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用膳,跟前的香颂在给她盛粥,听到沈嬷嬷的话,顿时勺子掉在粥盆中,手中的碗也跌了,好悬没烫着一边的她。
没被消息吓住,反而被她唬了一跳,拧着眉尖打量:“怎么了这是?”
香颂眼神闪烁,手有些抖,片刻就放松下来请罪:“嫔主赎罪,猛然间听到宫女出这样的事,受惊了。”
“是吗?”顾夏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沈香雨赶紧挤掉香颂,自己在跟前伺候。
香颂尚在行蹲福礼,没一会儿的功夫后背衣衫便湿透了。
她初入宫的时候,也是受过这样的磋磨,蹲不够一个时辰不许起来,那时候日日如此,她一点都不怵。
跟着嫔主后,她虽然嘴巴厉害,却从不曾打骂她们,总是一个人生闷气,自己气自个儿。
她们做错事,顶多被戳个脑袋瓜,只要软软的求饶撒娇,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故而将她养娇了。
心也略有些大,竟有欺上瞒下的心思。
顾夏慢条斯理的用膳,常氏的事,她不曾出手,自然也不惧怕什么。
纵然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也得看手段够不够高明。
以下攀上,没那么容易,不是人证物证具在,便能顺利通过的。
左右都是上位者一张嘴,想保你便有数不尽的替死鬼,不想保你便会顺水推舟。
看向香颂,她心中有些遗憾,香颂伺候的细致入微,又识情识趣不会多兆,她还挺喜欢她的。
“说吧,为何要背主?”
香颂噗通一声跪地,咬着唇摇头:“嫔主恕罪,奴才没有啊!”
“你没有?”顾夏心中涌起激烈的愤怒来,如同一把火,差点烧光她的理智。
原主受常氏磋磨许多年,最后性子都变了,却不曾亏待下人。
将自己护的跟刺猬似的,内里却仍是柔软万分。
若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宫女带来的呢?
“你本姓常,排行第三,因着上头两个姐姐,你被送给别人做女儿,只那时候你五岁,还记着原先的家。”
这般清晰明了的将她的底细掀出来,如同被褫衣般令人羞辱,香颂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还让沈嬷嬷将处理结果当她面念出来。
不由得心中大恨,怒吼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嫔主,一呼百应,又怎知奴才们的痛苦,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兢兢业业的伺候着您!谁在家不是当千金小姐养的,凭什么进了宫便要伺候别人!”
养父母虽然不富裕,跟前却只有她一个,想来如珠如宝的养着。
“那是奴才的长姐,家里就剩她一个,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她这话一出,顾夏的神色便有些异样,最后一丝怜惜灰飞烟灭。
原主的心隐隐作痛,顾夏端坐着,听她一字一顿的摆弄她的光辉事迹。
“姐姐承宠,本应该是人上之人,偏你压她一头,莫怪别人欺负人,都怨你好欺负才是!”
她的姐姐,娇花一般美丽的人,理应得到最好的。
“您越来越美,姐姐害怕极了,怕你夺了她的宠爱,怕你清算后账,奴才屡次询问,你都是装模作样一派无争,最后还不是爬了万岁爷的床。”
听到这里,顾夏拧起眉尖,有些不虞。
看她不高兴,香颂咯咯的笑了,“那些男人物件都是我放的,谁让香韭不长眼,素来爱在主子跟前中伤与我……”
她状似疯癫,一点也不顾及身后事,一张嘴叭叭叭的念叨着。
说着说着就哭了。
“姐姐好可怜,为着给你的钮妃庆生,竟失去腹中孩儿,那是个小阿哥,手脚俱全,你怎么忍得下心?!”
