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杜辰生,就是杜寅生一脸的愕然。
这么久以来,杜锦宁对杜辰生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说这么强硬且直白的话。在这种场合,他说这话,不是刺激杜辰生么?
杜寅生担心地看着弟弟。
杜辰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杜锦宁的背影道:“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像是什么话?这么没良心的话他也说得出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怎么的也是他祖父,没有我就没有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杜寅生本来还觉得杜锦宁刚才做得太过了一点,可听到说“没良心”三个字,想起杜辰生对小三房母子几人做的种种事情,他的心也变得冷硬起来。
他道:“父慈子孝。想要子孝,前提父就得慈。你是他祖父又怎么样?你既对他不慈,却反过来想要他孝顺你,把你当老太爷供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他也站了起来,走出门去。
第431章 闹起来
走到门槛前,他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警告杜辰生:“我可告诉你,他现在是小三元,两年后是举人,几年后是进士,前途无量。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坏他的名声,我绝不饶你。逼得急了,我跟你同归于尽,拉你到地下爹的面前,让他狠狠教训你。”
说着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杜辰生却是没有动,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他似拿定了主意,从屋子走了出来,找到坐在隔壁屋子的牛氏,道:“走吧,回去。”
牛氏见老头子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难看,忙跟着他出了门,低声问道:“咋的了?”
杜辰生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就把刚才杜锦宁的话跟牛氏说了。
牛氏一听顿时炸了。
她这两天在小三房坐着,虽说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但庄子上和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他们老两口跟小三房的关系?因而来来去去的妇人都奉承着陈氏,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的,最多口头敷衍两句,转头就亲亲热热地找陈氏说话去了。所以这几天她也不好过。可想想大儿媳妇对她说的话,还有杜锦宁以后做了官不得不把她接过去享福的情景,她就把这种难堪给忍了下来。
这会子她却是忍不了了。
要是杜锦宁飞黄腾达了,她却沾不上半点光,而且小三房要搬到府城去吃香喝辣的了,他们老两口却冷冷清清地呆在村子里,想吃口肉都要斟酌半天,这种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她跟老头子生活了大半辈子,老头子现在把事情告诉她,不就是想让她闹么?
管他呢,既然有好日子不让他们去过,那大家就都别过好日子,看谁怕谁!就算小三房要走,要去过好日子不带他们,那他们也得咬下一大块肉来。没有一百两,不,没有三百两银子,他们就别想这么甩掉他们两老。
瞅了瞅屋里院外还有不少客人,且还有一个附近村的秀才,她干脆一拍巴掌,就哭了起来:“老头子,这可怎办是好啊。人家看着咱们风风光光,孙子都考上秀才了,可哪里知道孙子考上了秀才,就嫌弃咱们老人了,要把咱们赶出去啊。”
她嗓门极大,这一嚎,不光是杜家小三房,便是董家那边的院子都听见了。大家都纷纷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杜辰生眼里闪过一抹满意,脸上却露出焦急地神色来,上前拉住牛氏,嘴里斥道:“老婆子,你这是干什么?赶紧回去。”
老两口成亲几十年,早已十分默契。
牛氏将胳膊一抽,推得杜辰生差点一个踉跄,她掩面又哭了起来,嗓门越发高了:“孙子都说不认我们了,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么?你别拦我,让我哭一会儿。”
陈氏见牛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闹,便知道出大事了。
要是杜锦宁不走科举这条路,这样对杜辰生老两口自然没问题。看看姚氏和杜锦寿就知道了。他们不靠老两口吃饭,所以不光不搭理他们,甚至还跟他们对着干,杜辰生和牛氏还不是拿他们没办法?农村子女、婆媳妇关系大抵如此。只要不把老人饿死、打死、虐待而死,别家也不好说什么。最多是他们的名声不好听而已。
可读书人在这方面都很要紧了。要是传出点不孝的名声,没人会给你做保,你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也是杜锦宁即便跟杜辰生签了断绝文书,也不得不敷衍他们的缘故。
现在杜锦宁刚刚取了个小三元,就传出不孝的名声,以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她一把揪住刚刚从屋里出来的杜锦宁,低声急问道:“你说什么了?怎么惹得他们闹成这样?”
“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祖父,别跟我谈什么祖孙情,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他都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杜锦宁面无表情地道。
“你……”陈氏看着杜锦宁,想责怪她不该此时捅马蜂窝,可事情已发生了,再责怪也无济于事。她点了点头,对杜锦宁道:“你别怕,这事就交给娘吧。”
说着,她斗志昂扬地转身就挤进了人群,往牛氏走去。
杜锦宁的名声重要,她的名声可不重要。说她不孝顺公婆,那又怎么的?就算杜辰生代杜云诚把她休了,她有杜锦宁和三个女儿,怕什么?
