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李文杉听的窘迫无比。
“你太婆多疼你三妹妹,你是知道的,小三房沾了个庶字,就一窝子贱种,怎么到你三妹妹这里,就是虽说是庶出,可她瞧着,比你们兄弟都强了?”严夫人盯着李文杉,接着问道。
“太婆……阿娘,我知道了。”李文杉声音低低。
“好了,你知道就好,别多想,唉,到底,聪明人少,你只要知道自己不聪明,就是聪明了。”严夫人站起来,“这些事都过去了,阿娘本来想等你春闱考出来再说,今天赶巧了,说了也好,你心里早点有个数,只有好处。”
严夫人又絮絮叨叨交待了几句,出了李文杉书房,回到自己院里,坐着喝了半杯茶,吩咐樱桃,“去把显哥儿叫来。”
樱桃答应一声,亲自往大奶奶赵氏院子里接大少爷显哥儿去了。
……………………
高邮县。
徐焕恢复的很快,没几天,就能自己起来,走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了。
李文岚和李夏一前一后跑进院子里时,徐焕正半躺在逍遥椅上,晒着太阳,津津有味的看着本书。
见李夏和李文岚跑进来,徐焕忙放下书,欠身坐起,从旁边几上端起那碟子已经剥好的风干栗子。
李夏和李文岚跑到徐焕面前,一左一右靠在逍遥椅两边,徐焕托着风干栗子笑道:“阿夏和岚哥儿吃过这个没有?你们尝尝,可好吃了。这是郭先生买来的,特别给你们两个准备的。”
“才不是,这是先生给舅舅买的。”李夏掂了粒栗子,咬了一口含糊道。
徐焕哈哈笑起来,伸手在李夏鼻子上刮了下,“你这个小鬼灵精,是舅舅让先生去买的,专门买来给你们吃的,怎么样?好吃吗?舅舅小时候最喜欢吃这风干栗子。”
“舅舅现在不喜欢吃了吗?”李文岚咬着栗子问道。
“现在也喜欢吃,不过舅舅现在不能吃,舅舅还没全好,你阿娘说了,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舅舅只好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徐焕左看一眼阿夏,右看一眼李文岚,一边笑一边说。
“舅舅好可怜!”李文岚一脸同情。
“今天的红烧肉,舅舅吃了吗?”李夏又拿了颗栗子。
“你阿娘说,太油了,不许吃!”徐焕一脸苦相。
李文岚抱着徐焕的胳膊,咯咯笑起来,“舅舅真可怜。”
“红烧肉可好吃了。”李夏趴在逍遥椅扶手上,看着徐焕笑。
“两个小坏蛋!你们等着,等舅舅能吃红烧肉了,非得一口气把红烧肉都吃完,一块也不给你们留。”徐焕一边笑,一边左拍一下,右拍一下。
“让唐嬷嬷烧好多,好多好多,一大锅,你吃不完的!”李文岚愉快无比的跳着叫着。
“舅舅讲故事。”李夏趴在椅子扶手上,看着徐焕要求道。
“讲什么故事?还讲舅舅小时候的故事?”徐焕将栗子碟子递给木瓜,看着阿夏问道。
木瓜接走碟子,拿了两只小杌子过来。
“嗯!我就喜欢听舅舅的故事,还有太外婆的故事,舅舅再讲一个。”李夏坐到木瓜递过来的小杌子上,胳膊架在徐焕椅子扶手上,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我也喜欢!”李文岚跳过来,也坐到小杌子上。
“那就讲个你太外婆给舅舅讲过的故事吧。”
“好!”
“不好!”
