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嗯？”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他们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都心有灵犀地避开灯光，留给对方整理绯红的面颊和滚烫的耳尖的空隙。
林澈吐出口气，放松下来。
“那就好。”
方棠微微一笑。
刚才那辆车经过后，整条街重新安静了下来。
只有他俩的脚步一起抬起，又落下，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林澈也许早就知道她妈妈没来找她的理由，但他温柔且绅士地把亲口解释的机会让给了她母亲，没有逾越半分。
当然，也许也不知道。
有一天，方棠会完完整整地告诉他自己母亲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不是现在，因为她还需要时间去平静。
无论如何，她都很感激林澈的缄默。
方棠侧过头。
“林澈，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我……”
林澈哑然一下。
片刻，“嗯”了声。
有一瞬间非常可怜，像是只无计可施的大狗狗。
“棠棠，从小到大，你都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想让你开心，可你刀枪不入，我只能自己推测瞎猜。……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得那么准确，所以我会，很担心，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让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语气里有些微的委屈和苦涩，让方棠下意识去安抚这只大狗狗。
“其实我没有那么多不开心的时候。大部分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有可无，所以，就算你……”
林澈嘴角抿了抿，酒窝稍纵即逝。
“……那刚才呢？”
“嗯？”
“刚才那个拥抱，也无所谓吗？”
他郑重而严肃。
方棠第一次感受到，耳红是从耳根往耳背的方向蔓延的。
除了烫，还有被风一吹就麻麻的滋味。
她无法回答。
她拒绝回答。
林澈把她牵得更紧，像是在弥补刚才还不够长久的贴合。
他的眼睛一直那么灿烂明亮，现在更是添上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不是为了让她给出他答案，是为了让她给出她自己答案。
方棠只能看向一排排无限延伸，似乎永无尽头的路灯，那里的光和她声音一样，都在异常地轻晃。
“林澈，你做的每件事我都不会不高兴。”
她说话越发轻，但很肯定。
沉默着呼吸几秒。
换成另一个句式。
“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很高兴。”
不管是让她再次见到了妈妈，还是……
方棠别开脸。
感觉面颊上那股滚烫，一直烫到了心里。
……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柔和地弯了弯。
她都很高兴。
***
第二天是周日，方棠没有下楼。
这周末的作业很多，毕竟岁月翻得那么快，转眼间高中两年已经快要过完。
再过上半个月，就到了这一届高三决定命运的时间了。
方棠有数不清的功课要忙。
是呀。
功课。
没在桌子旁边坐太长时间，家里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来。
童阿姨出门看仓库去了，没人应答。
方棠只好自己到客厅把电话接通，却发现对面是宋景晗。
“什么事？”
“棠棠？正好找你……你说女孩子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旅游？”
“我想想啊……”
这样稀里糊涂说了几句。
小哥哥突然问她。
“你怎么了？”
她一怔。
“什么？”
小哥哥点评。
“心不在焉。”
方棠默了默。
开始不正常，羞恼地别过脸。
“没怎么。”
“那你手机怎么了？”
“嗯？”
“给你短信一条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噢……”
方棠慢慢反应过来。
“开了静音，还放在包里，忘记拿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唠嗑。”
方棠冷酷地告诉他。
“我没空，我要备战高三。再见。”
她挂断电话，把书包里的手机摸出来。
摁亮的一瞬间，屏幕上显示：39个未接电话，17条未读短信。
太阳穴不由得跳了跳。
她把未接电话打开，逐一查看。
最新来电：宋景晗，
昨日来电：林澈、林澈、林澈、林澈……
其实不用逐一查看的。
看到第一个名字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后面都是同样的内容。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闲工夫，就一直按到了昨日的最后一个来电。
林澈说他打了三十个电话。
准确数字是，三十八个。
心湖一圈一圈泛着涟漪。
方棠深呼吸一番，回到自己的“功课”上。
——先往白纸上描几笔，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云天。
过一会儿又低下脑袋，在白纸上继续描绘。
神情极为不自然。
总有那么一两抹红色，爬到耳尖。
***
忙忙停停一整天很快就过去，记忆力衰退得厉害，竟然连晚上吃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听见外面老方和童阿姨在聊天，同样说到了记忆力的问题。
童阿姨先说。
“你这是什么记忆力？”
老方才恍然：“我想起来了，刘氏食杂店没给现金，用银|行卡转的钱，一会我把卡给你。”
说完自嘲一句。
“人老了，以后说不定要得老年痴呆症。”
过了一阵，突然问。
“仓库怎么样了？”
“别说了，河边那个仓库太潮，堆不了牛奶。小学对面那个仓库太小，城中村那个又坐地起价……”
说着响起捶背声。
童阿姨应该是捶她自己的腰。
“我今天东边跑到西边，累死了。”
“辛苦了辛苦了。”
“明天我可跑不了那么多。”
