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回道:“家中燕窝的份例都是有定量的,母亲是知道的,您这个月的份例已经没了,因此回事处才未曾及时给您取过来…”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先前儿媳已经同回事处的管事说了,让他们从先儿媳的份例中扣下了,过会便会有人给母亲送过来。”
这家中的规矩是早些时候谢老夫人亲自定下的,无论是谁都得按着上头的规矩执行。
若是你吃用得超了份例,要么就自己掏钱,要么就从下个月的份例扣…这么多年,无论是谢老夫人管家还是沈唯当家,都是按照上头的规矩来执行的。
家中人从来不曾对此有过异议,可谢老夫人此时听着这话却顿时沉下了脸色。
她把手中那一盏还未曾饮用完的茶盏朝人砸去,茶盏正好落在沈唯的身前,纵然地上有一层毛毡垫着却还是落了个四分五裂,而里头的茶水也跟着一道溅了出来,那茶水有些溅到沈唯的身上,有些溅到她的鞋子上,好在茶水应该呈上来有一阵功夫了,倒只是温热。
众人都被这一番动作怔住了,一时都未曾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便有丫鬟想去收拾残局,只是还不等她们有所动作,谢老夫人却已怒气冲天得发了话:“步巍才去了多久,你就开始如此作践我了?是不是如今你看我如今不中用了,就想爬到我的头上作践我了?”
“不过就是几盏燕窝,我们荣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时候我要吃用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你,你可真是好样的!”
谢老夫人越说越气,就连身子也因为气得而止不住打起颤来,她就这样撑着扶手,目光落在沈唯的身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我们陆家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当家夫人,你现在就给我离开陆家!”
她这话一落,屋中一众人却都未曾反应过来。
谢老夫人这几日的确行事颇为怪异,对底下一众人也多有苛责,可今日她这番话…却是让大夫人离开陆家?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韦桑柔先回过神来,她跪在沈唯的身边,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大嫂所行皆是按着家中的规矩,并未有半点不妥之处,您怎能说这样的话?”她心下也有些责怪老夫人,她和三爷是两日前才回来的,虽然知晓母亲这几日的怪异却也未曾多想。
哪里想到…
这才过去一个年,母亲就变成这样了?
平时那些事也就罢了,可今日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她怎么能让大嫂离开陆家?
余后,李氏也牵着陆觅知的手一道跪了下去,而陆起望和陆觅仙也跟着一道跪在了韦桑柔的身侧,几个孩子其实早已经吓傻了,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祖母,这会也只是见着几个长辈跪下求情,跟着一道哭嚷了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求情声和哭泣声,谢老夫人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却是越发生气,她冷着嗓音朝底下说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想气死我是不是?魏嬷嬷,你还不去拿笔墨纸砚?”
她这话一落——
底下的求情声和哭嚷声却是越发响亮了,魏嬷嬷的脸上也有几分踌躇。
谢老夫人眼瞧着这般,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她重重拍了下茶几,口中是一句:“你不去我亲自去!”她这般说了,魏嬷嬷自是不敢不从,她忙屈膝应了“是”,而后是从里间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了谢老夫人身侧的茶几上。
谢老夫人眼瞧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却是什么也不再说,她只是写完一张文书后便扔到了沈唯的面前,口中是跟着一句:“拿着这份文书,离开陆家,以后你不是我们陆家的人!”她这话说完眼看着众人还在求情,却是紧跟着冷声一句:“要是谁再敢求情,就和她一样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天开始双更到下周一(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双更都是老时间,早八,晚八,啾~
第113章
那张纸轻飘飘得落在沈唯的脚边, 而最上头书写的“休妻”两个大字却尤为明显, 底下一排小字大多是指不敬亲长、无所出一类的话…而屋子里原先萦绕着的求情声却在谢老夫人先前那句话后而戛然而止。
无论是屋中的婆子、丫鬟也好,还是韦桑柔等人,他们皆怔怔得抬着脸看着谢老夫人。
外间的日头很好,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 他们甚至可以看到飘荡在半空中的一些细小灰尘,而透过这些细小的灰尘, 他们可以看见坐在罗汉床的谢老夫人, 明明是如往日一样熟悉的面容,可他们竟陡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到底是什么缘故,竟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难不成老夫人她,真得疯了不成?
