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原本正在看书, 见到顾清姝来了, 有些惊讶, 连忙将手中的书放下, 又让丫鬟上茶水点心。
她拉着顾清姝坐下来,也不问她是为什么过来,只是捡一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
顾清姝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但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过了一会,才道:“清宁,你是不是要跟祖父去邺城?”
顾清宁一愣。
顾清姝见她没有否认,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早该猜到的,虽然你不曾说过,但这两年你一直在看兵书和邸报,又勤学武艺,绝不止是因为你喜欢。”
顾清宁点点头,道:“我的确想去。”
顾清姝犹豫了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顾清宁眉头微皱,说道:“我知道你近来因京城里的流言而扰,但去邺城并不是儿戏,你不要冲动。”
顾清姝摇摇头:“我不是冲动,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们也不比那战场上的士兵差,为何不能上战场?我又为何只能依靠父亲和弟弟的功勋,以此才能在夫家立足?这一年多,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听见顾清姝这么说,顾清宁也变得有些认真了,她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顾清姝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是有些感激这一次放出流言的人的,否则我若真的嫁了人,我恐怕永远都想不明白了。”
顾清宁没有说话。
顾清姝道:“所有人都羡慕能够嫁入咱们顾家的女子,因为丈夫家世高贵,又对她们一心一意,可是清宁,我不羡慕我娘,因为在我眼中,她和其他被困在后宅的女子也并无区别。她有满腔的才华,远远胜于我的舅舅,可我舅舅能科举入仕,她却只能写写诗作作词,偶尔教教我们,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顾清姝的这番话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自从退婚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看似沉默地接受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甘心。而这些不甘心,也终于驱使这个姑娘对这世间的约定俗成发出了疑问。
顾清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二伯母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再说,你一旦这么做了,可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顾清姝狡黠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邺城,但我们两个一起去,也能分担一点母亲和三婶的怒火,喂,你可别告诉我,你到时候要偷跑啊!”
顾清宁:“……”如果祖父真的不同意,她的确有偷跑的打算。
既然被顾清姝给拆穿了,她便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她。
以防夜长梦多,顾清姝便立刻撺掇着顾清宁一起去跟祖父讲这件事。
两人来到祖父的书房,没想到顾泽慕也在。
顾泽慕来此也是为了去邺城的事情,之前威国公的确不太同意他跟着去邺城,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威国公便也只能接受现实,他倒也不会因为顾泽慕年纪小就放低要求,而是正正经经将他当成了边关守将的一员,开始同他讲解边关的情况,又与他一同商量明年开春去邺城的军力和路线。
所以这几日顾泽慕便每日都会来威国公府,接受威国公给他开小灶。
威国公见到两个孙女过来,还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清姝与顾清宁对视一眼,一同开口道:“祖父,我们想跟您一起去邺城。”
威国公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沉下脸道:“胡闹!”
顾清姝急忙道:“祖父,我们没有胡闹,我们是很认真的。我们身为女子,难道就只能走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吗?既然保家卫国是我顾家人的使命,为何只有家中的男子才要上战场呢?我们女子也可以,我听说在边关时,战争到了激烈的时候,男人们都死了,女人也会拿起武器冲上战场,既然她们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
威国公却并不听她的解释:“这并非你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在我们顾家男人死绝之前,轮不到你个小姑娘上战场拼命。”
“祖父!!”
“行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威国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回去吧。”
顾清姝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却拉住了她,说道:“祖父所忧虑的无非是两点,第一就是我们俩只是一时兴起,没考虑清楚后果,也没想过邺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们是否能在那边坚持下来,第二就是我们俩的能力,在残酷的边关不仅不能形成助力,反而还会是累赘。”
威国公眉头皱起:“清宁,你向来懂事,你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还要跟着清姝一块胡闹?”