她声音压低。
“棠棠今天学习一天了。快高三了，他们忙，得去买点东西给她补补……”
听到这话，方棠有点愧疚。
她其实今天一直在神游天外。
旋即又笑笑。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人。
妈妈精明却暴躁，老方愚昧却善良。
有各种各样优点和缺点的人，构筑起一个个家庭，就是眼前这星星点点的盏盏夜灯。
片刻后。
门被敲了敲。
童阿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了盘切成块的苹果，小心地放在她桌上。
“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方棠笑了笑，答应。
童阿姨拍拍她脑袋。
“早点睡觉，别熬太晚。别第二天没精神上课，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
方棠乖巧答应。
“你继续复习吧。”
童阿姨一边和蔼地示意，一边转过身往门外走。
眼见着她手握在了门把上，稍稍一旋就能拧开门，方棠轻轻喊了一声。
“童阿姨。”
“什么？”
“谢谢你。”
见过妈妈之后，方棠就一直想对童阿姨说声谢谢。
和老方那随随便便的一句安慰不一样，而是真正的感谢，辛苦了。
不仅要忙于仓库，还要照顾一个总是很冷淡，还有点任性的继女。
——家庭主妇从来都不比男性轻松。说她们的工作不重要，更是无稽之谈。
“谢什么呀？”
童阿姨有点不好意思。
“你快接着看书，明天给你做个好吃的。”
方棠点了点头，回身继续聚焦到单词上。
第58章 第 58 章
夏天的气息就这样在城市中蔓延。
对于罗兰·艾默里奇导演来说，28日是让人震撼的《后天》全球上映的日子。
对于方棠来说, 今天是特别的生日, 也是特别的祭日。
最近一段时间, 居民楼上下的几位学生都很少见面。
林澈即将开始学习艺术, 在那之前, 他必须尽快把高三知识消化完毕。
这学期还剩一个多月时间，他就像永远吸收不满的海绵一样，成天忙于数学物理化学等一切语文以外的学科。
毕竟对于他来说，文化课分数高不是“无用功”, 而是“赚大了”。
方棠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学生会检查课间操的时候见到他。
江简依然和章雨琳彬彬有礼的相处，不过多了几分茫然。
徐思齐不像江简那样被家里送去国外念大学。不像林澈一样义无反顾地选择艺术。也没有方棠那种即使不认真学习也能考一本的天赋。
眼见着高中三年所有课程都即将在这学期学习完毕, 未来雾蒙蒙地展开，他不免也开始勤快跑起了图书馆。
到二十八号，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可万万没想到，身为主角的方棠却在距离他们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城郊。
山坡处风挺大, 她怀里抱着的两束花, 花瓣不停轻颤。
方棠将花束放在墓碑前面, 看花面海浪一样的翻涌。
奶奶去世后, 和爷爷合葬在了一起。
墓碑上写了两个名字，所以她也买了两束花，为了两个老人。
坡下正有位妇人同样在拜祭。
唠唠叨叨，不停说话。
方棠张张嘴，竟然哑然, 千言万语都似乎堵在了嗓子眼。
她经常被人表扬表达能力强，不管是写作文，还是绘画。可唯独难以用声音表达。
过了好半天，才几不可闻地开口。
“奶奶，我前段时间去见妈妈了。”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的一切就好说了很多。
“其实我一开始没期待太多，只是单纯想知道所有人的现状，图个安心而已。但结果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也算是，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
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移开。
慢慢的慢慢的。
“我把小皮箱也拿回来了。”
——从宋景晗那里。
她在里面翻到了很多东西。
压箱底的是个日记本，上面字迹稚嫩得不可置信，最后一页混杂拼音写着《理想》。
“我要zhuan好多好多钱，让爸爸妈妈和奶奶吃上好吃的。”
倒数第二页，写着《承诺》。
“妈妈承诺，明年生日给我买个大蛋糕。”
“奶奶承诺，明年生日来我家陪我一起过。”
“林澈承诺，明年生日和我去游乐园玩。”
然后，在“明年生日”来临的那一天，每一行都被她画上了删除线，连标题的“承诺”上，都被她打了个叉。
虽然时代久远，可钢笔的痕迹太深，留下了深深的笔印。
能感觉出她当时的疯狂。
——谁能想到会那么巧呢，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那一天同时发生。
不过早就过去了。
从初二林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愿不愿意继续欺负他”开始，她就和过去握手言和了。
方棠笑了笑，略作思索。
“里面有存给您的钱，有我画的幸福一家人，有我标了生日的台历，还有，一本《海的女儿》，是本涂色书。我最近开始重新上色了，还在后面补充了几幅画，我不喜欢美人鱼的结局，所以我按照我的结局修改了。”
……蓝皮的涂色书。
即使放到现在，过了整整九年，还是觉得这本书未曾过时。
每一页都精美得过分。
更别说那时候。
方棠不知不觉喃喃。
“奶奶，我懂你以前说的那种‘好’了。你没说错，确实很少，但遇上一个，就很幸运。”
山坡下面那位妇人，终于把所有话诉说完毕，空气陷入寂静。
方棠这边也带着笑意安静了一会儿，渐渐灿烂。
最后她好不容易收了思绪，站起来。
“奶奶，我们大家生活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您在那边要开开心心的。”
说着，对奶奶的名字弯腰点了点头。
道别。
“我得回家了，下次再来看您。”
***
回去依然是坐公交。
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抵达家属院。
天空完全黑了。
方棠从招待所门前的大路回家，穿过凉亭，走进居民楼。
刚上到二楼，一阵轻快的脚步便从身后追上来！
她弯了弯嘴角。
没来得及思索这家伙为什么反常地没有冒出一声热情亲切的“棠棠”，视线就落入了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