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夏说,江延世不合适,她能懂我的意思,小古最好,七娘子和唐家贤的亲事,什么时候放定?”
“说是四月底五月初。”陆仪答的很快。
“这场战事,最快也要到秋末,拙言回来,要年里年外了,年底之前定下来。”秦王垂眼看着灯笼在台阶下摇出的光影,古家,是他挑到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是小古过于爱好美人儿……算了,没有十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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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上元节,因为两场大捷,那份热闹无以言说,皇上心情极好,连着吩咐了好几回,要热闹要喜庆,主理今年上元节诸事的礼部尚书郑志远,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一大清早,满城已经热闹的不堪。
阮十七早几天就说了上元节那天有事要跟六娘子商量,李文山不客气的表示,他得陪唐家瑞好好看一回灯,徐焕一口咬定上元节那天他得会文,郭胜虽说闲着,可他毕竟是外人,一个人陪李夏李文楠姐妹,可不合适。
这个上元节,李夏和李文楠十分乖觉根本没提要出去满街逛这个要求,严夫人满意极了,这俩孩子,该懂事的时候,就是懂事。
李文岚听说舅舅要会文,凑上去刚说了一句会文得带上他,就被郭胜揪过去,要带他去大相国寺看诗灯,最好再写几首诗。
永宁伯府没有搭灯棚的习惯,当然,御街上也没他们搭灯棚的地儿,严夫人每年去严家灯棚,和嫂子说着话,消闲一晚。
今年严夫人照旧去了严家灯棚,徐太太和霍老太太,被阮夫人请到了陆家灯棚,李夏和李文楠自然是要跟着霍老太太,至于八娘子李文梅,二太太说她病着,八姐儿要侍候汤药,天大的事也没有孝道要紧。
徐太太陪着霍老太太,带着李夏李文楠,到了陆家灯棚,看了没多大会儿,阮夫人瞄着和李文楠头挨头趴在灯棚栏杆上,看热闹看的兴高彩烈的李夏,再不时看一眼滴漏,越来越心不在焉。
徐太太看灯棚前一家家经过的歌舞杂耍,花灯彩结看的眼花缭乱,顾不上别的,霍老太太瞄着心神不宁的阮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阮夫人先凑了过来。
“老太太,那个……”阮夫人口齿粘连,这话不好说,“将军说,……找阿夏,有几句很要紧的话,那个……”
“我知道了。”霍老太太拍了拍阮夫人的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她都明白了,“现在就过去?还是过来?”
“是过去,这会儿也行,过会儿也行,就在……那边。”阮夫人长长松了口气,往御街最前努了努嘴,秦王府的灯棚,搭在最靠近宣德门的地方。
“我知道了。”霍老太太伸头往阮夫人示意的方向看了眼,隔的太远,她只看到一片流光溢彩。
霍老太太坐着喝了半杯茶,招手叫李文楠,“楠姐儿,你过来。”
李文楠掂着脚尖,两步跳过来,“太外婆。”
“太外婆在这儿坐着,怪无聊的,要不,你陪太外婆到唐家灯棚去瞧瞧,要是你唐家太婆在,太外婆就跟她说说话儿,要是不在,咱们再回来,成不成?”
“嗯嗯嗯!”李文楠赶紧点头,招手要叫李夏,手抬到一半,被霍老太太按了回去,“让阿夏在这儿陪你阮家姐姐……唉哟以后不能叫姐姐了,让她俩说话儿,咱们都走了,玉姐儿要无聊了。”
李文楠有几分犹豫,徐太太一脸的笑,冲李文楠摆手笑道:“你带你太外婆去就行,让阿夏陪玉姐儿说话,要是高兴了,就多留一会儿,说说话儿,出去逛一逛也成,就是得多带几个人。”
太婆这是要带楠姐儿跟唐家哥儿说说话儿去,这是太婆想的周到,趁着还没定亲,多说几回话,万一要是说不到一起,或是一见面就吵,也还来得及……真是那样,那可就太可惜了……
一会儿的功夫,徐太太想了很多很多……
李夏瞄了眼阮夫人,也冲李文楠摆手,示意她去就行了。
李文楠的目光从徐太太那一脸明显不怎么对劲的笑,看到李夏不停挥着的手上,嘟着嘴哼了一声,扶着霍老太太,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外婆您也真是的……太外婆最疼我了。”
霍老太太一边下楼一边笑,“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可不是为了楠姐儿。”
“我知道我知道。”李文楠笑个不停。
看着李文楠和霍老太太下了楼,阮夫人抿了半杯茶,往坐到她身边看着街上热闹的李夏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将军说,有话跟你说,挺要紧的,你下楼看看?”
