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清贵的褚家,唐家在日常花销上不知好了多少倍。
“嘿,你还不知道我吗?”唐鼎眼中有一抹冷意闪过,道:“她这是要把我养废,我怎么能不由着她的心意?”
“我花了这些银钱,也总比她拿去贴补娘家的好。”唐鼎自嘲地一笑,道:“不然,我这个纨绔子弟的名声怎么来。”
褚末知道他的难处,歉意道:“我怎么提起这个了,却是为兄的不是,给你赔礼了!”
“我们兄弟两人,哪里需要讲究这些。”唐鼎不介意地摆摆手,指着前面道:“快看,你心心念念地老梅树到了。”
那株老梅就在墙角处,凌寒独自开放。黑褐色的梅枝向天空中伸展着,任由寒风从孤独而细瘦的枝间呼啸而过,却毫不屈服。
在这样的枝头上,一朵朵红梅粲然开放着。
在红梅的花瓣上,能找到浅浅的粉红,和如胭脂一般的嫣红。在万物凋零的冬季,一片灰白色的景致中,陡然见着这样的颜色,动人心魄。
这样热烈盛放着的红梅,不仅是特意赶来的褚末,就连唐鼎也看呆了去。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一首七言律诗从褚末的口中缓缓吟诵而出。他有感而发,以花拟人:花似美人、美人似花,既有情致,又极富清雅。(诗的出处详见下方作者的话)
“好!”唐鼎素日里并不好吟诗作对,也能听出来这是一首难得一见的好诗。赞叹过后,他悄悄凑到褚末跟前,一脸色相道:“褚兄,你是不是思春了?”
褚末哑然失笑,拍了拍唐鼎的头,道:“美人如花似玉,是拿来欣赏而非亵玩。你这脑子里,成天都想的是个什么?”
在他眼里,所有的姑娘,都自有其迷人之处,值得好好对待。
“切,就你风雅。”唐鼎嗤笑了一声,道:“你若不是思春,怎么把这红梅比拟成美人儿?”
“花与美人原就相衬,怎地在你看来,就这般猥琐了?”褚末道:“我瞧着,你还是少去几次凝香楼,那等温柔乡英雄冢。”
唐鼎满不在乎地笑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你这样喜欢美人,不如下次跟我去,带你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依你的才学品貌,只消再作出几首美人诗来,那等红姑娘也愿意倒贴于你。”唐鼎撺掇着他。
褚末云淡风轻地摇摇头,道:“那等脂粉风流之地,女子的美也多了几分造作,不够纯粹。”他所欣赏的,是真实的美,而非为了扬名或银钱,刻意逢迎出的美。
唐鼎咂砸嘴,道:“不解风情。”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随着两人越走越近,见到离那株老梅树不远的一张石桌边上,有两名女子,一站一蹲。
那蹲着的,着红色斗篷抱着膝盖,好像正在痛哭。
站在她跟前的女子,一袭银红面海棠花披风,身姿挺拔而笔直。
唐鼎定睛一看,顿时大怒。
那蹲着哭泣的人,不正是他的妹妹唐元瑶吗?那站着的是谁,为什么欺负她。他的逆鳞,正是妹妹唐元瑶。别人怎么欺负他都可以,但却不能说他妹妹半点不好。
他怒上心头,再顾不得这是在内宅里,还需要掩藏痕迹之事。足下发力,似箭一般窜了出去。十来丈的距离,他在几个呼吸之间,便一掠而过。
相对于学文,唐鼎更喜欢舞枪弄棒。只是唐家并非武将之家,也没有合适的拳脚师傅,他就跟着学堂里的先生练着基础,又跟着市井里的江湖人身边学了几招。
他的武艺算不得出类拔萃,只是比普通人要好上一些。但这会心头一急,生平潜能都激发了出来,却比往日还要快些。
褚末反应不及,伸手想要叫住他,却只见他留下一路烟尘。只得跺了跺脚,快步追了上去。但他的脚程,怎么及得上唐鼎,全力追赶也足足落后了好几丈。
到了唐元瑶身边,唐鼎顾不得看妹妹一眼,挡在她身前,质问站着的那名女子:“你在做什么?”
他定睛一看,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了,这是欺负我妹子无人撑腰吗?”
