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七一声干笑,”她那功夫,下盘太稳,中用不中看,这功夫也得学个中用又中看的。我先走了,晚上我去你那儿吃饭,咱俩好好聊聊。”阮十七团团拱手别过,和李文山约了晚饭,大步走了。
“下盘太稳怎么就中用不中看了?练功夫不就是下盘要稳?”古六一把没揪住阮十七,回头看着金拙言问道。
“姜太太是在海船上练出来的功夫,海上头一样是要站稳,你想想船工,都是怎么站的,赵老夫人的功夫,讲究步法灵活。”
金拙言说的比较委婉含蓄,不过古六一听就明白了,两根眉毛飞起,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拍着椅子扶手,“这话我得告诉徐家舅舅,敢嫌弃徐家舅母功夫不好看,不能便宜了这厮。”
离书房不远的暖阁里,李夏正凝神听陆仪说话,“得了信儿,我就去找柏乔了,明天太子要代天子到益郡王府祭祀,他这边是不是要先到益郡王府清查一遍,明天益郡王府布防,是不是也该他这边安排。”
陆仪顿了顿,“柏乔说,他请见过皇上了,也问过了太子,是不是过府清查,皇上说照规矩,太子也是说让他照规矩安排,至于明天益郡王府布防,说是皇上发了脾气,说那是他儿子家,不是贼窝。皇上已经这么说了,柏乔就没再请太子示下。
至于过府清查,柏乔说他还是不清查的好,一来,清查是为了布防,查完就走,全无用处,二来,他要是去清查了,万一有什么事,这一份清查不利的责任,就得顶在头上。有百害无一益的事,他不犯着去做。”
“这话在理。”郭胜点头赞成。
“太子明天什么时辰到益郡王府?”李夏沉默片刻问道。
”钦天临测定的回望时辰是辰初三刻,应该是辰初三刻前后。”陆仪的话没说完,外面传来承影的声音,“将军,有要紧的信儿。”
“你去看看。”李夏示意陆仪。
陆仪急步出了暖阁,片刻就回来了,眉头微蹙道:“是五爷那边传来的信儿,说是太子打发人和他说,让他明天辰初前,先到他那里,他们兄弟三个一起过去给二爷送行。”
李夏眼睛微眯又舒开,把老五叫过去和他一起去益郡王府,这是担心象老二之死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么?
这是江延世的主意,还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代天子祭祀,咱们不能赶在他前面。”李夏说的很慢,在前面就是大不敬了,只能在其后。“几位相公必定照着陪天子的例,陪着太子一起到益郡王府,六部要晚一晚。”
“王妃真觉得明天的祭祀会有什么不妥?那毕竟是益郡王府。”陆仪紧蹙着眉。
二皇子和太子一系,这几十年都是死敌。
“嗯。”李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明天的益郡王府,是绝佳之地。利于击杀,又有无可挑剔的替罪羊,顺便还能清一清老二一系的残余,比如计相侯明理……
她对二皇子妃侯氏一无所知,上一回,三年前,治平二十四年的时候,先是太子死了,接着就是这一对双胞胎,当时,这一对双胞胎还是极其挑剔的择亲中,还没定亲。
她记得侯明理那时候好象是依附太子的,后来被一桩大案套进去,治平二十六年好象,侯氏家破人散,这位侯氏,她甚至都没听说过。
这一回,她嫁进二皇子府之后,一直沉默无声的象没有这个人一样,这样沉默无声的人,哪天要出声,多半都是大事,所谓一鸣惊人。
“那……”陆仪声音很轻,一句话刚开口,又咽了回去。
李夏头颈微垂,想的出神,仿佛没听到陆仪的话。
陆仪不说话了,满眼忧虑的看着李夏。
李夏抬手,两根手指按在双眉间。
陆仪别过了脸,她这份殚思竭虑,他看的心疼难受。
唉,王爷说的对,人要是不长大就好了,看到她现在这样,他总是想起她小时候,两条胖胖的小胳膊趴在桌子上,非要拿着和别人一样,到她手里却重厚长大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担心的筷子,乌黑莹亮的眼珠转来转去,极其认真,甚至有些苦恼的衡量来衡量去,挑选着想吃的菜。
他真希望她一辈子都能象小时候那样,最大的烦恼就是想不好该吃哪个菜。
“不能冒险。”李夏放下手,看向郭胜,“益郡王府有多少可用的人?”
