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会在房间休息,难道你不知道吗?”元嘉厉声道,“你不过是凭借自己的臆测,便随意污蔑旁人,你难道还有理了吗?”
元嘉向来清冷高傲,在外人面前还从未有过这般激动的时候,连乐平都被她吓到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剧情峰回路转,周围又开始议论起来。
罗氏的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好在众人顾着聊天,也没有注意到她。
罗氏本以为有了这帕子,陶氏的罪名就定了,哪里想得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折!她偷了那帕子之后一直放在随身的荷包里,今天出门的时候才随身带着,她也没有细看那帕子,怎么会想到那帕子居然是没有绣完的?!
罗氏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朝着人群之外移动,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之外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乐平虽然之前被元嘉给吓到了,但她很快又回过神,同元嘉争执:“既然你说她不是凶手,那你就将凶手给我找出来啊!”
元嘉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顾清宁,顾清宁眉心微蹙,她相信陶氏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认定这是陷害,但她能看出帕子的问题,却也没法在一时半会找出凶手。
正在这时,顾泽慕站了出来,乐平被他的目光一瞟,觉得脊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泽慕面无表情道:“那帕子上沾了红土,应当是在水榭附近沾上的,红土一般用来种植茶花,可这园子里却并没有茶花,想来贵府只有在水榭那边才种了茶花吧?”
最后这一句,他是问庆阳候夫人的。庆阳候夫人一大把年纪竟然叫个孩子给唬住了,连忙点点头:“正是,我们府中只有在水榭那一处种了一些茶花,也只有那附近才有红土。”
顾泽慕接着道:“红土黏性大,沾上了就很难洗的掉,我想,长公主换下来的鞋子上应该还会残留红土的痕迹吧?”
乐平连忙让丫鬟去看,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我娘的鞋底却并没有沾上红土,说明她根本不曾去过水榭那边。”顾泽慕不急不缓道,“水榭那边地方偏僻,去的人不会太多,想要查并不算难。”
乐平顿时明白过来,而庆阳候夫人也连忙派人去守住院门,不让人离开。
不过顾泽慕却比她们都快一步,他看向人群之后,淡淡道:“永寿候府的那位少奶奶,还是先不忙着离开吧?”
罗氏的步子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乐平一扬手,她身旁的丫鬟已经冲了过去,哪怕罗氏用力扯着裙子,也依然被丫鬟们给拉起了裙角,她的鞋面上果然有红土的痕迹。
罗氏心如死灰,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永寿候夫人脸都涨红了,只觉得旁人的目光就像针扎在了她的脸上,她气得手指都在抖:“你这毒妇!我定要我儿休了你!”
乐平找到了凶手,也就顾不上元嘉和陶氏了,带着人就要气势汹汹地去找罗氏的麻烦,谁知却被人拦住了。
顾清宁挡在她面前,不卑不亢道:“长公主殿下污蔑了我娘,是否应该同我娘道个歉才是?”
“道歉,你要本公主给她道歉?!”乐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宁。
元嘉连忙帮腔:“这事情本就是你做错了,让你道歉也是天经地义,难道要叫人觉得你仗势欺人才好吗?”
陶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息事宁人,但她看着维护着自己的顾清宁和元嘉,那股怯弱从眸中褪去,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随意妥协,但她不想让对她好的人感到寒心,哪怕要被乐平长公主记恨,这种时候她也不会退让。
乐平都快要气笑了,一个区区六品安人,小户人家养出丫头,竟要让她去道歉,这些人莫非都疯了吗?!