方锦书微微有些错愕,这可是内宅的园子,唐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唐、方两家往来不多,但同在一个坊里住着,总是能认得的。
“我……”面对他气势汹汹地质问,方锦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哥……”唐元瑶反应过来,起身抓住唐鼎的袖子叫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 红梅美人
“别怕,大哥在这里。”唐鼎头也不回,对方锦书怒目而视。
唐元瑶摇了摇他的胳膊,道:“不是这样,哥你误会了。”
“误会?难道刚刚你不是在哭?”唐鼎道:“我既是来了,就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他这一番护着妹妹的心意,让方锦书颇为感动。没想到,唐鼎这个人们口中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还有这样的一面。
前世她和这两兄妹几乎没有交集,今生唐元瑶虽然跟她对着干过,后来也冰释前嫌。
只是这件事,她却不好自己出言解释,既然来了外男,她更不便留在此地。便敛礼道:“见过唐公子,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且容我先行告退。”
唐鼎微微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唐元瑶跺了跺脚,道:“都说是你误会了!书妹妹好心帮我,却被你胡乱责怪,还不给人家道歉!”
此时,褚末才堪堪赶到,瞧见这场混乱,笑道:“这是怎么了?”
见着他出现,唐元瑶面上掠过一片红云,忙转过身抹了泪痕,理了理鬓发,才福身见礼:“见过褚公子。”
褚末的相貌太过出色,唐元瑶见到他的这等反应,再正常不过。
方锦书也跟着上前见了礼,从从容容地站在一旁。她见过褚末短短几面,这样的男子,很难不印象深刻。
只是,对她而言,相貌只是皮相罢了,很难触动到她这颗沧桑的心。她的这种淡然,再一次让褚末多看了她一眼。
眼前这名女子,每一次见到,总是拥有同一种气质,遗世而独立。
对了,她就好像自己刚刚咏过的那株红梅。
明明着拥有令人流连的花容玉貌,但她本人却并不放在心上。就那样孤高、清雅地独自绽放,丝毫不理会旁人是否驻足欣赏。
互相见礼不过片刻功夫,唐鼎见到妹妹的神色,才明白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出来,忙冲方锦书道歉:“是我不好,还愿四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则个。”
明明之前唐元瑶和方锦书在学堂里的关系并不好,他怎么知道是这么回事呢?这真怨不得他。
“唐公子爱妹心切,元瑶姐姐是个有福气的。”方锦书浅浅一笑,道:“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款款走开。在这样的冬日荒芜的园子里,却如同走在春光田野里一般步态从容。寒风掀动她披风的一角,背影婀娜优雅。
候在一侧的芳菲上前扶住她,主仆两人渐渐离去。
褚末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忍不住一动。
美人在骨不在皮,方锦书的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就有了此等风华。假以时日,不知会如何动人。他在脑海中将这样的场景印下,恨不得手边就有画笔,将这样一副美人图一挥而就。
想到这里,他对唐鼎道:“贤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
“且等我一等。”唐鼎道。
“妹妹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鼎不放心的问着。既然不是方锦书,那就是别人。否则,唐元瑶不可能无故哭泣。
“没事了,大哥别担心我。”经过端成郡主一事,唐元瑶成长很多。唐鼎已是不易,她不愿再为了自己的事,而给他添麻烦。
“你不说我才更担心。”唐鼎沉声道。
他这样坚持,唐元瑶只好道:“不过是跟祝家姑娘发生了口角,一时气愤不过。”所以她才偷偷跑到这里来哭,而目睹了一切的方锦书不放心她,特意追来相劝。
“祝家!”唐鼎冷哼一声,道:“此等见风使舵之人,妹子往后远着些。这个场子,大哥自会设法替你找回来。”
“别!”唐元瑶急促唤道:“大哥你别冲动,连累了你的名声。”
见妹妹担心,唐鼎笑道:“好了好啦,你就别操心,我心头有数。”他一个纨绔子弟,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不过,遇到这样的事情,纨绔子弟的名号最是好用。他的嫡母,不正盼着他闹一些什么事情出来吗,如此正好一举两得。
在回去的路上,褚末担心的劝他,道:“你妹子说的没错,别冲动行事。”
“放心好了,只是小小地教训一下。让她们知道,我妹妹好歹有我这个大哥在撑腰。”
回到暖阁里,方梓泉还在那里等他们。
褚末闭目沉思片刻,铺开画纸,用写意的手法,将那副林中背影图刷刷几笔画出。那支红梅,就在她的身侧,相得益彰。
“好画!果然没有白走这一趟。”方梓泉赞道。
唐鼎细细一看,便心头有数,揶揄地笑道:“你要是知道他画的是谁,就不会夸他了。”
方梓泉挑眉问道:“谁?”
