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这种时刻,寻常的市井之人都会趁小贩无暇顾及的时候哄抢一番,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敢上前,甚至买水果的小贩都不敢动,任凭那些水果乱滚,却始终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望着水果摊前的三个突厥人。“喂,忽慕,你不小心把人家这些烂水果撞翻啦!”一脸络腮胡子的突厥男子哈哈的笑着说,虽然说了不小心三个字,可是看他的表情绝对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次不小心的意外。
那被唤作“忽慕”的男子满不在乎的把手背了起来,瞥了一眼那些水果道:“什么烂水果,还卖那么贵。这些北明人就是奸滑。”
旁边的百姓听着这些突厥人侮辱北明人敢怒不敢言,那些突厥人个个腰别大刀,生的威猛又雄壮,时时刻刻都有拔刀的危险。
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水果摊的小贩是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儿,手指黢黑,上面全是厚厚的茧子,一看便知是日夜劳作的辛苦痕迹。老头儿被吓得垂头立在了一侧,脸上的沧桑皱纹在过度的惊吓之下不断的抽动着。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好好的卖着水果,这伙人只问了一下价格就推翻了他整个摊子。这些突厥人日日在西羊市为害,日日都要招惹一些没钱没势的小贩。
今日,便就轮到了这个老头儿。
老头儿本已经很小心的对待这些突厥人了,没想到却还是免不了遭此一劫。
忽慕上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一堆橘子之上,橘子汁水四溅,橙色的果肉更是溅的满地都是。那种爆裂的感觉似乎刺激了忽慕的兴奋点,忽慕将那些滚在地上的果子踩来踩去,并不停的发出一些哈哈哈的怪笑。络腮胡子的突厥人也怪笑着看着忽慕的动作,忽慕忽然踢了一个橘子过来,络腮胡子直接一脚踩下,大笑道:“忽慕,你拿这些烂橘子来对付老子,是看不起老子还是太看得起北明的这些橘子。”
落在后面的突厥男子瞧了眼附近已经怒气沸腾,却敢怒不敢言的北明百姓,他皱了皱眉,上前推了一下那忽慕道:“行了,今天还有事情。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男子虽然是突厥人,但是瞧着却点像文质彬彬的中原读书人,突厥人多是衣衫不整,而此人衣衫穿戴整齐,身姿也不算多雄壮,若是放入北明人之中,倒是难以分辨。
便就是这个文质彬彬的突厥人的话制止了这两个堪称暴徒的突厥人,那两个突厥人似乎极听此人的话,此人一发话,那两人立刻止了放肆的行为,三人一行慢慢的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而这三人没有发现,自他们走出去之后人群中一直有一抹目光注视着他们,准确的说,一直在注视着那个最文质彬彬的突厥人,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尽头,那目光才收了回来。“吉木察……”琉璃眼眸转了转,勾出了一抹极冷漠的笑。
突厥人一走,那老头儿才放声大哭了起来,一半是惊吓过度,一半是心疼自己的果子。老头儿哭的如此伤心,周围的人也都同情不已。
“这群突厥人仗着北明善待,自入京城以来四处为非做歹,只会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为难!”有人愤愤不平道。
“可不是,他们怎么从不和那些达官显贵起冲突,从来就只会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走?我们还能不能过平静日子了!损失点财物也就算了,偏偏这伙人还老是调戏女子,现在我们北明的姑娘们都吓得不敢上街了,凭什么啊!这可是我们北明的都城!”
此人话一出口,引起了一片赞同之声。那老头儿见有人同情他,哭的便更大声了一些,人便是这样,单独自己一人不觉多委屈,一旦有人安慰,那委屈之情就会瞬间膨胀数倍。更何况,那些果子本就是这老头儿的全副身家,老头儿还等着卖了这些果子,得些钱去给重病的老伴儿请大夫。
老头儿“哇哇”大哭,想着重病的老伴儿治病无望,他爬到那些被践踏的瓜果前,抱着那些瓜果痛哭失声。
周围的人都是一片同情的目光,窃窃私语着,暗骂突厥人没人性,这么个老头儿都能下手欺负。
老头儿正哭的眼前发黑,此时忽然在老头儿漆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枚银子,老头儿一愣,发黑的世界瞬间消失,他定睛一看,那银子被一只白皙的手持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老头儿抬起头,他觉得眼睛又花了一下。
面前是一个女子,女子面容清婉动人,额间一朵桃花,她微微的笑道:“老人家,这钱你拿去吧。不是要给人治病?”
