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所言极是,金相和魏相所言很有道理,宫里也有十来年没挑过人了,皇上,六爷是自己失足跌到湖里的?”王相原本是三人中涵养功夫最好的一个,可这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觉得心里堵闷的难受。
“朕亲眼看着……不提这个了,六哥儿已经往生,国是要紧。”皇上皱着眉,他现在连六哥儿这三个字,都不想听到。
“照以往的例,是从在京城的七品以上官员之家挑选。”金相接上了话。
“七品……”皇上沉吟起来,“门第不宜过低,五品以上吧,其余,依旧例就是,上次议过一回,你们先议个章程出来。”
“是。”金相急忙答应,瞄了眼一句话不肯多说的魏相,站了起来,“臣等告退,这就拟了章程,送进来给皇上过目。”
皇上嗯了一声,魏相急忙跟着起身告退,王相紧跟而起,神情却有几分恍惚。
三人出了禁中,都松了口气,背着手,一路沉默往回走。
“咳。”王相突然咳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暗哑,“年前,我就想着,我这把年纪,该乞骸骨,回家颐养天年了。”
金相和魏相一起停步,回头看向王相。
王相一脸苦笑,“我年纪大了,多愁善感,承不住事儿了,一会儿,我就写折子,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王相说着,长揖到底,金相和魏相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起王相。
“老相爷,唉……”金相一声长叹,“老相爷一向谋定而后动,这件事,先放一放……”
“不用放了,就这样。我二十四岁入仕,到今天,五十年了,这心到底没能百练成钢,老了,操劳不动了,多年同事,多赖两位照应。”王相再次长揖。
金相和魏相扶起王相,没再多劝,一右一左,和他一起慢慢往回走。
将王相送回他那间厢房,金相看了眼魏相,魏相垂了下眼皮,跟在金相后面,进了金相那间东厢房。
两人对坐喝了一杯茶,魏相放下杯子,看着金相道:“六爷暴亡这事,皇上只怕是伤心过度,回头……”
“宫里有江娘娘,苏贵妃,还有太后娘娘,必定已经在查了,这事,咱们不宜多说多管。”金相垂着眼皮道。
“嗯。”半晌,魏相嗯了一声,六皇子的死,确实,不宜多管,犯不着。
“王老这折子,大约今天明天,就要递上去了,咱们这里时刻离不得人,魏相可有合适的人选?”金相看着魏相问道。
“嗯,从上次王相萌生退意,我就在想这件事了。”魏相倒也干脆,“严宽家学渊博,持身严谨,能力才干有目共睹,十分合适。”
“严宽确实很不错,不过,我倒觉得苏广溢更合适些。我从没历练过吏部,你也是,从前吏部这一块儿,诸多细务,又都是王相打理,如今王相荣养,别的都还好,这吏部要是没有个极精通的人调度统总,极不妥当,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只怕就是大事。”金相语调和缓,话却硬。
“这事只怕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此等大事,皇上一向乾纲独断。”魏相没直接对上金相,委婉了句。
“魏相这话极是。”金相忙点头,“照理说,礼部尚书乃是储相,只是……”金相看着魏相,露出丝苦笑,魏相是太子丈人,礼部尚书郑志远又是著名的太子党,三位相公两个太子一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合适的。
魏相迎着金相的目光,片刻,眼皮微垂,“不管是严宽,还是苏广溢,六部尚书,只怕还要动一动了。”
“嗯,这个,也要仔细商量。老魏啊,咱们在一起共事,也有不少年头了,我就仗着痴长了几岁,多说一句: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都是国家之臣,凡事,要以国是为重。”金相郑重道。
“魏某受教,相爷放心。”魏相欠身答应。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魏相起身告辞出来,踱回了自己屋里。
第411章 余波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挤成一团,出了宫,四皇子紧跟在五皇子后面,上了五皇子那辆车,帘子落下,两个人才敢惊恐万状。
六哥儿死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六哥儿死在他们面前。
“是~~意外。”四皇子声音抖个不停,“咱们亲眼看着,就是……”
“四哥。”五皇子看着四皇子,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四皇子呆看着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五爷,是回去,还是先到四爷府上。”外面的小厮等不到吩咐,只好敲了下车厢板,问了句。
“回府。”五皇子答的极快。
车子缓缓往前,五皇子指了指外面,四皇子会意,垂下眼皮,耷拉着肩膀,只觉得疲惫之极。
