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萧湛也不太在意,只是催促她先将信给写了。
元嘉心乱如麻,她不是笃定威国公不会背叛,而是她知道父皇母后都在邺城,他们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若说出这样的理由,不仅没有帮助,可能反倒会害了顾泽慕与顾清宁,便也只能咽下来。
因为无心于此,所以这封信写的十分简单,字迹也有些潦草,反倒像是病中所写一般。
眼见萧湛让信使将信送去邺城,元嘉便也趁机告退。
萧湛却突然叫住她。
元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萧湛却只是笑笑:“没什么,皇妹回去路上小心。”
第189章
元嘉匆匆回了府中,这才将脸上挂着的淡然给扯了下来, 露出焦虑的神情。
因为担心被皇兄发现, 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和邺城那边联系, 也不知道邺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兄突然决定要削兵权。但无论如何, 这件事是一定要告诉父皇和母后的。
元嘉这么一想, 便立刻叫素衣磨墨。
毛笔饱蘸了墨水, 可真的落到了纸上时,元嘉又迟疑了。毕竟之前皇兄还派人跟踪她, 如今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撤走没有, 万一这封信落在了皇兄手上, 她这不是将把柄直接递到了皇兄手上吗?
元嘉这一犹豫, 墨水便直接滴到了纸上, 直接将信给毁了。
元嘉有些心浮气躁地将纸揉成了一团,丢到了炭盆上,然而在看着纸被烧成灰烬的时候, 她却突然想起,父皇临走之前曾经告诉她,若是有急事想要联系他, 有一个法子, 既不需要她出面,也能将消息传出去。
元嘉心里松了口气, 暗叹父皇的先见之明, 于是她又重新写了一遍, 并且吩咐素衣收拾东西,第二天去千佛寺。
第二天一早,元嘉便带着人坐着马车出门了,她平日里也经常会去千佛寺礼佛,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在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元嘉的贴身婢女素衣提着食盒下去,进了点心店,似乎是买了些点心,过了好一会,才又提着似乎重了一些的食盒上了马车。
等到了千佛寺,素衣提着食盒跟着元嘉一同进了客院,又将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打发下去。
等到房间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元嘉的脸上似乎才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你将盒子打开。”
素衣依言将食盒打开,只见里头摆着四色点心,看着十分诱人,只是御厨所做的还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将心思放在点心上。
素衣将点心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只剩下一个空的食盒,元嘉这才亲自动手,小心地转动食盒底部,将这块底给拿开之后,里面露出了一个很小的暗格,此刻这暗格中只有一枚小小的铜钱。
然而元嘉看到这枚铜钱,心中却松了口气,之前她将皇兄削兵权的消息写成了纸条放在这暗格里,而如今这张纸条不见了,只剩下铜钱,便代表对方已经知道了,会将这消息传给父皇。
只是在松气之后,元嘉又不免产生了一些愧疚。
她这么做虽然也没什么错,但总觉得对不起皇兄对自己的信任,这让她原本达成目的的喜悦也下去了不少。
素衣收拾好食盒之后,原本想要服侍她休息一会,元嘉却拒绝了。
她默默地跪在了佛前,既是忏悔也是祈祷。
“求菩萨保佑父皇母后和皇兄之间的误会早日解决,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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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的信很快经由洪松源的手段送到了邺城,到了顾泽慕手中。
然而顾泽慕看完信之后,却皱紧了眉头。
顾清宁看到他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从顾泽慕手中拿过信,读完之后,她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先生回京之前,不是答应了我们会替祖父辩白吗?为何湛儿会这么做?”
顾泽慕没有回答。
他们为了让康烨入彀,曾与徐仲约定合演一出戏,让康烨真的相信他已经死了,且放出陛下果真怀疑威国公府的假消息。只有这样,康烨为了确保最后的结果,才会真正从幕后走出来,这样他们也才能拿到证据,给他定罪。
而如今效果的确是很不错的,他们不仅抓到了康烨的两名心腹,还从他们手中拿到了康烨伪造的密旨。虽然如今这两人很硬气,死扛着不承认,但有这些东西在,想要定康烨的罪却是足够了。
可这封信上的内容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事情完全超脱了自己的控制,即便是顾泽慕,也觉得有些棘手。
顾清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慢慢冷静下来,她分析道:“京城那边应该出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变故,说不定是元嘉误会了湛儿也不一定。”
顾泽慕却缓慢地摇摇头,他完全没有顾清宁那样乐观的心态,而是十分冷酷地将现实摊开:“我觉得有两种情况,第一,徐仲并没有相信我们,他在禀报之时有所保留,所以让萧湛误会。第二……”
他顿了顿,似乎也不是很愿意说出这个猜测:“第二便是,萧湛信了徐仲的话,可他却决定借机收回祖父手中的兵权。”
几乎是在顾泽慕话音刚落,顾清宁便反驳道:“不可能!”