“你妹妹。”
“啊?!”方梓泉跳起来,一把抢过书案上的画,道:“干嘛画我妹子,你们这一去遇见她了?”
“不但遇见了,还说了话。”唐鼎火上浇油道。
“好啊!”方梓泉指着两人鼻子骂道:“你们两个登徒浪子!亏我还拿你们当兄弟。我走了,再不想见到你们。”
“别,别。”褚末连连道歉:“碰见只是意外,画这幅画只是一时技痒。”他怜花惜花,那等红梅美人的景致,不画下来他实在是心头难耐的紧。
三人又闹了半晌,方梓泉仔细收好了这幅画。自己的妹子,怎么能入外男的画作里面,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哪怕是好兄弟所画也不行。
他也知道褚末的性子,并未往心里去。而这幅画作的实在好,若不是褚末所画,他都想送给方锦书做礼物。眼下,只得自己先收着了。
乔家的宴席散了,司岚笙带着儿女们回了府。
今日她已经将方锦书要说亲之事透了出去,观众人神色,意动的颇有几个。只是不知道,她们前来说亲的,是不是有自己看中的人。
方孰玉从书房里回来,笑着问道:“今儿如何?”他问的,自然是关于方锦书的亲事。
司岚笙点点头,道:“老爷放心,我们书儿这么好的姑娘家,定然会觅到如意郎君。”
有她这句话,方孰玉也就放心下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万更23天求月票)
方锦书回了翠微院,刚换了衣服方锦晖就来了,笑意盈盈地站在门边,道:“今儿玩得可好?”
“大姐姐来了,快进来坐。”方锦书让芳馨上了茶水,笑着道:“熟门熟路的,有什么不好?吴家姐妹托我向你问好来着,说过两日来看看你。”
“她们倒是有心了,不过还有几日就能在学堂见到,着急什么。”
“妹妹觉得,她们是想看看大姐姐绣的嫁衣呢。”方锦书笑着打趣。
方锦晖的亲事定下已接近一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打趣。当下大大方方道:“她们要来,就让她们来。”说着撂开这个话题,问道:“妹妹今日去乔家,那些夫人太太可热情?”
她知道司岚笙这次带她出门是为了相看亲事,特地前来相询。既然方锦书拒绝了郝君陌,她便记挂着此事,总要看着妹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才好。
“挺好的。”方锦书知道她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你别光说挺好呀。”方锦晖急道:“来了哪些夫人太太,她们膝下的嫡子又是哪些?你总该留意着。”
“这些,就交给母亲吧。”方锦书不在意地笑笑,道:“我打听这些也不好。”
“你!”方锦晖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伸出指头,在方锦书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语重心长道:“妹子你如今长大了,未来的夫婿总要是自己中意的,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我怎么觉得,你还没开窍呢?”方锦晖急道:“你看那一个个的,还不够你这个年纪就开始谋划了。只有你老神在在的,半点不放在心上。”
“我有母亲呢,还有大姐姐你,哪里需要我自己操心了。”方锦书笑得开怀,有这样好的亲人呵护着她,怎能不倍觉幸福?
“我们是我们,你是你。”方锦晖道:“我怎么觉得,跟你就讲不通呢?这成了亲,日子过得好不好,那都是你在过。”
“我知道啦,大姐姐别气。”方锦书道:“难道,你们还会把我卖了不成?至于男子,对我而言是谁都没有太大分别,觉得合适就行。”
“怎会没有分别?”方锦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哎呀,我的好妹妹,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着什么呢?”
往日她总觉得妹妹还小,也就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事情。眼下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方锦晖挥挥手让丫鬟们都出去,凑在方锦书耳畔轻声道:“就算条件合适门当户对,这人和人之间,就讲究一个缘分,你得看对了眼才行。你想想看,日后要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不合眼缘那日子还怎么过?”
“就拿我来说,若不是他,我真的很难想象婚后的日子。”为了让妹妹了解这其中的奥妙,方锦晖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怯,将她的心情一一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