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都惊诧莫名,屏住呼吸盯着堂上。就好像,下一秒那冤魂就要现身一般。
有妇人捂住了孩儿的眼睛,生怕公堂上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满口血污的冤魂,吓着了自家孩儿。
烈日当空,人们摩肩接踵,却感到从心头掠过阵阵寒意。
空气安静了盏茶功夫,公堂上没有任何动静。
权墨冼眉头一皱,道:“陈三,可是你装神弄鬼?”
陈三双手急挥,道:“回大人的话,草民绝不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
“那你说说,他既然下跪喊冤,为何不现形?”
“他……他……”陈三结结巴巴。
“你别怕。这事情若是真的,你就老老实实说,我暂且恕你无罪。”
陈三伏地磕了一个响头,道:“草民揣摩着,他的法力不够,无法现身。从第一次看到他,他就没有说过话,只是一直跟着我,盯着我看。”
“草民,草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求大老爷做主!”
“那我来问你,他是男是女,年纪几何,如今正在做什么?”权墨冼问道。
“他是个年轻男子,穿的是书生袍,额上有一道被斧头劈开的可怖伤口,一直在滴血。”陈三哆哆嗦嗦道:“他现在,正给大人磕着头,一直在磕头。”
他指着他旁边的位置,眼里尽是不安:“看,就是这里。他又磕了一个,看!又一个。”
中年男子听见陈三的形容,沉稳的神色骤然一变。
他招了招手,一名下人上前,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迅速钻出人群而去。
陈三言之凿凿,人们忍不住再次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次权墨冼没有阻止众人的议论,略作沉吟后,问道:“陈三,既然他有冤情,你就让他证明自己的存在。”
“否则,让本官如何信服?”
“非但如此,还得治你一个欺骗官府、妖言惑众的罪名。”
陈三吓得魂不附体,忙对旁边的空气哀求作揖,道:“老弟,我知道你死得惨,可你不能害我啊!”
“你看,你都把我害成什么模样了?”
“就算我求你了,赶紧想点法子吧。这可是从京里来的真正的青天大老爷,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你想要沉冤得雪,我也想赶紧摆脱你!”
他一番苦求,又是讲理又是哀求,可在旁边始终只是空气而已。
权墨冼耐心等着,众人看着这场热闹,从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如今几乎都认为是陈三一个人精神错乱。
只除了,那名中年男人。
陈三一直哀求着,周围的喧嚣声却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奚落于他。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是一场闹剧时,空气突然一静。
☆、第八百一十五章 带路
只见紧挨着陈三旁边的空地上,缓缓出现两个凹印,逐渐成型。就好像,是一个成年人跪在地上留下的双膝印迹。
这里不比得在州府大堂里,是用上好的青砖铺就。
用来充作公堂的地面,是在菜市口当中的一块空地。经过清理后,仍然有浮土残留,土质本身也不够坚硬。
地面上新显露出来的痕迹,虽然不深,看在众人眼中,却是那么明显。
围观的百姓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往后倒退了一步。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在那痕迹的前面,约莫两尺开外的地方,一滴刺目的鲜血缓缓晕染开来,形成一个铜钱大小的血痕。
而那四周,除了陈三,就只有空气。
别提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吓得不敢出声,就连拄着水火棍的衙役,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众人也感到了嗖嗖寒意。
人群中那名中年男子的面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之前镇定的神色消失无踪,放在两侧的手不自然的蜷缩着。
难道,这世上真有不散的冤魂?
所有人中,只有陈三一人欣喜若狂,他胡乱抹了一把面上的泪,叫道:“大人!大人!”
“您看见了吗?草民没有说谎,他就在那里!”
权墨冼看着那滴血痕,从官椅上起身,走到堂前。海峰上前一步,伸手拦着他道:“公子请小心。”
那可是冤魂厉鬼,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权墨冼挡开他的手,道:“当官要为民做主。他就算是鬼,也是我们高芒的鬼,既然有冤情,本官就有义务替他昭雪。”
海峰退到一边,众人面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当众人都在往后退的时候,他却独自向前。
一身正气。
权墨冼踱到血痕跟前,沉声道:“我来问你,你姓甚名谁,有何冤屈?”
