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当初诸清怀有多怕猪耳朵,如今就有多爱,三五日不吃便好似缺了什么似的……
晚上蓝源夫妻二人回房休息,蓝源径直去铺纸磨墨,将白日里自己想到的两首诗抄写下来,又细细品读、反复修改几回。但见字迹飞扬、酣畅淋漓,乃是近两年内少有的佳作,这才心满意足的吹干了,放在一旁,然后又拿出一本路上没读完的书,就着灯慢慢研读。
蓝夫人也不闲着,拿着几张纸在旁边,不住的念叨,时不时还反手捶捶酸痛的腰背,扰的蓝源书都读不下去。
“如今你还怀着身子,这样晚了,怎的还不歇息?”
蓝夫人叹道:“今儿我观察了一日,将展姑娘做的说的都细细记了下来,这会儿再回头瞧,便是这世上最难打发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来。就是这睡觉之前也没疏忽呢,我才刚又见她亲自热了一杯羊乳叫辄儿喝下,好似还加了杏仁和茉莉花,十分讲究。”
蓝源听罢点点头,过去替她按了按腰背,“确实如此,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民间亦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如今瞧着,先前倒是你我轻狂了。”
顿了顿又道:“白天你与那展姑娘离开之后,那位席少侠同我说了些话,倒是有些个意思。我观他谈吐举止自成文章,难得又沉稳不卑不亢,并不比同龄的世家子弟差,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
蓝夫人也唏嘘,“你我自认出身书香世家,如今竟也犯了一叶障目的毛病,忘了世间何其之大。”
夫妻二人沉默半晌,都有些惭愧。
蓝夫人感慨了一回又道:“我琢磨着,即便这几日你我再如何努力,恐怕辄儿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肯与我们亲近,我先细细跟展姑娘学着,看辄儿一日要做些什么、吃些什么,家去之后咱们原样照搬,也好叫他少些生疏感。”
往事不可追,如今也算因祸得福,他们且得用心弥补。
蓝源点点头,“你考虑的甚是周到。”
说着也凑过去瞧。
蓝夫人与他说了几句,不免又有些犯愁,“只是这记下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我的丫头、乳母商量了一回,总觉得有些艰难。旁的不说,这姑娘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这一日下来弄的诸多花样菜色,我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却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同她讨要方子?”
“你这话又糊涂了,”蓝源道,“人家是开着门做生意,方子何其重要,你张口就要了来……”
蓝夫人也觉得不妥,暂且按下不提,自去了钗环上炕歇息,谁知刚躺下又忽然鬼使神差的来了句,“那展姑娘与席少侠年纪相当,举止亲密,可瞧着也不大像夫妻,不知”
蓝源就笑了,摆摆手,不愿掺和这些,“如今你真是要当娘的人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又管人家的私事做什么,快些睡吧。”
蓝夫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笑了一回,就不再提。
夫妻二人愁了半宿,都没睡好。
次日一早两人醒了一看,店里竟凭空多出来好些人,俱都喜气洋洋干劲十足的,由里而外透着一股鲜活气儿。
两人找不到展鸰,问了一回才被告知正忙着,到底耐不住好奇,又寻了过去瞧。
李氏也带着一套针脚细密的衣裳鞋袜回来了,“家里人听说掌柜的您肯收俺为徒都欢喜的不得了,还特意谢了祖宗保佑呢。也实在没什么拿出手的,只好按着旧例做了一套针线,师父您千万别嫌弃针脚粗糙。”
展鸠也没推辞,打开细细的看,见淡淡的鹅黄色十分娇嫩,领口袖口都密密的绣了时下流行的吉祥如意纹,用的也是如今黄泉州所能寻到的最好的上等精细棉布,一匹便要数百文之多,价格远超其他棉布数倍。若非给自己做衣裳,李氏家里人是断然不舍得买此等好布料的。
“你这样用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也替我同你公婆家里人道谢。只是这几日我手头着实有几件大事要忙,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不如就初八,初八摆拜师宴,如何?”
只要能拜师就成,李氏哪里还计较这些?便是再等几年也成啊!当下磕了头,心里算是安稳了,又欢欢喜喜忙活起来。
正说着,席桐就端着个盆子从外头进来,“米浆磨好了,现在做河粉么?”