“祖父,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因为我们并不是胡闹,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威国公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顾泽慕却低声道:“祖父,您不妨先听听清宁到底怎么说的吧。”
顾清宁看了顾泽慕一眼,他却并不居功,而是露出倾听的表情,示意顾清宁接着说。
顾清宁重新将目光转回威国公,诚恳道:“祖父,您若担心我们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俩会按照军营的方式每日训练,如果我们做不到,不用您说,我们自然会放弃。”
威国公不愧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虽然一开始惊怒交加,但此刻却也渐渐平静下来,听到顾清宁这么说,倒也点点头。
顾清宁受此鼓舞,说道:“至于第二点,清姝的武艺在我们这一辈是数一数二的,便是赵叔也对她夸奖有加,不夸张地说,她的武艺至少胜过您军中大半的人。”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我知道您一直想要找人改良战阵,孙女不才,想要一试。”
威国公听她说前面的时候还点点头,听到这句话却不禁失笑:“大言不惭的小丫头,这些战阵都是历朝历代的军事大家所创,也只有当年天才如定国公奉展,才有资格这么说。”
听到威国公说起奉展,顾清宁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变化,威国公并不知道,当年奉展虽然擅长谋略和领兵,但在阵法一道,却远远比不上她有天赋,后来他为人津津乐道的改良雁翎阵,也是奉长宁的手笔,只是她身为皇后,这些事情远远不可为外人道罢了。
顾清宁抬头看着威国公:“祖父,您何妨一试呢?若是孙女输了,您也没有损失什么,而孙女若赢了,您让我去邺城,不也是多了一股助力吗?”
威国公原本的确以为顾清宁说大话,可如今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不那么确定了,只是思索了一番之后,他还是觉得一个十几岁没有上过战场的小姑娘,不可能胜过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嘴角的那抹笑容,心中已经猜到了结果。
既然是比试阵法,倒也没有比四方棋更合适的了,顾泽慕也没有去叫下人,而是亲自去拿了一副棋子过来。
两人摆好棋子后,便各自排兵布阵,却并不仅仅只是下棋,两人要以此作为比拼的战场,不仅仅是阵法,还有谋略和对自家兵力伤亡的估算。虽然棋子并不是真人,两人却要真正将自己当成两军统帅来比拼。
威国公并未因为对方是小姑娘就掉以轻心,反倒一开始就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事,他本以为能很快就击溃顾清宁,谁知顾清宁竟然就这么撑了下来,不仅撑了下来,她甚至还渐渐反击,最后更是抓住了威国公的漏洞,一举打败了他。
威国公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挥了挥手:“再来。这一次,我们按照真实的战役来,就用当年的叶阳之战,你我再来比一次。”
顾清宁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点头答应了,两人重新摆好了棋子,这一次,威国公更加专注,两人之间的战势一度陷入胶着,最后,威国公还是棋高一着,取得了胜利。可是他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缓和下来,因为在其中,顾清宁所展示的她对于战阵的理解以及改良,简直令人惊艳,威国公险些就要被她给击败了,若不是顾清宁没有亲历过战场,在后期被威国公打乱了手脚,这一番胜负还不好说。
威国公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顾清姝紧紧地握着拳头,顾泽慕神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宁,两人都在等待着威国公最终的宣判。
顾清宁看着桌上的棋子,也有些出神,她其实并不担心威国公的决定,因为这原本就是她准备的杀手锏,只是这叶阳之战,便是当年奉展殒命的那一场战役,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感伤。
第156章
最终, 威国公还是答应了顾清宁两人的要求,没想到他答应了, 两个儿媳妇却没法接受。
顾清宁看着哭哭啼啼的陶氏, 实在是有些无奈, 只是她也不可能因为陶氏而选择放弃去邺城,所以安慰归安慰,却怎么都不松口留下来。
陶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 目光中露出绝望,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擦了擦眼泪, 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泽慕的缘故, 所以才选择去邺城的?”
顾清宁一脸懵逼, 不明白陶氏怎么会想到顾泽慕身上去。
陶氏却误解了她的表情,哭得越发厉害:“我本以为你是真的只对他有兄妹之情的,但清宁,娘又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你若真喜欢泽慕, 娘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能拿你自己来赌气啊!”