然而顾泽慕并未因她的反驳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他也不愿意这样猜测儿子。可他是当过皇帝的,他很清楚地知道,当人处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只关乎他个人,而是关系着整个天下,他会是朝野博弈的中心,周围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在他面前什么法子都会使出来,时间长了,怎会不多疑,不猜忌?
更何况,古往今来,皇位都是对野心家最高的奖赏,手握生杀大权,拥有整个天下,所有人都跪伏在脚下,谁能抗拒这种诱惑?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作为皇帝,也会尽一切可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顾清宁见顾泽慕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急了:“儿子是我生的,我很了解他,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顾泽慕忍了忍,没忍住,“难道我就没有功劳吗?”
顾清宁:“……”
顾清宁恼羞成怒:“够了,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相信湛儿,我要回京亲口问他。”
顾泽慕没有阻止她,事实上,他也准备要回京城,这一切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恐怕也只有亲自回了京城,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各自去收拾东西,顾泽慕则来到了关押康烨心腹的地方。
洪城正亲自守着他们,顾泽慕问道:“他们还不肯交代吗?”
洪城叹口气,言语之间倒有些佩服了:“这两人着实硬气,这么长时间了都不肯交代,我都觉得有些敬佩了。”
顾泽慕却并未动容,只是淡淡道:“可惜明珠暗投,跟错了人。”
洪城呐呐不语。
顾泽慕又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他们供认。”
洪城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顾泽慕才去找威国公。
威国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顾泽慕要回京,一口便答应了,可之后却听说顾清宁要跟着一起回去,他便又犹豫了。
威国公也是真心将顾泽慕当成是亲孙子疼的,也曾经还想着等他长大了娶妻生子,也算是给好友家留下一条血脉,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想法还得赔上自家孙女?!
这便让威国公有些不得劲了。
平心而论,顾泽慕个人是很优秀的,若他是旁家的孩子,威国公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威国公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最后只能含糊其辞,将顾泽慕给打发走了。
顾泽慕也明白他的纠结,并没有过多地恳求,默默地便离开了。
威国公看着他萧瑟落寞的背影,顿时又有些心疼起来。毕竟他记忆中的顾泽慕杀伐果断,行事有勇有谋,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患得患失的样子。
没等威国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顾清宁又找来了。
威国公对孙女一向是宽容温和的,何况顾清宁又乖巧懂事,哪怕她当初非要跟来邺城,也没有让威国公改变自己的看法。
可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温和的笑容仿佛要僵住一般。
“清宁,你再说一遍,你要如何?”
顾清宁有些奇怪地看着祖父,却不疑有他,又重复了一遍:“孙女的意思是,眼下战事渐歇,我留在这儿也没有太多用处了,我想着不如趁着年前赶回京城,陪祖母和母亲一起过年。”
她自然是不能用萧湛想要削兵权做借口,于是只能扯了个谎,谁知祖父看着自己的表情却越发复杂。
威国公看着顾清宁诚恳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想起自己虽然将顾泽慕给挪出了帅府,但近来顾清宁却经常去找他,且一待就是好长时间,越发心塞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若是顾泽慕单相思,他还能硬起心肠将两人隔开,但若顾清宁自己喜欢呢?难道他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威国公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清宁,旁的话祖父也就不多说了,但这事关你的终生,你可不要一时冲动,还是要多想想啊!”
顾清宁:“???”
她不就回个京城吗?!怎么听祖父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要跟人私奔了??