“十七个。两个……”
“不用细说。”李夏打断了郭胜的话,“全部起出来,盯紧能盯紧的各个地方,看今晚有没有陌生人进出益郡王府。”
“是。”郭胜欠身答应。
“明天早朝必定要免的,太子辰初三刻前后到,辰正必定走了,接着是六部、枢密院等处,各处必定都让人盯着,不会一起,肯定一个接一个,枢密院仅次于门下中书,应该在太子之后,一刻钟也就够了,嗯,辰正一刻吧,你和金拙言带人先去益郡王府,最好进门的时候能迎上柏景宁出门,进去之后,从大门到灵堂一线,往外搜出一张强弩的距离,要细细的搜,搜好一处,让人看好一处。”李夏接着吩咐。
“是不是有点儿……”嚣张两个字,陆仪没说出口。
“老二刚刚死在婆台山上,王爷刚刚死里逃生,惊弓之鸟,总要小心些。侯氏一介弱女子,又伤心过度,府中必定防备松懈。咱们只能自己小心。你去找一趟柏乔,把这些话先说给他听。”李夏答了陆仪的话,接着吩咐道。
陆仪应了,看着李夏问道:“那明天王爷要亲自过去吗?”
“嗯,明天去祭拜的人肯定很多,不可能不碰到人,替身远看过得去,一说话必定瞒不过,真让人看出来,堵在路上……”后面的话,李夏没说下去。
明天要是去了替身,替身再让人认出来,再被人故意堵在路上,那就是雪崩一般的灾难,足够前功尽弃。
“你去准备吧,明天全看你了。”李夏看着郭胜,郑重交待。
“王妃放心。”郭胜欠身应了,和陆仪拱了拱手,赶紧出去安排准备了,王爷这一趟的安危,全在他身上。
“你和柏乔只说如今的益郡王府只怕如筛子一般,明天你要多带些人过去,别的不必多说,还有,要是能说动柏乔在巳初前后,带人往益郡王府一带巡视一趟,那就更好了。”
李夏接着吩咐陆仪,陆仪欠身应了,告退出去。
第617章 番外一 那位陆将军之一
对建昌城来说,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不是春节,而是端午,因为这一天,是陆家祭祀祖先,游龙舞狮,满城派送点心果品的日子。
陆家的端午祭祀,要延续三天,头一天庄严肃穆。第二天欢庆热闹,有附近几十个府县来的舞狮舞龙队沿街献艺,争奇斗艳,有陆家的流水席,有老人孩子的鞋帽利是,有无数杂耍;第三天则是几乎满城醉倒,陆家在各个街口放着巨大的酒桶,经过的皆奉酒一杯,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
嘉佑十八年的端午,第二天的热闹和往年一样,正午前后,外面大街小巷正热闹到不堪,阔大非常的陆家祠堂里,一桌桌的家宴刚刚摆上,陆家家主陆老太爷有几分疲倦的坐在用来休息的厢房里,正和远途归来的长孙陆佶说着京城的闲事。
“……太后身子骨不大好,阿爹说,大约也就这两年了,阿爹说,太后很忧心金娘娘。”陆佶声音很低。
“金娘娘的病好了?”陆老太爷皱着眉头。
“还是那样,阿爹也很担心,阿爹说,金娘娘越来越安静了,看人的时候,眼神越来越清澈。”
“这是想明白了。”陆老太爷坐直了身子。
“是,阿爹也这么说……”
陆佶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一声微带颤声的通传打断,“老太爷,外头有人求见。”
“进来说。”陆老太爷听出是老仆安顺的声音,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微颤,扬声叫了进来。
“老太爷,祠堂门口来了个年青女子,带了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说要求见老太爷您,那孩子……那个孩子……”安顺两只手乱比划。
“那孩子怎么了?你好好说话。”陆老太爷拧眉问道。
“是,那孩子……唉,老太爷您看看就知道了,老奴不敢说。”安顺急的一跺脚。
“你跟我去瞧瞧。”陆老太爷站了起来。
安顺跟在他身边侍候了几十年,他知道安顺的禀性脾气,能让他惊成这样,急成这样,这事儿必定小不了,他说让他去看看,必定是一定要他亲眼看看的人和事。
“是。”陆佶答应一声,忙上前虚扶着陆老太爷,跟着健步如飞的陆老太爷,到了祠常门口。
虽说几十步外就喧嚣一片,可陆家祠堂门口,却十分清静。
清静的祠堂门口,一个荆钗布裙,略有些瘦削的年青女子,正蹲着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低低说着话儿。
小男孩先听到动静,转头看向祠堂大门。
陆老太爷迎上小男孩的目光,目瞪口呆的看着小男孩,陆佶也看傻了眼,安顺着看着的目瞪口呆的陆老太爷,唉了一声。
年青女子也看到了陆老太爷,看着目瞪口呆的陆老太爷,明显松了口气,轻轻推了孩子一把,“凤哥儿,快跪下。”
小男孩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没磕头,只仰头直视着陆老太爷。
年青女子也跟着跪下,“您就是老太爷吧?民女姓沈,原本不敢打扰老太爷,实在是这孩子……”
