,她的婷儿如此美貌,品行,还比不上那病床上脸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的病秧子吗?
想到几次故作好心的前去探望,看见脸色白的如同鬼一般,说话都无力的纪夏婉,新夫人心中喜意便更重了。
三人中,只有纪父还有一丝清醒。
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嫁过人的,更何况还是作为皇后,一个被当今定为妖妃的侄女,就算是再怎么美貌,也绝对不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纪父回过神来了,便问道,“公公,陛下可有说是臣的哪个女儿。”
“自然是说了的。”
那传旨太监笑眯眯的回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地上两个几乎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等待着自己回答的两个女人。
眼角余光望到了被搀扶着出来,穿着厚重衣物的纪夏婉,这眼睛立刻便亮了。
“陛下可是亲口说了,迎先夫人所出的纪家小姐入宫为后呢。”
纪夏婉一来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脚步立时顿住了。
皇后,他居然肯立她为皇后。
第167章 土匪皇帝(13)
纪家的洗衣房里, 大冬日的,正有几个穿着粗布的老人埋头洗着衣物。
她们洗的可不是主子们的衣服,而是下人们的换洗衣物。
纪家下人不少,纪父是从贫困书生一点点打拼上来的,现在好不容易出了头,也就更加讲究排场,大丫鬟,小丫鬟,还特地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小丫头调/教。
这么些人,每日的衣物就足够这几个老人从早上洗到晚上了。
这几日还好些,那一直吞了银两的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终于舍得给了她们热水,否则这冬日手泡在洗衣盆中一整天,就算是晚上进了被窝都暖不回来。
老妪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 只埋头干活也不说话,她们几人中,显然的有个年纪轻的,便是那姓周的娘子。
那周姓娘子年纪不过四十, 却是一手的冻疮, 就连脸上都没能幸免,就算是这样, 也还是要忍着疼, 重复着搓洗的动作。
其他几个老妪有时候聊天也不跟她说话。
她们都知道管事不喜周娘子,否则也不会将年纪还轻着的她送来洗衣房, 终日只能埋头苦干,也攒不下银两,若不是外面还有个儿子,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头。
周娘子没人说话,自己便也不说话,等到一日辛苦劳作完了,她便去在府门口见见自己的儿子,就又回来睡下,等睁开眼,再继续重复着劳作。
每月领着那点点银两,还吃苦受罪,她却不能离开,终其原因,还是自己的卖身契就在新夫人手中捏着。
为奴为婢,只能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周娘子这几日最大的盼头就是守在过往厨房的小道上,大小姐身边的子茹姑娘每日都会来这里领饭食,她会跟她说一说大小姐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每到了这个时候,不爱说话的周娘子眼睛便亮了起来听的津津有味。
府中大半都知道,她是大小姐的奶娘,曾经也是先夫人身边最亲信的人。
当初先夫人刚去,纪夏婉生了场病,周娘子便被新夫人以看护不利的由头发配去了洗衣房,之后,无论大小姐如何要求放回她,新夫人都只是带着一派温和的笑,一点点将她身边所有先夫人留下来伺候的人隔开。
七年了,最终留下来的,也只剩下了周娘子。
她也没什么盼头,哪怕知道自己就算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可就是想看着大小姐好端端的出嫁,之前大小姐回府,她还没高兴几天,就得到了她重病的消息。
周娘子急的团团转,让儿子在外面买了药,匆匆送去了小院子里。
纪夏婉这才知道,原来,她的奶娘一直都在府中。
曾经有着年轻面容,肤色白皙,笑容温柔的年轻女子用了七年的时间被生生蹉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两人七年未见,但却丝毫没有生疏。
纪夏婉还记得,奶娘是如何摇着扇子帮她扇风,如何教导她礼仪,她那双温软的手粗糙红肿,有的部位甚至发裂,曾经光滑的脸上也被冷风吹得满是红意。
纪夏婉拿了自己所有的银子,要让她赎身出府,周娘子却不肯走。
她不说缘由,只是说自己此生都不可能离开纪家了。
周娘子原本只是想见了自己伺候的小姐一面便好了,可没想到自那日后,她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虽然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可只有周娘子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暗地里帮她。
原本没什么盼头的心,好像也一点点热起来了。
洗完上午的衣物,周娘子甩甩手,在身上擦了擦手,往外走去,却看到了正脸上带着喜色行走着的下人们。
他们议论纷纷,说,大小姐要做皇后了。
周娘子脚步顿住,完全不似往日沉默,一把扯住了正说着的小厮,“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小厮吓了一跳,原本要发怒的,可看着她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就怂了,“是真的,宫里来的公公传的旨意,皇上亲自下旨,说是要大小姐入宫为后。”