陈三忙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给那冤鬼听。
然后侧耳凝神听了半晌,才懊恼道:“大人,草民听不见他的话。他很着急,但草民也看不懂他的口型。”
“毕竟阴阳相隔。”权墨冼叹了一口气。
围观的众人都悬着一颗心,等待着事情的进展,看看这位年轻的刑部郎中,该如何破这个前所未有的鬼案。
权墨冼在原地走了几步,道:“陈三,你跟他说,让他带路去当日被害之地。”
陈三连连点头,给那鬼魂说了,接着喜道:“大人,他点头了!”
“好,你们带路。”
权墨冼吩咐衙役当先开道,陈三从地上爬起来,走在前面带路,他紧随其后。
海峰将公案上的两个官印仔细收好放在怀里,安排了几人留下来看着这里设好的公堂。
今日的亳州城,注定是奇事不断,数眼前的景象最为神奇。
一个破衣烂衫的草民走在最前面,两侧是衙役捕快护送。后面跟着一名五品京官,最后面还有一大帮百姓跟随。
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城里走着。
陈三走的路线有些奇怪,先是来到了城门口处。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出城时,他却返回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大人,草民觉得,他是在重新走当年进城的那条路。”
权墨冼点点头,道:“如此看来,他定然不是亳州百姓,而是路过此地。否则,夏知府那里,一早就接到了人口失踪的报案。”
他如此推论,身后跟着的人深以为然。
本地的人都登记了户籍,也有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那么个大活人失踪,怎么可能不引起任何波澜?
一定是外地人。
陈三走的一会快一会慢,在一个早点摊子处还停留了一会儿。就好像一个刚刚进城的人,因不熟悉路,一边打听一边前行。
随着陈三的不断前行,那名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挥了挥手,一名精壮男子从他身边离开,消失在两侧的屋宇之中。
入了城,陈三在绕了两个弯之后,坚定了目标,一路朝着城西而去。
“大人,这好像是当初我们戏班子去唱堂会的那条路。”陈三对权墨冼禀道。
权墨冼目光一凝,道:“你继续。”
两人正要继续往前,突然,海峰喝道:“什么人?!”
他“唰”地一声拔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只听得“叮”地一声,击落了一支奔着陈三呼啸而来的弩箭。那支弩箭的劲道极大,打得海峰手中宝剑不断嗡嗡作响,颤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惊呆在当场。
这是谁?
如此胆大包天!
“在那里!”海峰指着东面的一处屋顶道。那里,有一名人影飞也似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你们几个,给我追!”权墨冼冷声喝道。
“是,大人。”被他指派的几名刑部捕快迅速形成了一个小队,沿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
“大人,这一定是杀害他的凶徒!眼看事发,才想要杀人灭口。”海峰的声音很大,让后面跟随的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先是受了惊,听见海峰的话便如同水溅入油锅一般,炸了开来。
“这凶手也太嚣张了,青天白日的敢行凶。”
“大人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啊!这样的凶徒恶棍在城里,我们睡觉都不安稳了。”
“幸好陈三没事,不然就抓不到凶手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一定是凶手眼看要露馅了,才要来杀人。”
权墨冼转身看向众人,站得比松柏还要笔挺,抱拳道:“诸位!”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我权墨冼在此向诸位保证,一定将凶手绳之以法!”权墨冼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无人可以怀疑他的信心。
“带路!”
权墨冼沉声喝道。
陈三打了一个哆嗦,不安地四处张望着。生怕在下一秒,又出现一个要他命的人。
“你好好带路,我保证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你。”海峰走到他身侧,手持宝剑护着他。
他这才放心下来,认真带路。
这一走,就径直走到了当日请他们唱堂会的那座宅子面前。
“大人,他进去了。”陈三在门前停下,指了指那扇红漆大门,道。
☆、第八百一十六章 井
权墨冼挥挥手,一名州府衙役上前,“哐哐哐”地砸响了红漆大门上的铜环。
“什么事?”