屋子里静悄悄得无人说话,唯有几个小儿的哭泣声仍旧未曾停止,他们到底还年幼,不知道“休妻”究竟代表着什么,唯一可以知道的也只有他们的祖母如今很生气,也很陌生。可他们哭得实在太久了,如今声音已渐渐低哑下来,到得后头也只是变成了细弱的抽泣声,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哭嗝在这屋子里环绕着。
韦桑柔在那一瞬间的怔忡之后便回过神来, 她看着谢老夫人还想开口说话,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沈唯却已先握住了她的手。
韦桑柔不解沈唯的意思便拧头朝她看去,眼瞧着沈唯对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沈唯率先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沈唯半低着头捡起了脚边那一张休妻的文书,眼看着上头所书的内容,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把那一纸文书轻轻卷起来握于手中。
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们面上神色各异,可担忧和不忍却是一致的。
等到沈唯把文书卷于手中后,她是微微抬了眼帘朝座上的谢老夫人看去。
谢老夫人仍旧半侧着身子坐着,她略微显得有些苍老的手紧紧撑在那扶手上头,脸上仍旧是先前那副怒气未平的模样,唯有眼中那无人窥见的地方好似闪烁着几许泪花。
沈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深深朝人行了一道大拜礼。她的额头枕在地上铺着的毛毡上头,那底下的寒气纵然隔着一层毛毡却还是凉得厉害,可她却觉得浑身暖意,却是感动的。
她谢老夫人这一番好意,也谢她如此倾心相待,其实她…本不必如此,说到底,她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纵然日后外间骂声如雷,私嘲不断,也无关谢老夫人和陆家什么事,可这位好心的老太太,生怕她日后在外间难以行走,便耗尽心思做了这么一场好戏赶她离去。
日后就算旁人提起,他们也只会可怜她。
沈唯想到这,握着文书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只是唯恐这一份情绪外泄,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在这一拜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大嫂…”
“大夫人…”
身后一众人眼看着沈唯往外走去皆忍不住出声喊她。
而沈唯耳听着这些声音,步子却未曾停留,她起初走得很慢,到后头却走得越来越快,她生怕自己若是停留下来便忍不住泄出这一份心思,那么老夫人的这番心思也就白费了。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没了沈唯的身影。
而原先端坐在罗汉床的谢老夫人终于拧头朝那一道还未曾静止的帘子看去,她撑在扶手的手多用了几分力道,眼中的泪花在日头的照耀下也闪烁得厉害,只是在众人看过来的时候,却又恢复成先前那一副漠然的模样。
…
沈唯走到院子的时候,便发现外头的人都抬着一张脸朝她看来。
她们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脸上或是挂着不敢置信或是挂着担忧和不忍,可见先前里头那一番动静,外间也都听见了。
这些人当中,秋欢的神色尤为不好,她整张脸红彤彤的却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得,一双眼圈也红得厉害,想来是先前已哭过了一场。这会她眼看着沈唯出来便忙迎了过去,待瞧见被她握在手中的那一卷文书后,脸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她半低着头,口中是嗫嗫嚅嚅的一句话:“夫人,您…”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解释什么,她只是握过秋欢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才开了口:“回去再说。”
秋欢听出她话中的嘶哑也瞧见了她那身月白衣裳上头残留的茶渍,她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待狠狠抹干脸上的泪又替沈唯重新穿戴好斗篷,而后才扶着人往陶然斋走去。
…
大乘斋发生的这桩事,没多少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陆家,所有人都在说老夫人怕是真得失了智,若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好端端得竟要休了大夫人。
大夫人在陆家也有八年的时间了。
这八年内还从来不曾行差踏错过半件事,如今老夫人却要拿七出之条里的“不顺父母、无所出”休弃大夫人,大夫人难以生育的事,早些国公爷在的时候便已知道了,那会老夫人也从来不曾说道什么,如今却要拿这样的话赶人走,这实在是太过戳心。
至于这“不顺父母”,更是无从说起。
陆家的这些规矩本就是早些谢老夫人当家时候定下来的,大夫人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按着规矩办事罢了,往日都是如此,怎么如今却成了个“不顺父母”?