他和五哥儿身边,府上,大约谁的人都有,只除了没有他们自己的人。
车子停进二门,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二门,径直进了后园,站到后园湖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环顾四周,小厮内侍们都离的很远,湖面上荷花已经绽放,四周空无一人。
“咱们,该怎么办?”四皇子收回目光,低低道。
“我宁可自己不是皇子,我从来没有过任何非份之想,从来没有。”五皇子声音低落却清晰。
“我也是,可这有什么用?谁会相信咱们?就是六哥儿,他才多大?他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们……”四皇子的目光从湖水上移开,他仿佛又看到了六哥儿青灰的脸。
“我想,去求一求小叔。”五皇子低低道。
四皇子看了眼五皇子,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毕竟是小叔,小叔跟太子……你也知道,跟二哥三哥也不和,六哥儿又没了,求了小叔,人家肯定以为……”四皇子抬头看向五皇子,“你生了什么心,我觉得,还是太子好,本朝立了太子的,从来没有废太子的例,太子人也好,娘娘,也还好,就是苛刻了些,反正咱们现在也不住在宫里了。”
“我是养在姚娘娘名下的。”五皇子往前挪了几步,坐到湖边长凳上。
四皇子跟着坐下,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呆看着眼前碧波盈盈的湖水粉荷,好半天,四皇子站起来,“那我走了,以后,你多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五皇子没站起来,仰头看着四皇子,目光随着他转了半个弯,看着他没入一片花丛中,垂下头,眼泪一串串落到地上。
宫里,江皇后看着人殓好六皇子,命人将那死抱着六皇子的两个小内侍的尸体剁碎了喂狗,冲回自己宫里,连砸了七八样东西,才浑身酸软的坐到榻上。
太子站在正殿台阶下,垂着头,听着屋里安静了,才上了台阶,掀帘进去。
“你都看到了?如此恶毒!”江皇后看到太子,刚刚要往下落的愤怒,再次冲上来。
“阿娘查出来是谁下的手了?”太子脸上浮起一层疲惫,他知道阿娘会怎么说,这么些年,从他懂事以来,每次她都这么说。
“还能有谁?这宫里,谁还有这个本事,有这份狠毒?除了她,谁敢当着众人的事,这样杀人?还能有谁?”江皇后直视着太子,一句紧一句的逼问。
太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皱起了眉,“阿娘,你每次都这么说。太婆是皇上亲生母亲,从我到六哥儿,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不是从小就教我,谁得的好处最多,谁最脱不得干系?那你说说,六哥儿死了,太婆有什么好处?”
“我要说多少回你才能明白?在那个老虔婆眼里,她只有一个儿子!程曦!那才是她的儿子,你?皇上?哈!”江皇后满眼讥讽,“你小时候,她从来没抱过你,她连碰都不肯碰你,她从来不让她那个儿子跟你在一起,她把她和她儿子跟你们都隔开,你是瞎子还是傻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嫡亲的孙子?呸!”
太子脸上的疲倦更浓,“阿娘,我从懂事起,就听你这么说太婆,换了你是太婆,只怕也要离远点以防瓜田李下吧,不说这个了。刚才你把那两个小内侍剁碎了喂狗,太不妥当,这要是传出来,就是可怕两个字,阿娘就不能压一压自己的脾气吗?”
江皇后脸色铁青,下巴一点点抬起,片刻,语带讥讽道:“不剁碎了喂狗,难道我还要给他立个忠义牌坊?”
太子烦躁的吐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阿娘好好静静心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一把掀起榻几,榻几在空中连连翻转着,砸到了地上。
太子刚迈出殿门,听到背后榻几落地的咣噹声,猛的一甩衣襟,几步冲下台阶,出门走了。
苏贵妃的心情,是在听到皇上下了斟选五品以上官员家女子充实后宫之后,由愉快而直跌谷底。
呆坐了好半晌,苏贵妃心里的愤怒一点点升起,她知道她的狠毒,却没想到她狠毒至此,竟然拿六哥儿一条人命,就为了逼着皇上充实后宫,让一群新鲜娇嫩的美人儿来,分薄她和她的儿子的恩宠……
可她苏氏,早就立稳了脚跟,她会怕她?会怕这个?
笑话儿!
李夏回到永宁伯府,给严夫人和阿娘告了平安,回到明萃院,吩咐端砚研墨,端正的坐到南窗下的榻上,凝神静气,慢慢抄着十几页金刚经,放下笔,吩咐端砚收起,接过杯茶,看着窗外初夏的明媚,一丝丝整理着今天这一切。
六皇子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皇上,他亲眼看着六皇子是失足落水,他很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除非有人告诉他什么,会有人告诉他么?