李夏哈了一声,站起来,冲徐太太努了努嘴,“要是回来晚了,就跟阿娘说我已经先回去了。”
阮夫人笑应了,李夏招手叫了端砚,一起下了楼。
楼下,承影看到李夏,急忙几步迎上来,欠身笑道:“姑娘好,人太多,车子轿子都走不动,得走过去。”
李夏点头,承影在前,几个小厮跟上来,挡在李夏和端砚四周,顺着人流,往宣德门方向挤过去。
第340章 作主
秦王府的灯棚在御街最前,正对着鳌山,一片流光溢彩、沸腾喧嚣中,灯光昏暗的灯棚显的过份安静了。
陆仪站在楼梯口,看着李夏拎着裙子沿楼梯上来,抬手掀起帘子,笑容温和,微微颔首致意。
昏暗的灯棚里,秦王坐在放的很靠后的椅子上,回头看着李夏进来,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李夏进来,站住,目光从秦王身上扫向四周,这间灯棚里,扑面而来的感觉,和往常大不一样。
李夏回头看向陆仪,陆仪正转身走向灯棚一角,李夏目光往下落在走动的衣襟,他跟往常也很不一样,出什么事了?
“过来这里坐。”见李夏站住了,秦王再次招呼。
李夏走过秦王,站在台子正中,往四周看了看,才退到秦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这灯棚位置太好,鳌山亮的有点儿刺眼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秦王笑应了句,抬头却看向侧前的宣德楼。
李夏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宣德楼,从那里往下看鳌山,过于居高临下,那鳌山年年都是一幅跪伏的样子,古六说的雄伟壮观,她从来没能看到过。
这会儿看过去,倒是有了几分雄伟壮观的意思。
李夏的目光移回来,打量着正对着眼前的鳌山。
“去年没来看鳌山?”秦王看着李夏,神情中隐隐透着几分阴郁。
“本来是要来看的,后来坐船沿河看灯去了,各有千秋。”李夏的目光从鳌山,看向四周。
“今年的鳌山比往年好,往上加了一层,占地也广了三成,十分难得。”秦王带着笑意道。
李夏没听出笑意,她只觉得这会儿的他,象鳌山最底下,沉重而阴暗。
“高是高了,可那水却汲不上去,我还是觉得水从顶上倾泻而下更好看些。”李夏指着从鳌山上飞流而下的水瀑。
“小古也这么说。”秦王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李夏看着他,忍不住蹙眉,沉默片刻,李夏在椅子挪了挪,挪到面对秦王,微微欠身往前,仔细打量着秦王,“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很不一样。”
秦王迎着李夏的目光,下意识的上身往后仰,随即又避开了李夏的目光,突然发现,原本以为整理的非常清楚明白的思绪,其实还是乱纷纷一团。
“去年中秋,你去独乐冈了?”秦王想着从哪儿说起,可这一句问出来,立刻觉得十分的不合适。
“嗯,跟太外婆,舅舅,姐姐,还有七姐姐,姐姐和七姐姐都喝醉了,我和太外婆酒量都好,回来的时候,碰到江公子,跟他又去赏了一回月,在独乐冈后山,景色极好,还有江公子的笛子,也极好。”
李夏答的极其爽快,又极其简洁。
陆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江延世不是良配。”秦王沉默片刻,直接了当道。
“我知道,”李夏点头,“我就是看看,现在看好了,以后不看了。”
“嗯,你大伯娘开始替你看人家了吗?”秦王眼皮微垂,她这么聪明,他还是直接跟她说清楚最好。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还早呢。”李夏转头看向陆仪,陆仪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鳌山。
李夏收回目光,微微侧头,看着秦王,是有人要给她指亲了吗,还是他要定亲了?还是魏家姑娘?