顾泽慕看向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并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至少称得上合格。可先是萧湛将奉翎弄去了西北,然后瑞王又搞了个什么祥瑞,如今他记忆中乖巧听话的乐平又变得这般张扬跋扈,这让他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年的教育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错。
最终,在元嘉将皇帝给抬出来之后,乐平终于不甘不愿地道了歉,不知跌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这一场宴会发生的事情不少,足够京城大半个月的谈资了,而顾家的这对龙凤胎也在这一场宴会中出尽了风头,妹妹不畏强权有理有据,哥哥更是思维敏捷细致入微,重点是他们年纪还这么小,足以称得上神童之名了。
元嘉知道顾清宁的真实身份,所以并没有想太多,甚至还因此对顾泽慕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能成为她亲娘的同胞兄弟,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陶氏就想的更加简单了,反正自家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也是应该的。
她们俩都这般淡定,便是有人怀疑这两个孩子有些问题,也不得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只是顾清宁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她是有成人的灵魂,所以做这些事情并不违和,但顾泽慕呢?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做到的吗?而且,刚刚在顾泽慕说话的时候,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越来越怀疑她这位兄长的真实身份了。
第37章
一场闹剧落幕, 罗氏因为谋害皇室的罪名被带走了,乐平也回去了,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则连连给元嘉与陶氏道歉。
在这一片纷乱背后,顾清宁将顾泽慕拉到了一边,严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只有水榭那边有红土?”
顾泽慕眸光一闪,面上却淡淡道:“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他当时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 可不像是随意猜测的。她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红土适合栽种茶花?咱们府里并没有种茶花,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顾泽慕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千佛寺的后山种了不少茶花,我听那边种花的僧人说起过。”
这倒也说得通,但顾清宁依旧不肯放弃:“那你怎么猜到凶手的?”
“我当时见她脸色奇怪,后来又看到她想要逃跑, 这才开口阻止的。”顾泽慕说完, 又反问,“你这是在审问我?为什么?我倒是还想问问你,那么短的时间,你如何看出那帕子没有绣完, 又如何这般条理分明地证明这帕子就是旁人陷害的?”
顾清宁顿了一下,然后镇定地回答:“我之前见过那帕子,再说,哪个女子会将没绣完的帕子带出家门,这不是很奇怪吗?当然是有人陷害的。”
两人四目相对, 都不甘示弱。
其实两人的回答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正因为太过于合情合理, 才不像是一个孩子。两人虽说一直用着孩童的躯壳在生活着,但他们的灵魂还是属于成人的,总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中体现出和其他孩子不同的特点。
旁人或许想不到这么多,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对方的身上简直全都是破绽。
事到如今,顾清宁也已经确认顾泽慕的身份不简单了,可若是要再质问下去,恐怕自己的身份也得抖落出来,这却是她不愿意的了。虽然她并不知道,顾泽慕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顾清宁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顾泽慕也松了口气。他也不想瞒着顾清宁,但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以顾清宁对他的怨恨,两人的相处一定会变得很尴尬,顾泽慕很满意目前这样的生活,并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难度。
两人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问题,顾清宁原本也只是担心顾泽慕别有用心,但就目前看来,顾泽慕这个人虽然冷淡一点,但并没有做出对威国公府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且顾泽慕也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只是想平凡的生活,她便也决定暂时相信他。
不过因为有了这一遭,两人在只有双方的相处时,也不需要刻意装成孩子的模样,反倒让他们自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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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邺城。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威国公同三个儿子回到了府里,恰巧碰上驿站送来的家书,四人连忙回去洗掉一身血污。
顾永翰惦记着信,洗澡速度极快,结果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到了,一个个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却都装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家书放在了桌案上,看都不用看,反正最厚的那一封一定是顾永翰的。
顾永焱就纳闷了:“分明我媳妇儿是最有才华的,但每次写信都只有那几句话,跟人家三弟妹的信一比,就像个搭头。”
他这话也说出了父亲和大哥的心声,每次家书送过来,那赤裸裸的对比,简直让人心酸。
顾永翰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就怕被父亲和哥哥找到机会又揍一顿。
不过字虽然少,那也是家书啊,于是父子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拆开信封,将家书拿出来。
在所有人都把信看完了之后,顾永翰依然拿着自己那一叠信纸,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皱眉,知道的这是在看家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话本呢!
旁边的父子三人更加心酸了。
顾永焱好奇道:“三弟,弟妹到底说了些什么?”