“做!”展鸰接过来瞧了,果然细腻洁白,又狠狠夸了他一句,便去将牛肉切片,加了料腌着。
李氏如今巴不得像伺候老太君似的伺候展鸰,见状连忙过来烧火,把席桐挤得没位置,后者脸色就又习惯性的不大好看。
哼,好端端的,收什么徒弟!如今又多了个巴巴儿往跟前凑的。
河粉的做法与凉皮差不多,都是将浆糊倒入扁平器皿内以热水烫熟或蒸熟,而出来的也都是白色的半透明饼皮,只是这河粉的吃法更多些。
展鸰一口气摊了六七张灶台那么大的,这才将米浆用完了,放凉之后又叠着切成粗条。
牛肉片已腌制入味,先将它炒个半熟,再加豆芽和河粉爆炒,这样不仅容易入味,且河粉不易碎,出锅之后莹润如玉,形态完整十分好看。
牛肉盐津津香喷喷,肥嫩弹牙,以土豆粉抓过后格外松软,并不需费力咀嚼,十分受用。
河粉绵软不失弹性,又吸收了牛肉的油脂和香气,合着清爽的豆芽格外香甜。
再来一口以五花薄片、嫩豆腐、香菇片、牛百叶起底做的辣白菜汤,滋味十足又解腻,吃了还能再吃。
原本蓝夫人身娇体弱,如今又身怀有孕,食欲不振,近来又要赶路,越发吃不下,谁知在一家客栈一顿饭所用竟能比得上过去一日还多!
她都不想吐了!
一边啜着酸甜可口的梅子饮,蓝夫人就忍不住想,要不,先叫老爷去上任,自己陪着辄儿在此地多住些日子?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脸上也臊的慌,快停下,可别这么想了!
此地如此荒凉,哪里是孕妇能住的?且瞧着那位展掌柜能避则避的模样,即便自己想留,估计她也不肯的。
唉,还是趁早走吧……
大不了走的时候多多的买些又酸又辣的泡菜,还有那什么粉的,卤味又麻又辣,十分过瘾,也要些。嗯,回头叫丫头过来一同合计,还能带点儿什么。左右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辄儿定然也是要吃的吧……
第39章
转眼两天过去, 在蓝源夫妇的不懈努力下, 展鹤总算把对他们的态度从人贩子提升到了路人, 虽然依旧没有笑脸儿,可好歹见了不跑了,真是令人欣慰;
而在展鸰的不懈努力下, 上到蓝源夫妇, 下到大树大宝等一干人等, 都齐刷刷胖了一圈儿……
晚上等展鹤睡了,蓝源夫妇就道:“展姑娘, 席少侠,你们看?”
两人就这么眼巴巴看着,等着展鸰的回答。
展鸰放在膝盖的手攥了攥, 忽然猛地站起身, 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蓝源夫妇以为她临阵变卦,都急得不得了, 刚要起身追上去,却听已经走到门口的展鸰丢下一句,“明天一早就走吧。”
左右都是要走的,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一夜,展鸰没睡, 也睡不着。
她把能打包的东西都打包了一份, 衣裳、零嘴儿、各色吃食, 并一一写了条子搁在里头,该什么时候吃, 该怎么吃,都有。
席桐也没睡,也没劝,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看她忙活。
一直到外头公鸡叫了头遍,展鸰才如梦方醒的坐下,然后看着满桌包袱叹了口气。
“我这还没结婚呢,怎么就儿行千里母担忧了呢?”
她的本意是说句笑话调节气氛,谁知事到临头才发现一点儿不好笑,根本笑不出来。
席桐看了她一眼,倒了杯热热的姜枣茶放到她手边,“想了就常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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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又去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一个地瓜,小心翼翼的拍掉外面的浮灰,剥去脏兮兮的外皮,露出来里面金灿灿热腾腾的瓤儿来。再从铁板上取下切开两半烤着的白馍,瞧着外壳已经微微泛出金黄,这才嗙嗙将一块卤牛肉剁碎了,又加了点辣椒酱和豆芽菜,做了简易版的肉夹馍,“忙活了一整夜,先吃点东西垫垫,不然胃又该难受了。”
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三餐不定是常态,要么一连几十个小时没得吃,要么赶时间顾不上细嚼慢咽,久而久之,没几个肠胃好的。
展鸰本来没胃口的,可难为他一番心意,且瞧他吃的香,渐渐地也觉腹中饥饿,不知不觉将眼前的食物吃光了。
看着她面前空荡荡的盘子,席桐也放了心,又摸摸依旧干瘪的胃部,“没吃饱,我瞧着还有昨儿剩下的饺子,做个煎饺吧,你要几个?”
展鸰张了张嘴,倒也觉得烦闷暂时远去了,一狠心,“十个!”