顾清宁忍不住道:“祖父,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威国公:“没有误会,祖父都明白的。”
孙女儿毕竟脸皮薄,这种时候不敢承认也是很正常的。威国公体贴地替顾清宁找着借口。
顾清宁:“……”
她仿佛有种预感,自己又被顾泽慕给坑了。
第190章
宫中, 萧湛正在指点太子萧恒处理国事,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 伺候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见父子二人说话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 萧湛才停下来, 赞许地对萧恒道:“比起之前来说进步还是很大的, 只是经验还不够丰富,日后在朝堂上多听多学便是。”
萧恒有些不好意思:“儿臣遵命。”
张礼见父子二人说完了国事,才小心翼翼道:“陛下与殿下都累了吧,不如歇一会喝点茶。”
萧湛点了点头,张礼便让伺候茶水的宫女将茶呈了上来, 萧恒亲手将茶端给父皇。
萧湛啜了一口茶水,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最近还与你几位兄弟有书信往来吗?”
萧恒一愣, 似是有些羞愧,低声道:“倒是与四弟还有些联系, 但大哥和二哥那边……”
他没有说下去, 萧湛也理解,他虽然希望他们兄弟几个和睦,但萧恒的确与前头两个兄长关系不好,不过他了解萧恒, 这孩子心眼直,却是个宽厚良善的性子, 若是日后他继位, 对其他几个兄弟也是一件好事。
萧恒见父皇不说话, 还以为他对此不满,顿时便有些无奈,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跟大哥二哥联络一下感情,可心中又着实不喜欢这二人。
正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昭怀郡王与詹将军求见。”
萧湛允了,小太监这才出去通传。
萧恒倒是知道萧衍之去了邺城,他心里还在嘀咕,这詹将军是何方神圣,就看到顾泽慕和萧衍之一同走了进来。
萧恒这才恍然大悟,他都快忘了,顾泽慕原本应该姓詹的。不过随即又有些纳闷,他记得顾泽慕此刻应该在邺城的,怎么会突然回京了。
顾泽慕与萧衍之一同行了礼,便站在一旁。
萧湛看着两人,问道:“二位卿家有何事求见?”
萧衍之便将自己调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道:“臣自从领命去了邺城之后,一心想要查明真相,替陛下分忧,但在这过程中,竟发现了有人意欲欺瞒陛下,挑拨离间,所幸蒙上天护佑,叫臣抓到了这些宵小,从中得知其内幕,实在是令人震惊,请陛下明察。”
他说完,便从怀中将那两名心腹的证词以及两封伪造的密函都拿了出来,放到了张礼拿过来的托盘上。
萧湛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几乎是有些粗鲁地从托盘上将证词和密函都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之后,脸色越发难看。
“那两个人呢?”
萧衍之连忙答道:“臣派人将他们绑了起来,如今正在宫门之外呢!”
萧湛冷声道:“把郭诚叫来。”
羽林军首领郭诚很快便赶了过来,萧湛便让他去把那两人接过来放进天牢里,又让他将人再审一遍。
郭诚领命而去之后,殿中的气氛顿时一片冰冷,仿佛身处冰窟之中。
萧恒脸上却仍然残留着震惊的情绪,若不是说这话的是萧衍之,他肯定会斥责对方信口雌黄,毕竟这一切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身为文官之首的康相竟然会用这样恶毒的计策去对付与他无冤无仇的威国公。
话本都不敢写的这么离谱吧?!
萧湛相比他纯然的震惊,更添了几分愤怒,当即便让张礼去将康烨叫进宫来,看来是要让康烨与萧衍之和顾泽慕当场对质了。
萧恒有些尴尬道:“父皇,要不儿臣先回避?”
萧湛却摇摇头:“不用,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看,究竟是什么人敢欺上瞒下!这,也是你要学习的东西!”
有了萧湛这句话,萧恒便不再多说,而是乖乖地站在他旁边。
康烨很快便赶了过来,他原本以为是威国公那边事发了,还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抚陛下的怒火,又不动声色地再坑奉展一把,谁知等到他进入殿中,却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康烨在见到顾泽慕的那一瞬间,瞳孔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然而他很快便平复下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拜见萧湛。
谁知萧湛却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冷冷道:“丞相这胆子可够大的!”
康烨沉稳道:“臣惶恐,不知臣做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
萧湛猛地将桌上的证词和密函一股脑都扔在他身上,怒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康烨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份密函,整颗心顿时就跌倒了谷底,可他却并未就此认命,反倒斩钉截铁道:“陛下,臣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