顾永翰“嘿嘿”一笑,陶氏简直是拿家书当日记在写,把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从去千佛寺被罗氏纠缠,行空大师说她是福运天助之人,到了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她被罗氏陷害,好在两个孩子聪明机灵,发现了真相。
顾永翰说完,还不要脸地加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机灵劲就像我。”
父子三人:“……”
顾永暄看了一眼蠢弟弟,嘴角一勾,露出社交假笑:“只能说两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很有分寸,对从父亲这边继承的东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我这个做大伯的很是欣慰。”
顾永翰:“大哥,你是在暗中讽刺我吗?”
顾永暄有些惊讶:“哪有暗中讽刺,我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嘲笑你吗?”
顾永翰:“……”
威国公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小儿子,摆了摆手:“行了,别逗这傻孩子了,府中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败外族,这样才能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这么一说,顾永暄等人也恢复了正经。
自从两年半以前噶颜部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了大半个西北草原。顾永暄当时便看出了噶颜部吞并太快,以至于底下的小部族并不是心甘情愿臣服,而外族其他的大部族也不甘心被一个新的大部族来瓜分资源,于是一边派出了探子去查探噶颜部首领卓格的信息,一边则暗中挑拨他们,掀起动乱。
这挑拨的确起了作用,可惜很快就被卓格发现,以酷烈的手腕平息了动乱,甚至借此彻底稳住了噶颜部的地位。而此时,有关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军帐中,威国公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年多时间,虽然威国公这边打了大大小小的胜仗,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消耗根本无法让卓格伤筋动骨,他就像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冷眼旁观这一切,暗中积蓄着力量。
顾永暄走到了沙盘旁边,分析着最近得来的情报,威国公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连顾永翰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这两年多的锻炼,也渐渐让他褪掉了身上公子哥的习气,开始真正像一个军人了。
就在四人谈论着军情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四人走到了堂前,就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容很稚嫩,然而身上的盔甲却显示他的军衔不低,正是奉翎。
奉翎恭敬地朝威国公行了一礼:“启禀国公爷,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此次我军一共伤亡一百零四人,剿敌六十五人,马匹除去有伤的,完好的还剩三十匹。”
威国公点点头:“知道了,一会你写个战报过来,本将看一眼,没有问题就能发回朝廷了。”
奉翎面色一僵,急忙道:“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
奉翎舔了舔嘴唇:“属下已经来了邺城好几个月了,但所做的都是一些打扫战场和文书这样的小事,国公爷……”
威国公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打扫战场是小事?”
奉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属下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更多的作用。”
“你能不能上战场,我自有考量。”威国公说完,便要挥手让奉翎下去。
奉翎不甘被他这么轻易打发,语气急促道:“不知国公爷的标准是什么,论武力,属下每次演武都能夺魁,论兵法,属下在京中几乎熟读所有的兵书,《六韬》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属下自信能胜过这军营中的绝大多数人,为何他们可以上战场,我却不行?”
威国公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本将的安排?”
“属下不敢。”
“那就回去,把该你做的事情做好,旁的不要多问。”
奉翎涨红了脸,手指放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奉翎走后,房中的气氛也有一瞬间的沉凝。
顾永翰憋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爹,为何不让奉翎去战场?之前我们在演武场的时候,我看到他真的挺厉害的。”
顾永翰颇有自知之明,他这样的菜鸡如今也跟着上了好几次战场了,甚至还立下了战功,奉翎比他厉害太多了,却还是被他爹压着去打扫战场,也难怪他心里不忿,要来找爹理论了。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永暄已经开口道:“奉翎这个人的确很优秀,但战场不是演武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害死许多人,他如今年纪还小,心思也浮躁,偏偏又身居高位,真让他上了战场,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便是顾永焱也忍不住道:“他武功高强没错,若是像你我这般只是听命做个先锋还好,就怕他自负傲慢,一心想要立功,到时候不止会害死他自己,还会害死战友。”
顾永翰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些羞愧地看向威国公:“原来爹让他打扫战场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是我误会爹了。”
没想到威国公却是面色冷然地摇摇头:“磨练他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后背交给一个我不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