年青女子眼里涌满了泪,怜惜无比的看了眼小男孩,“难得的聪慧,若是一直跟在民女身边,埋没了他,民女实在……心如刀绞。”
沈氏眼泪成串落下来,小男孩垂下了头,浑身僵直。
“这是谁的孩子?”陆老太爷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小男孩,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他。
“三老爷。”年青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男孩,心里的酸涩无以形容,从今天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见不到她视若性命的儿子了。
“叫老三过来,立刻!”陆老太爷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
安顺答应一声,也不叫人,自己一路小跑去叫三老爷李明画。
“三老爷不知道有凤哥儿。”年青女子用力从儿子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转头看向她的陆老太爷,“民女原是兴昌县县令姚讳寸福家的丫头,四年前,三老爷经过兴昌县,在县衙住了两晚,头一天宴请时,因为三老爷多看了民女两眼,当天晚上,姚县令就让民女到三老爷屋里侍候。
三老爷走后第二个月,民女发觉自己怀上了,就将三老爷走时赏的一百两银子拿出三十两,想办法自赎出来,搬到兴安城,生下了凤哥儿。
凤哥儿七个月就会说话,不到两岁就识了不少字,如今已经读完了千字文,诗韵,和所有民女能找到借到的所有的书。
他才不过四岁,民女就已经无力再教他,再教养他。
民女实在不舍得耽误了他。”
沈氏的声音哽住,看着正拧头看着她的儿子,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三老爷来了。”安顺年纪虽然大了,腿脚却利落得很,三老爷陆明画跟在他后面,倒落后了四五步。
“你看看,认不认识?”不等陆明画走近,陆老太爷就指着沈氏问道。
陆明画跑的简直要气喘了,听到父亲的问话,忙紧前几步,看向沈氏。
沈氏也仰头看向他。
“你是?”陆明画声音透着几分迟疑,“姚惜泽家的那个丫头?琴瑟?”
惜泽是兴昌县令姚寸福的字,姚惜泽就是兴昌县令姚寸福。
姚老太爷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脸色沉下来,举起拐杖在儿子背上敲了下,示意他看小男孩,“你看看这个!”
“这是……呃!”陆明画还没注意到那个三四岁的小豆丁,被父亲这一敲看到了,顿时目瞪口呆,“这是!”陆明画圆瞪着双眼,看着陆老太爷,指着小男孩,却说不出话。
“这是你儿子!”陆老太爷又一拐杖敲在陆明画背上。
“啊?!”陆明画更加目瞪口呆。
“你跟我进来说话。”陆老太爷不理儿子陆明画了,看着沈氏,神情和蔼。
沈氏有几分迟疑,站着没动。
“你放心,这孩子一看就是我陆家子嗣,你肯送他来,必定也是听说过的,我陆家最重子嗣,何况,又是这么出色的孩子,放心,进来说话吧。”陆老太爷和蔼耐心的解释道。
“老太爷见谅。”沈氏并不否认,只曲膝致了歉意,跟在牵着小男孩的陆老太爷身后,越过还在目瞪口呆中的陆三爷陆明画,进了祠堂。
进了陆老太爷刚才休息的厢房,陆老太爷让了一回沈氏,见她谢过却并不坐下,也不多让,微笑问道:“你带着这孩子,冒冒失失就找上门了,你怎么知道陆家能认这孩子?”
“见过三老爷的,都说凤哥儿长的象三老爷。”沈氏低眉垂眼答了句。
“嗯,这孩子,跟老三倒不怎么象。”陆老太爷往后靠到椅背上,看向长孙陆佶,“你把里屋那张小像拿来给她看看。”
陆佶答应一声,进了厢房里间,片刻,拿了个宽约四寸的卷轴出来,拉开送到沈氏面前。
沈氏看了眼,眼睛瞪大了,急忙凑近去看,这一眼,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画像上的人,和凤哥儿,只除了年纪大小不同,长相模样,竟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是先祖。”陆老太爷看着目瞪口呆到嘴巴半张的沈氏,心里放松下来,看向想伸头去看画像,却又站着不敢动的凤哥儿,微笑道:“叫凤哥儿是吧,凤哥儿来,到翁翁这里来,想看那个?阿佶,拿给你弟弟看看。他叫陆佶,是你们这一辈的大哥,给你大哥见礼。”
凤哥儿立刻拱起手,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大哥好。”
“凤哥儿好。”陆佶忙将卷轴递给安顺,欠身拱手,郑重还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