旁边的侧门打开,探出来一个小厮的脑袋,看见外面这么大的阵仗,吓得忙往里缩。
衙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出来,喝道:“跑什么跑?还不快把大门打开,迎接权大人!”
小厮见识不多,但总认得衙役身上的服色,就代表着亳州官府。他在里面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的喧嚣声。没想到,竟然是官老爷上门。
官府在平民百姓面前,代表着无上的权威,不容拒绝。
他吓得面色如土,连忙缩回去,将大门打开,便乱滚带爬地进府里去通报。
大门里面,迎面是一块刷成白色的影壁,上面写着“福禄寿”三个大字。权墨冼在影壁前略微驻足,等着后面的官差都到了,才示意陈三继续带路。
这里已经是私宅,官府能进去,那些跟随而来的百姓们却不能。
但他们却不打算走,把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看着眼前这座宅子议论起来。
“这不是吴大官人的宅子吗?就是陈三看到鬼的那座。”
“可不是?”有人接话道:“那日可热闹得紧,我还在巷子口里吃了流水席。”
为了热闹,大户人家办事,都会在外面巷子里设下酒席。就算不是被主人所邀请,也能在流水席上随意吃喝。
“怎么这鬼跑到吴大官人家里来了?怪不得陈三在这里发疯,这真的撞到鬼了。”
冤鬼告状,这桩事百年难得一遇。
等在外面的百姓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抓耳挠腮地恨不得长了千里眼,能看见宅子里的情形。
里面,权墨冼在陈三的带领下,朝着后花园走去。
刚刚过了垂花门,一名中年男子被好几名仆妇簇拥着,急匆匆迎了上来。
他皮肤粗黑,从左耳到脖子处有一道可怖的刀疤。手指骨节粗大,太阳穴高高隆起,眼里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但与之不协调的是,他穿了一身绫罗绸缎,手指上带着几个偌大的宝石戒指,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
他正是百姓口中的那位吴大官人,只见他一抱拳,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驾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实在是多有得罪。”
权墨冼停住脚步,海峰开口道:“我们公子是刑部权郎中,奉命查案。”
“原来是权大人。”他见了礼,道:“不知大人查案,为何会查到了在下府上,实在是惶恐莫名。”
“你们府上,出了一桩命案。”权墨冼打量了他片刻,缓缓开口。
这句话不是质问,而是肯定。
吴大官人的脸色微变,抱拳道:“大人,此话何意?”
权墨冼不再说话,示意陈三继续带路。
陈三举步,朝着内宅走去。
“大人!”吴大官人挡住陈三去路,愠怒道:“大人,这可是在下内宅!您就算是官老爷,要搜在下的宅邸,也要出示命令!”
权墨冼目光一敛,从抱着签押筒的木川手中,抽出来一根令箭,在他眼前缓缓晃了一圈,再放回签押筒中。
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蔑视,好像在说着:“我就是命令。”
吴大官人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偏偏奈何他不得。
官差跟随着权墨冼呼啸而去,吴大官人恨恨地哼了一声,只好跟在后面。
内宅的妇人姑娘丫鬟,早就回避在厢房之内,沿路施礼的都是媳妇婆子。好在陈三并没有往厢房里带路,而是沿着花园走了一圈,到了更偏僻的一个角落。
吴大官人面色微变,看了旁边跟着他的长随一眼。
长随悄悄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镇定下来。
“大人,他下去了。”陈三在一口水井旁停住,指着水井道。
水井?
一众捕快衙役立刻明白过来,这口井一定有问题,呼啦啦围着井站成一圈。
权墨冼在井便踱了几步,淡淡道:“搬开。”
是的,搬开。
这口井上面,盖了一块大青石板,上面又压着好几块石头。井架上没有轱辘和绳子,更没有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水桶。
众人应了,正要上前,吴大官人快走几步拦在跟前,沉声道:“且慢!”
“不瞒大人,这口井,已在家中废弃多年。”他道:“个中原因,因涉及家事无法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