可不等她挤进人群中央,就听得一声冷笑,笑声丝毫不比牛氏的声音小,且跟银铃似的,十分悦耳动听。
紧接着杜方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弟弟刚刚出生的时候,你们说他克父,要把他溺死;要不是我娘死活拦着,我弟弟的命早就被你们害死了。这么些年,他可没吃你们杜家一粒粮食,全是我娘我大姐当牛作马累死累活地做事,再从口里省出来粮食养大的我弟弟。
怎么的?现在看他出息了,你们又想来家里做老太爷、老太太了是吧?没答应你们,你们就在这里唱作俱佳地演上了是吧?我说你们还能不能更恶心一点?二伯母把祖宗传下来的田地都卖了十几亩,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却来闹从十几年前就没吃你家一粒粮食、反而养你们十几年的我们是吧?这是杮子捡软的捏么?要不要这么欺负人?”
说着她转脸对看热闹的人道:“你们说,有哪家老人,孙子得了秀才,得了小三元,不替孙子高兴、以他为荣的?可你们看看这两人,倒像是跟孙子有仇,有意要坏他名声、毁他的前程呢。这是祖父、祖母么?这分明就是仇人。”
此时是流水席的第二日,请的是衙门的胥吏和乡绅,以及县里的秀才、书院的同窗,还有一些冲着小三元的名头,或是想让儿子、孙子跟杜锦宁结交,或是想跟杜家结亲的。他们并不知杜家内情。
开始听牛氏哭闹,又见杜方苓这么个未嫁女站出来,不光不劝慰自家祖母,反而冷笑连连,对杜家的印象就大坏,以为戳穿了杜家人的真实面目。
可听杜方苓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了。
第432章 一巴掌
是了,不管儿孙如何不孝,但他们能考上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了,不光自家能免税免徭役,还能帮衬族人或是亲戚。长辈再对他不满,这时候也不会跳出来指责儿孙不孝的。
可牛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了,这明显是想毁了小三元啊。
“娘,您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十二岁前相公去世时你就不想让我们娘儿几个活了,现如今我们搬离了你们,住到了庄子上,靠佃田过日子,宁哥儿也得了关山长的提携,能念书识字,考上了秀才,您又来闹。到底我们跟您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容我们母子几人活在这世上?”
陈氏跪在牛氏面前哭了起来。开始时或许还有几分演戏的成份在里面,可她越说越伤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直叫围观的妇人们都抹起眼泪来。
杜锦宁这么大的荣耀,势利的张氏和杜云翼哪里会不来帮忙的?这些天带着儿子媳妇,每天一大早就来帮忙,直到晚上才回去,自家的事都顾不得了。这时候见老太婆竟然闹起来了,这对于张氏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恨不得掐死那个老太婆才好。
她用力地挤进了人群,嘴里嚷嚷道:“云翼,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又病发了,你怎的不出来管管?”
一听张氏说自己有病,牛氏气得半死,恨不得想一巴掌扇过去。
不过她是不敢惹张氏的。要是她今儿个打了张氏,小大房没准就再也不管他们了。
她只哭嚎道:“我没病,我好好的。是宁哥儿没良心。你们都没听见刚才在屋里他对他祖父说的那番话……”
“娘!”张氏一声厉喝打断了牛氏的哭诉,“你再这样闹下去,我们可不管你们了,别到时候也说我们不孝,我们都是被你逼的。你到底跟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有什么仇怨,就丁点儿见不得我们好?宁哥儿对你还不好吗?你们以前那样对他,他逢年过节都去看你们,又给你们养老钱。”
“哪儿给……”牛氏心里一喜,终于提到钱了。
她正想顺竿子提钱的事,就见张氏根本没给她张嘴的机会,又大声喊了起来:“云翼,杜云翼,你死哪儿去了?你娘发病了,你快来。”
杜云翼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我来了,来了。”
他刚才在院子外面跟一个胥吏说话呢。平时这些人他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却不想他们却主动来喝侄子的喜酒。他仗着是小三元的大伯,上前攀谈,别人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如此他一连认识了好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胥吏与乡绅。
没想到这个当口,他娘竟然哭闹起来,杜云翼真叫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真孝顺。因是长子,从小他都知道父母是他的责任,所以即便成了家在城里常住,每个月还是按时给银子给二老养老的。
可这会子他也真怒了。杜锦宁得了秀才功名,最受益的就是他了——家里的赋税和男丁的徭役,现在完全不用交了。他和儿子的东家因着杜锦宁的关系,对他们也十分客气,还把工钱往上提了一两呢。
他们这一房跟杜锦宁并没有什么情份,全靠着他们把老头儿老太太管住,杜锦宁才肯跟他们交往。现在老太太这么一闹,杜锦宁绝对会迁怒他们。现在可正是杜锦宁出息的时候,该可以从他身上得好处了。可现在,老头儿老太太是要把他们大房往死里逼么?