“你看,我这间灯棚对面,是江家的灯棚,十几年前,郑太后还在的时候,那个位置,是郑家的,我们隔壁,是长沙王府的灯棚,长沙王府对面,是古家,古家旁边,是苏尚书府上,苏家对面,是大长公主府上的灯棚,再往后,是唐家,魏相府上,严家等诸家尚书府上。”
李夏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秦王,静等他往下说。
“从我这里,直到御街过半,这些灯棚,岿然不动,年年都在同一个位置的,除了长沙王府,就是古家。”秦王的手指,从旁边,点向对面。
“本朝定鼎以来,就是唐家这样的诗书大家,也有好些年,在这御街上根本没有位置,比你们府上最难的时候还不如,郑家有烈火烹油,傲视整条御街的时候,也有两三次,险些灭门,长沙王府,之前岿然不动,之后……”
秦王沉默了,好半天,慢慢叹了口气,“就不知道了,只有古家,福泽深厚,谨守祖训,诗书耕读传家,文曲星曾经临凡落脚的地方,之前屹立百余年,之后,至少本朝,他那间灯棚,会一直在那里。”
李夏目光越来越沉,他先问她的亲事……
“古家门风严谨,又极其富庶,小古的脾气你知道,你很小的时候,他就很疼你,不亚于我和拙言,要说毛病,就是爱美人儿这一样,你能容就容,要是觉得委屈,你能管得住他,管严了就是了,小古是能管得住的。”
李夏长长噢了一声,坐直上身,斜着秦王问道:“是古家托你提亲,还是你要向古家提亲?”
“你要是觉得好,我让古家上门提亲。”秦王看着面前亮的刺眼的鳌山。
“我觉得,六少爷跟我六哥一样,当哥哥也就算了,再嫌弃也是自家哥哥啊,没办法。”李夏给自己倒了杯茶,坐的更自在些,抿了口茶。
秦王回头,带着几分意外看向她,陆仪紧盯着李夏,微微有些紧张。
“我还是觉得江公子更好。”李夏语调闲闲。
“阿夏,江家不合适,我不想你有生之年,经历抄家灭门这样的惨事,江延世不是个安份性子……”
“我也不是啊。”李夏截过秦王的话,侧着头,笑眯眯看着他。
“江家不行,你要是不喜欢小古,那就……”后面的话,秦王卡住了,换一家,换哪家呢?他挑挑拣拣了快一年了,只有古家让他满意……
李夏侧头看向陆仪,陆仪迎上李夏的目光,立刻避开,背着手,站的笔直,目不转睛的看着鳌山。
李夏轻轻哈了一声,挪了点儿,看着秦王一脸的纠结问道:“你的亲事呢?你阿娘给你定下来没有?”
“还没有。”秦王一个怔神。
李夏又挪了挪,两条胳膊一起支在她和秦王之间的高几上,托腮看着秦王,好一会儿,慢吞吞道:“我就觉得,只有你比江公子好,哪儿都好。”
陆仪猛一声咳,接着几声又是几声猛咳。
秦王瞪着李夏,仿佛没听到陆仪那一阵狂咳,好一会儿,点着李夏,“你,你知道你这话……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李夏两只手托着腮,连头带上身一起点,“可是我家门第儿太低了,唉,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江公子也勉强过得去。”
陆仪转身,掀帘站到了外面。
秦王上身一点点往后仰,仰到不能再仰,突然坐直,抬手直直指着前面,“看灯吧,很好看。”
李夏没动,托腮看着直眼看灯的秦王,片刻,站起来,“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时候长了就瞒不住了。”
“我送你回去。”秦王站起来,擦身越过李夏,穿过应声而起的帘子,下楼的脚步十分急快。
李夏不紧不慢的出来,陆仪微微欠身,忍着笑,“姑娘……豪气!”
李夏看了他一眼,将裙子提起来些,下了楼,伸手指捅了捅背对灯棚,负手站的笔直的秦王,“走吧。”
陆仪打了个手势,还是承影带路,却引着众护卫小厮,从旁边人少安静的巷子里绕往陆家灯棚。
“阿夏,你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离开喧嚣无比的热闹,秦王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夏。
“嗯。”李夏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点头,她知道她说了什么,她想了很久了,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你知道我……”秦王口齿凝涩。
“你要做大事,我知道。”
“不止是大事……”秦王声音很低,不是大事,是大逆不道的事。
“做什么都行。”李夏往前半步,仰头看着秦王,“我就是想跟在你身边,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想和你说话的时候,就能和你说说话,至少要象现在这样,可是……”
李夏喉咙微哽,可要是两年后他没有了……
这一世的未来,这天道,她觉得没有谁比她这个主政十数年、君临天下十数年的太后,更重要的了,她要先改变自己,她变了,她要看看这天道变不变!
“阿夏,我以后,十几年,几十年,都很艰难,不光艰难,也许几年后,或者明年,甚至明天,一夜之间身首异处,也可能整个秦王府都是身首异处,你跟着我,我不忍心……”秦王声音越来越低。
李夏没说话,低下头,往前半步,将手放到秦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