席先生向来都是以沉默无声的眼神和表情、动作明示、暗示自己下厨,如今好容易亲自动手,不吃倒是对不起他一番心意。
席桐嗯了声,挽了袖子,将昨晚剩下的饺子拿出来,挨个分开,又倒了油在锅里。
饺子是木耳、香菇、虾仁的三鲜饺子,有些素,却鲜的很,如今加了蛋液做个煎饺,又是一番滋味。
他没怎么下过厨,可架不住手巧,做起来倒也像模像样,饺子底部金黄,上头也油亮亮的,更难得的是竟一个都没破。
展鸰心里总算欢喜了些,“瞧着往后也不必我下厨了。”
席桐瞧了她一眼,又去剁了姜末倒在醋碗里,这才连盛着煎饺的大盘子一道端过来,唇角微勾,“照葫芦画瓢罢了,趁热吃吧。”
整天看她做饭,便是个傻子也该会了。
这几天展鸰食不下咽的,都没怎么正经吃饭,如今倒有了胃口似的,又咔嚓嚓蘸着香醋吃完了大半盘煎饺,剩下的席桐都收拾了。
吃饱喝足的两人缩在高背椅子里烤火,懒洋洋的,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了下之前做任务时候的事,外头就渐渐亮起来了。
展鸰苦笑,想说什么最后又都统统咽回去,最终憋出来一句,“就这么着吧,我可不想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我自己还经常吐槽那种掏心挖肺给人养孩子的圣母电视剧呢,随缘,随缘吧!我去准备早饭。”
早饭是金灿灿的两样饼子,一个土豆丝鸡蛋饼,里头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外酥里嫩咸香可口;一个冬日常有的黄番瓜饼,软嫩多汁,又带着瓜肉本身特有的清甜软糯,也十分好吃。
粥是腊肉蔬菜粥,先将肥瘦相间的腊肉切丁煎了,然后再与上等白米一同小火熬煮,快好的时候加入各色菜干儿,出锅后红黄白绿多色相间,不肥不腻,咸津津香喷喷,色香味俱全。
再弄一碟香油和香醋拌的风干鸡丝,点缀上绿色的芫荽,切一碟金黄流油的腌蛋,几样凉拌的萝卜丝、腐竹、白菜心等开胃小菜,虽不算特别丰盛,也很过得去了。
展鹤照样自己吃的饱饱的,饭后还拍着圆滚滚的小肚皮给展鸰看,展鸰笑着笑着眼睛就开始发酸。
“来,姐姐跟你说件事儿。”她冲展鹤招招手,小朋友就乖乖过来,搂着她的腰,仰着脸看她。
展鸰这会儿是真笑不出来了,她抬手摸摸小家伙热乎乎的脸,又指了指对面望眼欲穿的蓝源夫妇,“鹤儿,那是你的爹爹妈妈。”
其实这两日展鹤已经知道了,可就是不说话,听了这个就把脑袋往她怀里一扎,鸵鸟似的不肯接受。
“乖,”展鸰拍拍他的脊背,尽量委婉又轻柔的说,“爹爹妈妈很想鹤儿啊,你是小男子汉啦,先去陪陪他们好不好?姐姐呢,最近实在抽不开身,过几日同哥哥一起去看你”
话未说完,展鹤就拼命摇头,一双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绝望挣扎的小兽。
蓝夫人看了,忙满脸堆笑的上前,又试探着伸手摸他的脊背,“我儿,娘想你想的肝肠寸断,你就当陪陪爹和娘,好不好?”
可这会儿的展鹤哪里听得进去,啪的一下反手打在她的胳膊上,干脆又绕到展鸰另一边,一边哭一边摇头,一张小脸儿水淋淋的。
被亲儿子推开的事实如同给蓝夫人来了当头一击,她的脸刷的白了一层,若非丫头扶着,只怕要跌坐在地了。
蓝源上去拍拍她的手,蓝夫人好像找到了情绪宣泄的闸口,也捂着嘴哭了出来,“老爷,他不亲我,不亲我,我们的儿子,他不亲近我呀!我不怨他,可是我恨我自己,是我无用,护不好自己的儿子!”
嫡子被抓一事本就是她的一块心病,数月来压得她快死了,如今好容易看见一点光亮,却骤然被告知这光不过是海市蜃楼,汹涌而来的失落和自责瞬间将她吞没。
她自责,蓝源又何尝不是?饶是他满腹经纶,此刻也说不出任何开解的话来。
作为父母,却让无辜稚子卷入政治风波,他们确实失职,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人哭,孩子叫,院子里乱作一团,谁心里都不好受。
展鹤已经哭得打嗝,流下来的眼泪把衣服前襟都打湿了,还在拼命摇头。
展鸰自己都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掉泪,又强迫自己板起脸,“鹤儿不是最听话的好孩子吗?就当去做客,成吗?你先走,过几日哥哥姐姐就去看你!”
她是真不想叫这孩子走啊,可瞧着蓝夫人那痛不欲生的样儿,若果然说出口了,只怕就要一尸两命……
再者,这本就是人家的孩子,她有什么理由在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强行留下?
想到这里,展鸰一咬牙,朝蓝源大声道:“大人还等什么,快叫人备车啊!”
听了这话,展鹤哭的越发大声,抓着她衣服的小手都泛白了。
见此情景,蓝源也有些不忍,可想到自己子嗣艰难,如今妻子这一胎还不知是男是女,到底是吩咐下去,“备车,准备回驿站!”
今儿是最后一日了,考虑到妻儿如今的状态都不大好,他准备先在驿站休整片刻,明日一早便出发。
展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稍后被抱上马车时也死活不肯撒手,展鸰一咬牙,干脆将外袍脱下来,一起塞到车上,然后猛的转过身,“走吧!”
小孩儿的哭声骤然放大,他试图手脚并用的冲下车,可是却被蓝源死死抱住,只得死命的扒着车窗,努力伸着脖子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