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殿下就是当初来过咱们家的阿福,对不对?”
他不是什么傻子,秋敏凡那番话说得很明白了,小妹和楚王并不是回京以后才认识的,如果是以前就认识,而且认识了很多年的话,那就只能是在白头村。
“是。”杜晓瑜供认不讳。
杜晓骏心下一动,“果真是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杜晓瑜反问。
几百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信任和感情,最终不还是败给了一个孩子吗?
归根结底,他是封建时代的人,哪怕平时再爱她重她,骨子里还是有着男尊女卑的思想,所以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他主观上地认为该喝避子汤该绝育的人是她,他知道那药会很大程度地损害她的身子,所以尽可能的换方子让药效温和一点。
可两个方子都是为了让她绝育,只不过是一个药性烈,时间短,一个药性温和,时间长罢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没见她问他为什么喝药的是她而不是他的时候,他眼底那一瞬间的震惊吗?
说明在他的观念里,生孩子本就是她的责任,所以药合该她喝,这跟生了女儿怪女人不会生儿子有什么分别?
杜晓骏激动道:“如果他是阿福,那说明你们以前就有感情基础的,小妹,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不阻拦你去汾州,但是我希望你换个环境以后能安静下来想明白,你们只是吵架,不是断情,赐婚圣旨还在那,日子也定在那,只要你想通透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等到了那一天,你依旧还是他美丽的新娘子。”
“再说吧!”杜晓瑜垂下眼睫,她是真的想换个环境静一静。
以前她觉得他三妻四妾无所谓,大不了自己嫁过去不爱他便是了,可人就是这样,得到的越多,贪念就越重,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以后,那种只想让他属于自己的占有欲就会时不时地跳出来作祟。
所以后来,她容忍不了他的后院有“两侧妃四庶妃”,容忍不了他让自己绝育而去接受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可是啊,她太渺小了,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她反抗不了他,那就只能逃。
她想,如果他连她逃的权利都剥夺了,她或许真的会玉石俱焚。
杜晓骏从杜晓瑜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神采,涌到喉咙口的话顷刻间咽了回去。
“四哥,我走了,再见。”
杜晓瑜没再说什么,转过身。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杜晓骏忍不住湿了眼眶,“小妹……”
“不必送,我已经雇了马车,马夫知道怎么去渡口。”杜晓瑜没回头,扬起手背对着他挥了挥,声音淡漠而冷寂。
杜晓骏沉痛地目送着杜晓瑜坐上马车出城门,回过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城门楼上看了一眼,那里似乎立着一抹修长挺拔的人影,仔细一看,又没在了。
杜晓骏揉揉眼睛,坐上刚才送杜晓瑜来的马车,原路折回杜家。
许如月见到他,惊了一跳,“夫君不是送小妹去汾州吗?怎么回来了?”
“小妹不让我跟着去,说月儿怀了身子,不方便,身边需要人照顾。”
杜晓骏失魂落魄地说。
许如月当即皱了眉,“杜家这么多下人,我哪用得着你照顾,你没见小妹当时的样子有多让人担心吗?没把人送到就折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半道上出了事怎么办?”
杜晓骏耷拉着脑袋,说:“我回来的路上已经花钱从武馆雇了几个师傅暗中跟着保护她了,不会有事的。”
许如月忍不住落泪,“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之前不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杜晓骏叹气道:“小妹和楚王殿下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发生了矛盾,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一步,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许如月急切道:“他们俩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就算没有婚约,小姑也已经是楚王的人,她去了汾州,又能如何呢?早不是清白之身,谁还敢娶她,她又能依靠谁?
“我也不知道。”杜晓骏心烦意乱,但在许如月跟前,还是尽量克制住情绪,拉过她的手,“月儿,你去陪陪娘,她现在一定很难过,我出趟门。”
“夫君要去哪儿?”许如月很是担心。
“找人。”找楚王问个清楚。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来龙去脉,与其这么吊着胃口,倒不如直接找当事人问个明白。
杜晓骏来到楚王府的时候,被拦住了,守门的侍卫不让进。
杜晓骏解释道:“我是杜家四少爷,找楚王殿下有事。”
侍卫道:“四少爷来得不巧,王爷入宫了,没在府上。”
入宫?
杜晓骏心下一沉,难不成是为了他和小妹的亲事?
小妹已经是楚王的人了,若是他这个时候突然退婚,小妹今后该怎么办?
越想,杜晓骏就越惶恐不安,也不在楚王府大门外等了,快马加鞭赶往皇城门口,想去那里堵人。
他等了很久,手脚都冻僵了才见到傅凉枭从里面出来。
杜晓骏赶忙跑过去,“楚王殿下,草民能否单独跟你聊几句?”
傅凉枭淡淡看过来,“为了你妹妹的事?”