顾夏:……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外如是。
香颂有些迷蒙的想着前些时日的事,她接到姐姐的消息,整个人心都碎了,抽空去瞧她一眼,更是难受的不行。
常圆圆眉眼清秀动人,春色染颊,她最喜欢看她顾盼神飞的开心模样。
可今儿见了,她便心痛不已,小脸蜡黄,唇色发白,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眼神绝望极了。
常圆圆抓住她的手,眼泪汪汪的求她:“她害我至此,不过恶心她一下罢,你就允了我吧。”
香颂摇头,“若是她爬床成功,反过来害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还不如用中毒一事,刮她一层皮便罢。”
常圆圆不甘心,她想的是,若灵秀上位,每次皇上宠幸瓜嫔,便会想到灵秀,三人稳固的黏在一起纠缠,永远也别想交心。
看她泪水不断,香颂的心软了。
“左右宫中女子无数,我便答应你这一遭,替你安排着,只是从此后,你便要收手,莫要再对付那位。”
如今她比以前成熟,没有那么好对付,她有时伺候着,尚要战战兢兢,哪里敢玩花样。
常圆圆一口答应,唤灵秀进来,笑吟吟道:“你的好日子到了。”
说着便示意香颂上前,将灵秀按在梳妆台前,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眉眼和瓜尔佳氏只有星点形似,想要以假乱真,就要下大功夫。
香颂定定的盯了半晌,心中有了谋算,这才对常圆圆点头,见她苍白的脸上露出喜意,她也跟着笑了。
等到中午众人打瞌睡的时候,她便在假山后头快速替灵秀上妆,一边劝慰:“嫔主给你的恩典,可莫要搞砸了。”
灵秀只顾着哭,刚开始的时候,香颂不愿意,后来她一想,男人最受不得女人哭,说不定兴致更浓些,也就不再阻止。
嫔主不就喜欢哭么。
刚准备妥当的功夫,香颂寻了借口,命她端着景仁宫的托盘,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乾清宫。
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枉费她和姐姐一片心意。
“灵秀那小蹄子被杖毙不要紧,连累姐姐去了冷宫,她便万死难辞其咎。”香颂红着眼嘶吼。
顾夏:……
现代有伏地魔,这古代有扶姐魔,一个个的都疯了?为着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但是有一个问题她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
“你们怎么那么笃定万岁爷一定会宠幸她呢?他不是饥不择食的人。”
香颂嗤笑:“那姐姐又是怎么来的,这男人啊,送上门的,大餐小菜都能吃上一口,一点都不挑食。”
顾夏差点就要点头,她觉得香颂说的在理,康熙在她心中,就是这么一个人。
“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本宫这么不顺眼?”原主待香颂,比她还要好,真真的当小妹妹养,说是要伺候她,可都是陪玩罢了,顶多递个毛巾顺碗茶的,都是其他的宫女伺候着。
连陪嫁丫头都比不上她。
香颂沉默,半晌才红着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奴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拖下去,送入慎刑司。”是生是死端看她的命数。
沈香雨听到这里,俯身在她耳边献策:“杖杀便是,送到慎刑司略有些不妥,她若是往您身上泼脏水,那可是洗都洗不掉的。”
作为她身边的大宫女,手中的权柄超乎想象。
真随着她胡乱攀咬,最后伤的是自个儿。
顾夏沉默,她作为红旗下长大的人,尚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打吧骂吧好歹有一条命在,过了风头,只要自己刚强,照样能活下去。
“嫔主,您想想,这一次若是被她们得逞,您与万岁爷之间,再无可能,从此没有得宠的希望。”
沈香雨见她不吭声,暗叹她年少心软。
“打从过年开始,出现那样的事,万岁爷心中不痛快,从未召寝,后来东巡吉林,回来头一个便是您,自此尚未有人承宠,这其中代表的意味,您仔细掂量着。”
“虽说这后宫妃嫔要贤惠,多劝万岁爷雨露均沾,延绵子嗣,可两个人在屋里头说的话,谁也不知道不是。”
她这话说的真情实意,顾夏看她一眼,又拧着眉尖看跪在门外的香颂。
“杖三十,充入辛者库。”留她一线生机,算是全了这主仆之情。
下手杀人……这事她做不出来,若真做了,怕是夜里不得安眠。
“是。”沈香雨应下,既然主子下不去这个手,便由她来吧。
头疼的按了按眉心,顾夏起身,对镜理了理衣裳,瞧着妆容也没乱,满意的往承乾宫去,一天没露面,也不知道钮妃姐姐怎么样了。
钮妃正坐在亭中晒太阳,飞舞的浅绿色薄纱迎风飘扬,带来几分梦幻,墙角的几树桃杏,颤颤巍巍的吐露着芬芳,带来几许春意。
“姐姐。”不知从何时起,钮妃姐姐中的钮妃二字,被她无声无息的吃掉。
钮妃正昏昏欲睡,听到冤家的声音,顿时一个机灵清醒了,回眸看她亭亭玉立的模样,露出笑意:“你来了,自己随便坐。”
碧玺也跟着笑,熙嫔来了,主子就高兴,她们也高兴。
兴冲冲的上茶上点心,盼着她多留片刻才好。
“觉得怎么样,可还难受?”