顾清宁:“……”
她只得和陶氏解释:“我去邺城, 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与旁人没有关系。”
陶氏显然不相信,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 对于陶氏这种以夫为天的女子, 她的想法大概的确让她无法理解吧。
如此想了之后, 顾清宁也就不再执着于解释了,反正日子久了,陶氏自然会明白。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顾清宁与顾清姝果然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按照军营的方式操练,不管晴雨冷暖,不管再苦再累,都要咬着牙坚持着。
这般下来,哪怕陶氏和柳氏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被眼前的事实所折服了,认定她们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要这么做了。
而这一段时间,闵夫人也承担起了安抚两个儿媳妇的责任,柳氏和陶氏也只得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当然,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就是顾泽浩,原本他与顾清宁一起学兵法,就一直被顾清宁碾压,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武艺比顾清宁强一点,没想到顾清姝也加入之后,直接摧毁了他最后那点尊严,他现在每日都被姐姐压着打,日子苦不堪言。
偏偏自家母亲还要天天耳提面命,让他去了邺城之后好好保护姐姐,他欲哭无泪,到时候真去了邺城,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总之,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中,威国公也定好了出发的时间,恰好在顾清宁行完及笄礼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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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是在每年的三月三日,到了那一日,顾家相熟的亲戚早早来了威国公府,而令人惊讶的是,乐平长公主居然也来了。
这几年乐平长公主完全改掉了曾经嚣张跋扈的性子,大部分日子都只是在府中吃斋念佛,除了宫宴,几乎不参加京城任何的宴会,所以当她出现在顾清宁的及笄礼上的时候,叫大部分人都惊掉了下巴。
毕竟乐平长公主和顾家不仅没有什么来往,还有点仇,谁想得到她居然会来?不过看到和乐平长公主一同进来的元嘉长公主,不少人又明白过来,乐平长公主过来,显然是为了给妹妹面子。但这也足以让人看出来元嘉长公主对顾家这位四小姐有多上心。
负责接待宾客的朱氏连忙走过来,将两人迎进去,乐平虽然态度淡淡的,但好在旁边有元嘉,倒也没有冷场。
元嘉长公主是这一次及笄礼的正宾,因此到了之后,先见了闵夫人与陶氏,又去到顾清宁的房间。
顾清宁一早起来就已经焚香沐浴,此时正披散着头发,让丫鬟用布巾替她擦干,而旁边陪着她的就是顾清姝和顾清薇,顾清姝也是她及笄礼的赞者。
元嘉走了进来,见顾清宁坐在软榻上,看着顾清姝和顾清薇拌嘴,分明是无奈的神情,眼角却蕴着笑意。
顾清姝和顾清薇连忙给她行礼,顾清宁也想动,元嘉却已经阻止了她:“你这会不方便,这些虚礼就免了。”
顾清姝与顾清薇知道她们应该有话要说,便带着丫鬟一同下去了。
元嘉这才坐到了顾清宁的对面,看着少女模样的顾清宁,哪怕她已经见过这样的母后很多次了,可每次都会觉得格外荒诞。
“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一想到今天就紧张的心口乱跳,我这会手心还是湿的。”元嘉自嘲道。
反倒是原本应该紧张的顾清宁淡定地安慰她:“没事的,再难还能难过上朝,别担心。”
自从元嘉掌管宗室之后,因为宗室之事,她的确上过几次朝,不过在她心里,这远比上朝让她紧张多了。
不过和顾清宁聊完之后,元嘉的心情倒也渐渐平复下来,想想看,替自己的母亲加笄,她这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可惜不能说出去,不然也是流传青史的一桩奇事。
两人没聊多久,外头丫鬟便来提醒快要到吉时了,元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做一些准备。
而顾清宁则在房间等着,到了时辰,才由顾清姝扶着走出门去。
威国公府的正厅已经被布置好了,上首坐着的就是主人和正宾,一旁的有司则在念诵着礼仪的流程。
顾清姝扶着顾清宁跪坐在席子上,先是向主人席的祖父祖母还有母亲行礼,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原本是要由父亲和母亲对女儿进行教诲,因为顾永翰不在,所以就由威国公代劳,他看着顾清宁,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只是出乎意料的,并不是让她遵守女德一类的话,反倒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殷切的教导。
顾清宁明白祖父这番话的意思,满怀感激之情地缓缓下拜。
之后是陶氏,陶氏本就多愁善感,此时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感情汹涌,几乎是强忍着泪水,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宾客们家中都有女儿,也明白陶氏的心情,并没有人催促她,都只是善意地等待着。
陶氏好不容易缓和了心情,才道:“娘看着你从刚出生到牙牙学语,又渐渐长大,娘的心里,既盼着你长大,又盼着你永远都长不大,不过如今娘也想通了,不管你日后做了什么选择,只要你心里开心,娘也跟着你开心。”
顾清宁听了她的话,心中有些讶然,看着陶氏满脸的不舍,拼命忍着泪露出的笑容,她知道陶氏这是选择了支持她。哪怕陶氏根本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作为母亲,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