“是。”杜晓骏颔首。
“她不是已经走了吗?”傅凉枭踩着脚凳坐上马车,将车帘子掀开一半,望着外头的杜晓骏,“那你还来找本王做什么?”
杜晓骏忐忑道:“家妹不晓事,性子倔,可能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殿下不高兴,草民替家妹给殿下赔个不是,还望殿下能宽宏大量,给家妹一点时间反省。”
傅凉枭一针见血,“你的意思是,求本王不要退婚?”
“……还望王爷成全。”
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小妹卷入皇家的是是非非中,可小妹已经是楚王的女人了,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这种时候退婚的话,小妹这辈子就完了。
傅凉枭冷冷一笑,没说什么,吩咐赶车的小公公启程。
杜晓骏一颗心都高悬了起来,“王爷!”
傅凉枭并没有回答杜晓骏。
婚他自然是不会退的,至少在下月十八之前,他都不会主动提出退婚。
他在赌,赌那个女人对他有情,不会狠心到就这么一刀两断。
赌她会因为贴上他的标签而不得不乖乖回来。
最后一赌,赌他两辈子的爱没有错付。
所以刚才在慈宁宫,太后问起杜晓瑜的时候,他只说是杜晓瑜在汾州的药田出了点问题,急需她亲自回去处理。
——
杜晓瑜回到桃源镇白头村,已经是十多天以后。
她的突然到来,可把长工们给乐坏了,纷纷上门来嘘寒问暖。
杜晓瑜没把情绪传到他们身上,热情地回应着,请大家吃茶点,等把人全部打发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丁文章夫妻已经搬去了镇上跟丁大庆他们一起住,宅子里空荡荡的,房间倒是经常有人打扫,一尘不染,很干净。
元宵节,铁蛋放假在家,听说杜晓瑜回来,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往这边跑,进宅子以后大声喊,“小鱼姐姐!”
杜晓瑜听到声音,推门走出来,就看到铁蛋笑呵呵地站在门外,这小子自从上了学就知道爱干净了,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身上还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杜晓瑜莞尔一笑,走下台阶。
“铁蛋怎么来了?”
铁蛋四处张望,没见着想见的人,有些失望,“团子没回来吗?”
“没有。”杜晓瑜摇摇头,“我走得匆忙,忘了叫上他。”
铁蛋失落地“哦”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双目亮晶晶地看着杜晓瑜,“小鱼姐姐,咱们今天晚上去河边烤鱼吃吧,村里的小伙伴们可都还记着以前姐姐烤鱼的味道呢,听说你回来,一个个馋得不得了。”
“好。”杜晓瑜点头应下。
铁蛋高兴坏了,“那等天色黑了,我再来叫姐姐。”
“嗯。”
送走铁蛋,杜晓瑜走到荷塘边,里面的鱼是当初她和阿福一起去县城买的鱼苗,如今已经有半斤重了。
放目望去,这宅子里的一切,好像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都还残留着阿福生活过的气息,房檐下的大红灯笼是他亲手挂上去的,半年多的风吹雨打,已经开始褪色。
花坛里的那些黑土,都是她和阿福从山上一筐一筐背下来的,花儿倒是养得很好,养花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杜晓瑜坐在阿福给她做的秋千架上,脑海里便不觉回忆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初见的时候,他受了伤,说不了话,捡了一根细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他叫“阿福”。
后来,阿福就成了她的小跟班,陪着她下地干活,陪着她上山打柴,背着她跨过河,为她翻过山越过岭,打过山猪杀过蛇。
再后来,她要谈婚论嫁了,他就成了她的上门夫婿。
那个时候,一个简简单单的贴饼子都能吃出这世间最美的滋味来。
他是她的阿福哥哥,是她不会说话的未婚夫,本分老实,忠诚暖心。
她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却感受得到他每个手势里面所包含的爱和关怀。
还记得新宅上梁时,她忙得连轴转,连水都来不及喝一杯,他找来杯子,倒了热水,悄悄在里面放了一颗糖,端来给她喝。
那甜,从嘴巴一直甜到心窝子里。
怕她饿,他偷偷拿了一碟炸丸子,带着她去新宅后的小竹林里吃。
那暖,让她至今难忘。
两人赶着牛车去镇上接团子的时候,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仍犹在耳。
……
“阿福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我听娘和嫂嫂说,男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差不多就可以成家立业了。”
“你难道就没想过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帮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吗?”
“如果是不温柔不贤惠的,比如……比如我这样的,你会要吗?”
“阿福哥哥,我给做媳妇儿吧!我知道你没钱,我不要你的钱,也不去你家,你就待在我家做上门女婿,以后咱们一起挣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阿福哥哥……”
……
杜晓瑜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泛滥成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