李夏和李文岚同时答道。李文岚听李夏答了声好,急的从徐焕身上伸手去拍李夏,“咱们说好的,只听太外婆和舅舅的故事,这不是太外婆和舅舅的故事。”
因为此,以前皇上对臣子,有一种封赠:叫赞拜不名,和加封太师,赏穿黄马褂,和紫禁城骑马啊什么的,是差不多的巨大荣耀。赞拜不名,就是赞礼官不进呼有这种荣誉的臣子的名字:比如还是王二麻子吧,不再说礼部尚书王二麻子如何如何,而是礼部王尚书如何如何,王二麻子见皇上时,也不用再叫一遍自己的名字,而是说臣如何如何,就行了。小闲的书里,尽可能顾及这些过去的讲究,比如秦王,对所有人,几乎都是直呼其名,他有这个地位,上级对下级,会直呼其名,其它地方,基本不会出现当面叫名的情况的。
第163章 劝留
“太外婆讲的故事,就是太外婆的故事。”李夏辩解了一句。
李文岚不停的眨着眼,看向笑个不停的徐焕,“阿夏说的不对,太外婆讲的故事,怎么能是太外婆的故事……”
“不是太外婆的故事,那是什么?”李夏堵了一句。
李文岚一脸委屈的再看向徐焕。
徐焕笑不可支,“太外婆讲给舅舅听的故事,舅舅觉得吧,得算是太外婆和舅舅的故事。”
“唉!那好吧,舅舅就是偏心阿夏,跟阿娘一样。算了,谁让我比妹妹大呢。”李文岚双手托着腮,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叹了口气。
徐焕笑了半边,才接着讲故事。
……………………
等到徐焕好到能够走出高邮县衙,满城乱逛时,李夏从徐焕的故事,以及洪嬷嬷今天一点明天一点的零碎话语里,大致拼凑出了这位太外婆和太外婆的故事。
太外婆是她太外公第三房妻子,太外公的元配生了大伯和徐太太的父亲,第二房妻子生了三个女儿,现在这个太外婆没生过一子半女。
太外婆在嫁给太外公之前,已经嫁过一回,嫁过去四五年,没能生出孩子,就和离了,太外公却正看中太外婆不能生孩子,就娶了回来。
太外婆比徐太太的大伯还小了几岁,嫁过去没几年,太外公就一病没了。
大伯很不喜欢太外婆,太外公死后,大伯屡次想逼着太外婆再嫁,不过太外婆很厉害,从来没落过下风。
洪嬷嬷很爱讲太外婆和大伯你来我往的争斗,以及太外婆对族里那些亲戚半步不让的事儿。
徐焕却从来没说过这样的事儿,他说的,都是太外婆喜欢听戏的趣事儿,爱喝几杯老酒的趣事儿,以及,太外婆怎么帮人,怎么劝人,怎么看得开。
这位太外婆,以及眼前这位舅舅,和李夏从前印象中的冷漠和潦倒,截然不同。
……………………
徐焕彻底恢复之后,开始打点着启程返回明州。
李县令和徐太太极力挽留。徐焕这一场病误了春闱,李县令和徐太太都是满腔无名的愧疚,极想留徐焕多住一阵子。
郭胜领了李夏的吩咐,拎了一坛子上好女儿红,又让厨房准备了几样下酒小菜,再从外面买了带壳花生,酥蚕豆等几样下菜干果,在两人同住的小院廊上,摆了张小桌,对坐闲话喝小酒。
徐焕自小儿跟着爱喝几杯的太婆长大,虽说酒量不怎么样,喝还是很爱喝个几杯的。
木瓜拎了只小泥炉过来,徐焕抓了把带壳花生,放到炉口四周,和郭胜说着话,抿着酒,摸着哪个花生热了,就剥开来吃。
郭胜也学着他摸热花生吃,果然好吃多了。
两人也不吃别的了,剥着热花生抿了一杯多酒。郭胜问道:“真要回去了?”
“嗯,在这里哪是长法?”徐焕又抓了把花生放到炉口四周。
“我倒是觉得,你该跟着你姐姐、姐夫,住上半年一年,或者是干脆住到下一科春闱。”郭胜直截了当的说道。
徐焕一个怔神,“怎么你也这么劝我?这里是姐姐家。”
“你还是个过继的继子,是吧?”郭胜抿了口酒,看着徐焕笑起来。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实情?”徐焕也浅浅抿了口酒。
“是实情。可就是因为你是过继子,我才要劝你留下来。”郭胜一边说话,一边剥着花生,“你姐姐、姐夫都是实在人,嘴里说什么,心里就是什么,你也看到了。”
徐焕点头,确实实在得很。
“你姐姐我不知道,你姐夫,是打心眼把你当你姐姐的亲弟弟看待的。”郭胜看着徐焕,徐焕一边点头一边接了句,“姐姐也是,这都是我的福运。”
“你来这一趟,你姐夫高兴得很。你姐姐、姐夫家里,从前那些事,那位老太太,你肯定听说过。”
徐焕眉头微蹙,嗯了一声,看着郭胜低声道:“一直没好开口问,这会儿说到这话,那位钟老太太,怎么不见了?”