太后肯定不会,太后不会,姚贤妃就不会。
江皇后呢?内宫平安祥和,朝廷平安祥和,一切平安祥和,才是对她和太子最有利的局面,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六皇子的不慎落水,她就犯着多事,她虽然暴躁,却聪明。
苏贵妃大约极其乐见少了一个皇子。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这是一场意外,是六皇子自己太不小心了。
第412章 风波
六皇子死的悄无声息,众人还没来得及悄悄议论几句,就被几乎同时宣布的挑人入宫这件事,淹没的干干净净。
严夫人得了信儿,先是长舒了口气,这会儿,她们府上年纪最大的姑娘,是她那小孙女儿玉姐儿,今年才八岁,别的,都订了亲了。
严夫人一口气刚透出来,突然想起兄嫂家还有位四娘子,心一下子提起来,呆了片刻,又一点一点吐了半口气出来,四姐儿今年才十五,虽说在挑选年龄内,可还是太小了点,再说,这挑人,先得人家愿意,没有强挑的理儿。
严夫人慢慢舒出那半口气,正盘算着要不要过去一趟,外面一阵忽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严夫人皱起眉头,有几分纳闷的看向纱帘外,老二媳妇这又是怎么了?这一阵子,哪有什么事儿?
郭二太太一头扎进议事厅,先狠瞪了眼正跟赵大家的看帐对帐的李文梅,再转向严夫人,愤然道:“宫里纳妃的事,大嫂肯定知道了吧?”
严夫人拧起了眉,“知不知道,这关咱们家什么事儿?”
“关咱们家什么事儿?哈!”郭二太太一声尖笑,“可不是,关咱们家什么事儿,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关你什么事儿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你看看,你把我们二房的路子,堵了个严严死死,堵死了,你正高兴呢是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多乐哈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严夫人目光冷冷。
“你没听懂?你这么个聪明人,算计我们二房算计到骨子里的聪明人,你会听不懂?你哄了这个傻货,订给了一户镖师,你断了她的路,断了我们二房的路!”郭二太太手指点着李文梅。
李文梅不敢置信的瞪着郭二太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夫人目光冷冷的看着郭二太太,片刻,移开目光,看向赵大家的,“找几个人,把二太太架回去,去请闪大夫,二太太有点失心疯了,再传下话,以后二太太只要出院门,必得两个有力气的婆子看着,别让她失心疯病发,出了什么事儿。”
“你放屁!”郭二太太气的一声尖叫。
赵大家急忙叫了两个婆子进来,自己也上前卡住郭二太太的胳膊,一脸笑,眼里的神情却鄙夷的不能再鄙夷了,这位二太太,真是失心疯了。
几个婆子将二太太架出去,李文梅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严夫人面前,仰头看着严夫人,抖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孩子,起来。唉,这几年,家里越来越好,二房,你父亲,三哥,倒是一路往下走,二太太一向要强,牛心左性,就有点疯魔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心心念念都在你父亲你三哥身上,唉,别跟她多计较,她也不能怎么着你,以后成了亲,倒是你父亲和你三哥这边,你心里要有个数。
郭先生说,丁家二郎是个心里极有数的。以后成了亲,咱们家里这些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放在心里就是,我又话多了,你去对你的帐,没事儿。”
严夫人轻轻拍了拍李文梅,示意她接着去对帐,李文梅抹了眼泪,连连点头。
长沙王府后园,闵老夫人和儿媳妇蒋夫人坐在花厅里,喝着茶,低低说着这次选妃的闲话。
“秋姐儿今年十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赶紧定下人家。”蒋夫人很有几分忧虑,她只生了鹦哥儿和秋姐儿两个孩子,她们府里,也只有这兄妹两个,对她来说,一个心,一个肝。
“是该赶紧定下人家,不过倒不是因为这选妃的事。这事你放心。”闵老夫人声调柔和,“宫里有你姑姑,再说,皇上不会让金家姑娘再进后宫,朝臣们大约也不愿意,秋姐儿这亲事,还是得紧着些,京城那几家就算了,淮南那家,还有……”
“阿娘,真要把秋姐儿嫁的那么远吗?”蒋夫人一想到女儿的远嫁,揪心一般。
“这都是为了她好,你放心,也就是女婿入仕前,远一点,入仕之后,唉,就算在京城,真要是领了外任,不还是要千里万里的?这一条,你得想开些。”闵老夫人温声宽慰着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