皇后……皇后……
周娘子眼睛亮的吓人,像是燃起了全部的希望,跌跌撞撞的,便去了那小院子里。
小厮还以为她发了什么疯,连忙抖了抖身上,一脸的嫌恶,“瞎高兴什么,现在赶去献殷勤又有什么用。”
纪夏婉现在的地位的确不同于往日,不少下人都上赶着要巴结,曾经那些见她不得宠推脱着不肯干活,将活计全都推给子茹的下人们几乎要悔青了肠子,得到消息后便立刻舔着脸回了院子。
可那院子里,正在搬东西呢,他们这些曾经仗着主子不受宠,甩脸子不伺候的奴才,子茹一早就记下了名字,只等着秋后算账呢。
纪父仿佛又重新变成了慈父,得了圣旨,好好关爱了生病的女儿后,便让她搬到离自己近的院子里,又要请最好的大夫来为女儿诊病。
但还不等他请来的大夫来,宫中派来的两位伺候嬷嬷与一位太医已经先一步来了纪家。
一道来的,还有皇上的赏赐,那些抄家得来的珍奇物件就像是流水一般送到了纪夏婉屋中,现在全府上下谁看不出当今圣上对大小姐的看中,如今对待这个曾经不受宠爱的大小姐身边的人,个个几乎恨不得把笑挤在了脸上。
纪夏婉仿若是一瞬间便成了纪父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女儿,曾经对着她总是一脸严厉,仿佛脸看都不看一眼,此刻倒是有脸对着她慈祥的笑了。
被冷落了七年,几乎是生活在了苦水中,即使曾经渴望着父亲的疼爱,现在也早就不需要了。
无论父亲说些什么,纪夏婉的态度都是冷冷淡淡,可那男人就好像没看出来一般,脸上的神情依旧正常的好似他原本就是个好父亲。
“大人,姑娘也乏了。”
宫中的嬷嬷得了卫明言授意,对着未来的皇后娘娘恭敬,可对着皇后的父亲,纪大人,又是冷着脸了。
纪父面色如常,摸了摸胡须,“婉儿,那为父便先回去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派人来找我就是。”
纪夏婉神情淡淡,微微福身,“是,父亲。”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走远,握住手帕的手紧了紧。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呢。
当初母亲刚一去世,便厌弃了她,她走了七年,从未收到过来自父亲的一封书信。
弟弟更是从未得到过他半字好言好语,任由新夫人捧杀。
可若是说他对新夫人有情才会这么作践他们姐弟,他将那对母女捧在手心上宠了七年,可却又能在她即将为后时,快速的捧起了自己。
纪夏婉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去了乡下,害怕陌生的一切,晚上哭着喊爹爹娘亲,期盼着这个男人可以来看看她,哪怕不接回去,只是看看也好。
可没有,七年,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从未收到过来自父亲的只字片语。
曾经记忆中父亲的疼爱,笑容,带着她去逛灯市,他们一同买了花灯,送给在府中的母亲。
这些,好像都只是她虚构出来的一般。
纪夏婉正在想着,子茹走了进来,微微福身,“小姐,周娘子在外面。”
“快请奶娘进来。”
穿着厚重衣物的女孩连忙将眼底的难受藏了起来,脸上也显出了几分高兴来。
她即将成为皇后,以后,也不会对着奶娘的境遇束手无策了。
周娘子红着眼眶走了进来,深深看了自己的小主人一眼,跪了下来,“请小姐屏退左右。”
宫中两位嬷嬷不似刚才对着纪父那般强硬,她们都是当今派来的,自然知道该听谁的,因此纪夏婉一让她们退下,两位嬷嬷一句话没说,福了福身,恭谨离开了屋内。
子茹也退下了,她是习武之人,一直警惕的守在门外,随时等候着纪夏婉叫她。
直到,她突然听到了一声绝望悲沧的哭声,子茹着一怔,顾不得别的,连忙推开门进去,“小姐!”
屋中,周娘子跪在地上,满脸泪水,而纪夏婉则是捂着胸口,哭的几乎收不住声。
子茹眼看着她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样子,心里一慌,“赶紧去叫太医来!”
“别去。”
纪夏婉冰冷的手,搭在了她手上,子茹还以为她担忧怀孕暴露,连忙道,“小姐不用担心,太医是陛下派来的……”
“子茹……”
小腹微微鼓起的女孩一手捂住胸口,眼中满是泪水,哽咽着艰难道,“你去,把门关上……”
卿子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顺从的去关了门。
等她回到了纪夏婉身边,小心帮她顺着气时,只听着她沙哑着声音问地上的周娘子,“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周娘子哑声回道,“当初夫人身边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估摸着,只有我了。”
她在地上,坚决的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红着眼望向纪夏婉,“小姐,原本,我是想着等小姐出嫁了,再无牵挂后,一刀捅死他的,至少也要为夫人报了仇。”
“但没想到,小姐居然能够成为皇后,求小姐,为夫人报仇……”
“求小姐……求小姐……”
卿子茹看着地上的女人,她说一句,便磕一下头,没一会,额头便已经青紫起来,肿起了大包,可周娘子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在不停地磕着。
纪夏婉捂住抽痛的心,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