因着这桩事,今日的荣国公府上上下下皆在说道着此事,陶然斋更是不例外,只是相较起外间的热闹,沈唯所处的屋子里倒是有些诡异的安静。
早些她回来的时候便把其余一众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水碧和秋欢侍立在一侧。
如今沈唯半合着眼靠在引枕上头,水碧便半低着头候在一处,倒是秋欢,她心里仍旧有些焦急,这会她看看沈唯又看看水碧,有心想让水碧陪着一道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也只好咬了咬牙自行开了口:“夫人,您当真要离开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撑在茶几上的手却是一顿,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半睁开眼朝桌上摊放着的文书看去。
还不等她说话——
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们的阻挠声,那道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觅知哭着跑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丫头还有李氏。
李氏的脸上挂着几分掩不住的担心,眼看着陆觅知这幅莽撞模样,口中是气喘吁吁得说道一句:“七姑娘,不可这么没规矩…”待瞧见沈唯看过来的时候,她便白了脸色率先跪了下来,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夫人,请您恕罪”
沈唯眼瞧着这幅模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挥了挥手却是让水碧和秋欢领着一众丫头先行退下,而后她才伸手揽了哭泣不止的陆觅知入怀,口中是如常一句:“你先起来。”
这话却是对李氏说的。
等到李氏起来后,沈唯看着仍旧哭个不停的陆觅知便柔声开了口:“好了,别哭了。”
陆觅知听着这一道声音,哭得却是越发响亮了,她伸手紧紧扯着沈唯的袖子,往日娇俏的小脸此时布满着泪痕,声音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嘶哑了,她一面打着哭嗝,一面是看着沈唯抽泣着说道:“母亲,我不让你走,你别走。”
原先在大乘斋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休妻是什么,只当祖母是生了母亲的气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可她刚走到外头便听到外头的丫鬟说着“老夫人要赶大夫人走”…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祖母是要赶母亲离开。
陆觅知想到这,哭得却是更加厉害了,她跌跌撞撞跑来这一路不知跌了几跤,就是想拦住母亲,不让她离开。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陆觅知脸上的泪痕,却是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就算我离开了,日后你也可以来寻我…”纵然心中再是不舍,可她却是非走不可,因此这一回,她却无法答应陆觅知。
陆觅知听沈唯这般说道,刚刚擦干净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串串得就跟掉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纵然年岁还小也知道母亲这一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母亲这是真得要离开陆家离开她了。
她只要想到日后在陆家瞧不见母亲,眼泪掉得便更加欢了,她任由眼泪滑过脸颊,口中是抽泣着说道:“我讨厌祖母。”
要不是祖母,母亲怎么会离开?都是因为祖母的缘故…她想到这,一边拿着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是又重复了一遍。
陆觅知这话刚落——
李氏便又惨白了脸,她眼看着陆觅知,口中是头一次斥责起人:“七姑娘,您怎能说这样的话?”她们这样的身份在国公府生存本就不易,若是让旁人知晓七姑娘说道老夫人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这眼看着沈唯微沉的脸色,更是朝人告起罪来,口中也是说道着:“夫人,七姑娘年幼尚不懂是非,您切莫怪罪于她。”
沈唯却未曾理会李氏,她只是把原先揽着陆觅知的手改为按着她的肩膀,等把陆觅知扶正在眼前,她才沉着一张脸冷声与人说道:“我往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学得别人一样不敬亲长了?”
这是沈唯头一次用如此漠然而苛责的语气对待陆觅知,不仅是李氏,就连陆觅知原先的哭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陆觅知半抬着一张脸看着沈唯,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何母亲会如此生气,明明她是在维护母亲,明明本来就是祖母做得不对…外头的人都这么说,为什么母亲要怪她?可她惯来听从沈唯的话,纵然此时心中不解,却还是半低着头抽泣着说道:“母亲让我好好孝敬祖母。”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心下也有几分不忍。
她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谢老夫人的,外人如此,她无法管,可对于陆觅知,她却不能这样纵容她如此看待谢老夫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老夫人都是她见过最好的人了。
沈唯想到这便又重新开了口说道,容色冷漠、语气生硬:“你记得就好,日后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陆觅知轻轻打着颤的身子,还有脸上那一副可怜的模样,知晓是自己这一副语气让她吓着了。
沈唯心下轻叹了口气,原先按着陆觅知肩膀的手也改为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有些瑟缩的模样,却是稍稍放软了几分语气说道:“这世上谁都可以去评判你祖母,可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不能如此评判她。这些年,你祖母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一个人撑着陆家这么大一个门庭,比谁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