一挤进去,他就扑到了老太太面前,嘴里哀求道:“娘,娘,您能别闹了么?算儿子求您了行么?宁哥儿对您二老够孝敬了,饶是你们当年那样对待他们母子,他逢年过节依然带着礼物去看望您二老,您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把我跟宁哥儿全都逼死才肯罢休?”
他知道他娘一切听爹的,便又转过头来,朝杜辰生叫了一声:“爹。”
杜辰生自然不会真毁了杜锦宁的名声。这一场闹剧,不过是他给杜锦宁下的一碟小菜。要是过了今日杜锦宁还不敢过来跟他妥协一二,他到时候非得闹到府学里去。
听到儿子哀求自己,他一伸手,“啪”一声脆响,一个巴掌打在了牛氏脸上。牛氏本来是坐在地上的,被这一巴掌扇得扑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惊愕地看向打人的人。
“老头子,你打我?”牛氏被杜辰生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
杜云翼和张氏却大松了一口气。
“打的就是你。”杜辰生指着牛氏,手指微颤,满脸都是愤怒,“我们杜家,好不容易有了个有出息的子孙,你怎么能这样毁他?他哪里对你不孝顺了?稍稍不如你心意你就不顾场合地闹,我们杜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蠢妇,败家娘们!”
张氏虽很少在村里住,但婆婆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这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脾气暴躁,易怒易激动,还吃软不吃硬。
她生怕牛氏不管不顾地跟杜辰生闹起来,赶紧趁牛氏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叫道:“娘,娘,您别再闹了,别再闹了。你想想云翼,他多少不容易。为了给你请郎中看病吃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您安安静静、消消停停的,爹也不会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她用力捏了牛氏一下,示意她真别闹了。
牛氏被她这一提醒,终于清醒过来。她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了。
本来他们闹一闹,是想逼杜锦宁就范的。因为今天来了很多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他们想着,只要他们一露出点想闹的意思,杜锦宁肯定会屈服的,这时候就好跟他提条件了。
他们的条件也不苛刻,以后杜锦宁不管去哪儿,他们想去住一住,他就得把他们二老当成真正的长辈一般尊敬孝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把他们当个泥塑的雕像供着,半点不显得亲近与尊重。
第433章 会受影响么?
这点条件,为了前程与名声,杜锦宁肯定会答应的。
可没想到小三房的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似乎根本就不怕他们闹,反而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的趋势。而且,以前在她面前一声都不敢吭的陈氏和杜方苓,竟然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形式给扭转了,杜锦宁的名声一点儿也没受影响,反而是他们二老,就完全成了不慈的长辈,她还被亲儿子按了个疯病的名头。
现在再闹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照老头子的意思,先停一停。反正现在杜锦宁也知道他们的厉害了,想来他也肯跟他们二老谈一谈条件了。
见牛氏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张氏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放开牛氏,对杜云翼道:“来,把娘扶起来。”转脸她又对杜辰生道,“爹,我看还是把娘送回去吧。村里环境熟悉些,娘不那么容易犯病。”
说着又歉意地对大家笑笑:“对不住大家了,我娘有些癔症,本来已好了的,有一两年没犯了。可大概是这次的喜事太大,让她受刺激了。”
“哦哦,没关系,你还是赶紧扶她回去吧。”刚才跟牛氏说过话的妇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刚才没犯病,否则要是伤了她们可怎么好?
熟悉的知道杜家事情的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叹息:杜锦宁摊着这样的长辈,也是八辈子倒了血霉。
牛氏还不想走,还想留下来跟杜锦宁谈谈条件呢。但陈氏是怕了她了,在她耳边低语道:“娘,您先回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公公和婆婆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他们在这种时候闹腾,陈氏哪里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牛氏这爆脾气,她是不敢再让她留在这里的。刚才小三房的态度她也看到了,可强硬着呢。虽说她自己也想要利益,但却是在没惹恼小三房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