老头儿愣了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许锦言瞥了眼撒在地上的药,那些药是跟着果子一起被推翻在地的,只是果子太多,咕噜噜的滚了一地,便没有人在意那落在一角的药。
许锦言略同黄老之术,瞧上几眼便把那些药材一一分辨了出来,非是她医术高明,只是那些药材本就是寻常至极的药,汇成的方子也没有多大的功效,多是乡野郎中开给重病之人安心药。
所谓安心药,便是没有效果也没有害处,只是开着药让病人觉得自己还在被医治,不至于失去所有的求生之心。而瞧着卖水果的老头儿精神虽然有些萎靡,但是身体却算不错,应该是家中有重病之人需他照料。
那样多的水果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全副身家了,说不定还指望着换钱来救自己家人的性命,却被那些突厥人当作了戏耍的工具。
老头儿颤抖着手想要接过那银子,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道:“姑娘…。姑娘这钱我不能要。”
这是施舍…。老头儿年纪一大把还出来卖水果,便就是不想受人施舍。
“不是白给你的,是给你明年橘子的定金。”
老头儿疑惑道:“明年的橘子?”
“对,等明年橘子成熟的时候,你便将与银子相应价值的橘子送来给我。”许锦言微笑。
老头儿犹豫再三,想了想家中老伴儿的重病,他咬着牙接过了那锭银子,“姑娘家住何处?来年我一定将双倍价值的橘子送到姑娘的家里。”
许锦言尚未说话,旁边早已认出许锦言身份的人大喊出来:“这是宁安郡主!老头儿你明年把橘子送到大理寺卿府里便是!”
许锦言的身份真的是太好认了,单额间的那一朵桃花,便是再好认不过。
周围一听是宁安郡主,四处立刻起了夸赞之语,什么宅心仁厚,什么善良大方,居然还有夸张一些的人说她是仙女下凡。
许锦言听着那些话慢慢皱起了眉,听惯了恶言相向,忽然被称赞了起来,她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那老头儿听是当朝郡主,吓得立刻就要跪地磕头,许锦言止住了他磕头的动作,连忙带着两个丫头退出了人群。
她不习惯别人用那样感激的眼神看她,或是用那样的溢美之词赞她。还是早早离开,因为她无所适从。
出了人群之后,半夏哈哈一笑道:“小姐,你干嘛不让人家夸你呀!”
许锦言笑着摇头道:“又不是为了让被人夸才做事情。”
半夏回头看了看那个正细心捡着药材的老头儿,她想了想向许锦言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老头儿?”许锦言一顿,因为同病相怜……
她和那老头儿都被突厥人戏耍般的摧毁了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她最珍贵的佩玉,视为生命的女儿,谈笑之间便沦为了突厥王的淫乐工具。老头儿的全副家当,或许还是救命的最后稻草,嬉戏之间便被突厥人毁于一旦。
许锦言抬起头,瞧了眼那三个突厥人消失的方向。
吉木察……这是那三个突厥人里看起来最文质彬彬,最没有危险力的那个人的名字。
可是这世上的人从来不能只看外表,外表美丽的鲜花可能藏有剧毒,而这外表无害的突厥人却可能是最凶神恶煞的那一个。
第三百零四章 招惹权贵
半夏看着许锦言的目光所向,有些好奇的问出声道:“小姐,你认识那些突厥人么?”