“还成,今儿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哇,姐姐好棒棒哦~”
夸张的语气让钮妃露出笑意,摇头失笑,半晌才担忧的望着她,柔声问:“今儿早上的事我也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后悔,昨儿她不在,她心情不好,没有好好的关注宫中事务,差点让她的好妹妹吃了大亏,这仇她记下了,常氏纵然进了冷宫,也别想善了。
顾夏将事情跟她讲了,有些感慨:“人之初,性本善,有些人天生便是黑心黑肺,没得救。”
“香颂的事你怎么解决?”钮妃有些担忧,以瓜嫔的性子,怕又是一个缠绵的决定。
众人都觉得她仁慈,顾夏不由得反思,这件事情真的严重到拿命去填吗?
她不是法官,并不能判刑。
当量刑在主子心中的时候,那么轻重就全凭各自良心。
“仗责三十,不知道她可有命在。”顾夏咬唇,有些迷茫。
听到这个,钮妃松了一口气,仗责这刑罚好,可轻可重可生可死。
“尽够了。”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顾夏松了一口气,露出星点笑意:“不说她了,瞧你如今说话不喘气,我心中就高兴。”
瞧着是缓过来,没有那副青灰的死相,着实吓着她了。
钮妃斜睨她一眼,她好起来,自己也高兴,只有活着,才能尝尽人间至味,她不愿意死。
“瞧着你,便心生欢喜,这病自然好的快。”钮妃含笑调侃,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顾夏被她的皮闪了老腰,两人笑成一团,滚在榻上像是稚龄一般,给彼此挠痒痒。
如今早春,早晚仍旧有些风凉,中午的时候,温度便是正好,赏花晒太阳,都是极好的选择。
她觉得这会儿就挺好,牵着钮妃的手,由着她一步一挪,慢悠悠的往院中去,她是唯一的妃位,所有的规制是除了皇后最好的,院中打理的很精致。
这时候桃杏纷飞的,她瞧着,靠近二门处还有几株海棠,墙角种有芭蕉树,右暖阁前头是一棵枇杷树。
钮妃见她好奇的望着枇杷树,无端的想起,“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沉默了半晌,视线划过对方被风抚起的发丝,钮妃嫣然浅笑:“今儿天好,不如我们一道种棵树吧。”
这提议得顾夏的心,搓了搓手表示兴奋,就期待的望着她。
钮妃沉吟,各种花木在心中过了一遍,最后还是选了枇杷树。
海宁领命去寻铁锨或者铁楸,碧玺便遣人去花房,领一棵枇杷树来。
要了三年生的,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也不算很高,比顾夏高上些许。
钮妃立在一旁,看她轻松的挖坑,不由得跃跃欲试:“让我试试。”
顾夏挑眉,将铁锨递给她,嘿嘿一笑就侯在边上。
漫说如今病重的钮妃,便是她好好的,拿这硬邦邦的土地也没办法。
铁锨到手便是一沉,钮妃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呢?瞧瓜嫔轻松的跟玩儿似的。
学着对方的样子,用脚踩着铁锨头,它一动不动的样子,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羞。
“哈哈~”看过玩笑,顾夏老老实实的挖起坑来,将树苗放进挖好的坑,让钮妃扶着,她又轻快的开始填土。
给钮妃一个小水壶浇水,也算是忙活一场。
就这,也把她累的不行。
中午用过晚膳,便沉沉的睡去。
顾夏回了景仁宫,想将常氏召了过来,想着她到底在月子中,她有些忌讳。
“走吧,带本宫去冷宫走一遭。”朝着沈嬷嬷招手,又带着几个小太监,顾夏这才往冷宫去。
不看看常氏过得不好,她到底心里不大舒坦。
常圆圆一心想要她死,她纵然慈悲圣母,也得给她添点堵,这心里才好受。
现在的冷宫划区在乾西所,冷僻清幽。
在紫禁城中,人烟稀少莫出乾西。
到的时候,门口就守着一个年迈的太监,一双迷蒙眼泪丝丝的,跟睁不开一般,哈欠不断。
走近了听他嘟囔:“进了冷宫就是落入泥潭,竟还不老实,指望着翻身?真真想不开。”
海宁前去交涉,老太监也不管,只远远的磕头请安,被叫起后又缩成一团。
他的棉衣略有些破,许是年迈怕冷,偏衣服不保暖,冻的脸都有些发青。
“海宁,回去后,偷偷的把你不穿的棉衣给他。”
这老太监瞧着有七十多岁,难为他还在上值。
这个年岁,只可能是前明遗留下的,不可能是清朝新进的。
一行人施施然的进了乾西所,进了里头更显破败,顾夏有些无语,那外墙瞧着挺新的,也算气派。
里头就随他腐烂去了,瞧这颓垣断壁,简直不忍入目。
里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送来御花园中的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