郭胜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李县令一家刚到横山县那一年的事,低低说了,徐焕听的眼睛都瞪大了,“这可真是不简单!怪不得能入了秦王爷的法眼,先头听说,我还纳闷……难得难得,姐姐、姐夫以后有大福了。”
“嗯,这几年,你姐夫越想越明白,常常喝点儿小酒,就难过的不行,说这十几二十断绝亲戚、孤家寡人的日子,都是因为他太糊涂,连带着几个孩子也可怜,没有长辈疼爱,也没有诸多兄弟姐妹一起热闹,明明是大家大族,却活的象孤寡之家。唉。”
郭胜叹了口气,徐焕脸上透出几分寥落,太婆和族里交恶,他对族里也印象极其不好,这些年,他和太婆除了过年回去一趟祭祖,其余时候,从不来往。
他小时候,有一阵子,就特别羡慕学里那些堂兄弟表兄弟沾亲带故一扯一帮的孩子。
“你看看,六哥儿和九娘子天天过来找你,你姐夫说,六哥儿成天把舅舅说的挂在嘴上,你姐姐、姐夫想留你住下,也存了心疼孩子的心。”
徐焕想着岚哥儿和阿夏,心里一片温情暖意,“这两个孩子,是真好。冬姐儿也好,懂事的让人心疼。”
“嗯,第二条,从你来说,更该留下,跟着你姐夫,学一学民政经济。你学问文章都极好,可政务经济民情这上头,说你一无所知,也不算太过。你真要是中了进士,十有八九要选做地方官,你这样一无所知,家里又没有支撑,那真是……”
郭胜担忧的看着徐焕,没往下说。
徐焕一听就明白了,“这事我也想过……可后来又一想,做天子门生,除了学问文章,还得看运道。
你看看我这运道,头一趟考春闱,好好儿的,竟然莫名其妙拉了小一个月肚子,硬生生误了春闱,这运道上……
唉,老实跟你说,我觉得吧,我这辈子的运道,在遇到太婆这件事上,已经用掉了八成,别的,真不敢再多想。偶尔想到你说的这个,刚一想就转念,进士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就想这个,想的也太多了!”
第164章 强多了
郭胜想笑又赶紧忍了回去,连连咳了好几声,才说出话来,“那个,这趟误了春闱,不是没运道……咱们先不说这个,你这几句话,才真是想多了,下一科,我觉得你必定能高中。”
“算命先儿都这么说。”徐焕一边笑一边接了句。
郭胜忍不住又笑起来,“我不是安慰你,咱们处了这一两个月,你的才学,我也看出来了,你又是个豁达有福的性子,福运不会差,下一科能不能中进士,我不敢多说,五五之数总是有的……好好好,就算,九一之数……好好好,万一之数,那也要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好不容易考出来,却栽在不通仕事上,那不是亏死了?”
徐焕被郭胜说的笑不可支,“明明是便宜死了……先生的意思我懂了,跟着先生历经几年,至不济,还能做个师爷,比我原来做塾师的打算强多了。”
“你们郎舅两个,这不通世情上头,倒真是一家人!”郭胜又气又笑,仰头喝光了一杯酒,“我跟你姐夫说话,凡事都得说透,这跟你说话,还是凡事都得说透!”
徐焕瞪着郭胜,“你是说五哥儿?”
“你比你姐夫聪明多了!”郭胜用空杯子点着徐焕,急忙夸奖道。
徐焕斜着郭胜,半晌,长长唉了一声,“这趟春闱,我本来打算直接进京,是太婆说的,正好路过高邮,过门不入不好,太婆还说,当初过继我时,往京城和太原府写信,都是说姐姐没有娘家兄弟,往后有什么事,连个能出面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才要过继,结果我过门不入,这是打她的脸呢。”
“这话在理!”郭胜连连点头。
“不过太婆的打算,我心里明明白白的,太婆常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她是想着让我走这一趟,看能不能攀一个朝中有人,万一呢!是不是?”
郭胜哈哈笑起来,“你太婆想的明白。”
“我是觉得,这么些年,连个来往都没有,现在看人家做了官儿了,哥儿有出息了,就赶着来了,这面皮……”徐焕划着自己的脸,“太婆说我这面皮不值钱。”
郭胜噗一声笑喷了,“这话……也是,老徐啊,我就说一句,从前那些年,你就是想来往,有那位钟老太太在,你能来往的了吗?别说跟你们,就是跟京城伯府,那十几年不也是断了来往?你姐姐、姐夫至少没糊涂到这份上。你姐夫说过不知道多少回,和亲戚都断了往来,是他的错。这一件,你想多了。”
“就算这件想多了,五哥儿那么大点孩子,一个人在伯府,不容易,我这个舅舅帮不了他也就算了,还想着托他的福,这说不过去。”
“你比你姐夫强点,也强的有限。”郭胜哼了一声。
“嗯,他十窍通了九窍,我通了八窍。”徐焕扔了粒花生到嘴里。
“你通八窍半了。”郭胜不客气的说了句,接着道:“你这,也是没家没族的人的通病,你这样的,算是没家没族。”
徐焕点头。
“五爷头一趟到江宁府,李漕司一看这个侄子是个可造之才,当时就遣了七八个精干管事长随,先到横山县候着侍候五爷,那时候,钟氏还在,你姐夫看他那个大哥,还横鼻竖眼呢。”
徐焕剥花生的手停了,若有所思的看着郭胜,郭胜迎着他的目光,笑起来,“说错你了,你差不多通了五窍了。明白了?这连亲带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一家一族,亲族姻亲中,这人才要越多越好,同气连声,相互支撑,各人就都容易了,只有一根独木,就算撑起来,也极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