不然怎么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那些突厥人看。
许锦言收回了目光,摇头道:“不认识,只是没见过突厥人,稍微有些好奇罢了。”
当然认识了,尤其是叫吉木察的那一个,那可是使佩玉沦为突厥王淫乐工具的罪魁祸首之一,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前世她曾在青州短暂住过,青州与突厥的遂城接壤,有一次许恪不在,又恰逢突厥暴民来犯,许锦言便使计将那些暴民全部抓住,后来遂城的驻军将领赫尔妥和副将吉木察来要人,许锦言看不惯赫尔妥盛气凌人的样子,人不仅没给,还把赫尔妥的人马教训了一番。
这梁子便从此结下了。
后来许锦言失势,身陷囹圄。又逢着突厥遣使和亲,那一次的场面远比这一次大,连突厥王都亲临了北明。那个时候的赫尔妥和吉木察早已不是遂城的小小驻军将领,而是突厥王庭供职的一等武将。
那一次和亲,赫尔妥和吉木察也随行在侧。
那赫尔妥早就为着当年的事蓄意报复许锦言,以偿当年之耻,谁料那时的许锦言已经没有音讯。但赫尔妥并没有因此收手,而是将目光瞄准了许锦言的女儿佩玉。
所谓母债女还,面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赫尔妥是半分都没有手软。
知晓突厥王那点肮脏欲望的赫尔妥设计让突厥王看见了玉雪可爱的佩玉,大抵还说了几句要走这个不得宠的公主能灭灭北明威风的话,突厥王那样下流无耻的人,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总归佩玉的生母只是个下贱的牢犯,半点都无法给她依靠。
突厥王开口要了佩玉,刚登基,位子还没坐稳的赵斐当然不敢拒绝突厥王,更何况,佩玉是谁?佩玉是许锦言的女儿。赵斐最厌恶的人,非许锦言莫属。
最厌恶之人的女儿,赵斐又怎会垂怜半分。
由此,明明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却成为了年龄远能做她祖父的突厥王的淫乐工具,生生折磨致死。
思及前尘,许锦言不可抑制的抖起手来,没想到,这一回突厥遣使团和亲,吉木察也来了,既然吉木察来了,那又怎么会少了吉木察的好兄弟赫尔妥呢。
真是冤家路窄啊……许锦言眯了眯眼睛。
“努尔布在哪里?”许锦言出声询问半夏。
下一刻,努尔布便从一旁蹦了出来。“小姐,努尔布在这里!”
半夏被吓了一跳,嗔怒的看着努尔布道:“努尔布你不要突然冲出来嘛!你是想吓死谁?”
努尔布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半夏道:“我…。我一直在暗处保护小姐,听到小姐叫我的名字,我就冲出来了。没…。没想到会吓着你。”
“那你下次声音要小一些,吓着我便算了。吓着小姐可怎么办!”半夏嘟着嘴。
努尔布连忙道:“不…。吓着…。吓着你也不行。”嗯?许锦言皱起了眉,狐疑的在努尔布和半夏之间看来看去,一抬头,发现旁边忍冬的眼神也不太对。许锦言和忍冬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了那么一些事情。
“努尔布。”许锦言出声唤道。
努尔布正看着半夏发呆,忽然听的许锦言叫他,立马回神道:“是!小姐!”
许锦言的眼神在努尔布和半夏之间转来转去,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停了停道:“努尔布,你在回纥出生的地方是不是和突厥离的挺近?”
努尔布点头道:“是,我出生在回纥的乌兰,哪儿离突厥很近。”“你和突厥人的身形倒是有几分相似。”许锦言打量着努尔布。
努尔布感受到了许锦言不怀好意的打量,他小心的问道:“小姐?”
许锦言瞧着努尔布,“把上衣脱了。”
努尔布瞬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道:“小姐?我们回纥人和那些爱脱衣服的突厥人不一样!”“放心,没让你以后都脱。只是让你演出戏。”许锦言走到一个书画摊子,顺手就买了一只毛笔。
——偎翠阁,几个纨绔公子一起醉眼朦胧的出了大门,后面的莺莺燕燕一路相送,声声唤着这些纨绔公子,让下次再来。
“世子,你这出去一趟杭州,回来之后口味都变了。怎么没找你一直找的那个莺莺呢?”一个公子上前问了问孙裕。
孙裕是金阳长公主和鲁豫侯爷的独子,因是独子,备受公主溺爱,从小就养成了那副纨绔公子的脾气,日日和一帮纨绔子弟流连烟花之地,不学无术,不过孙裕也并不需要学什么术,高贵的身份就可以给予他一切。
孙裕因酒醉红了脸,瞧了眼偎翠阁道:“那个莺莺这个月就二十二岁了,那么一个老女人谁还稀罕。自然是要找年轻漂亮的,你看这回新来的这个彩屏,腰又细,屁股又翘。比什么莺莺可强多了。而且你们可不知道杭州那些姑娘有多水灵,吴侬细语说的能把你心的说软。京城里的这些和人家一比,那还是欠点意思。”
几个公子笑作一团纷纷笑骂孙裕是负心郎,还有人笑嘻嘻的说下个月也要去杭州感受一下苏杭姑娘的风味。
孙裕捶打了其中一个人一下道:“你还敢说我负心,你自己三月底是柳绿,四月初就变小媚了。”
那人笑嘻嘻的凑了过来道:“我钱赫日日跟在世子身侧受提点,自然是要和世子学习。”
钱赫是钱御史的独子,生在御史之家的孩子一般少纨绔,但是钱赫显然是个特别的,因为钱赫是钱御史的老来子,钱御史极为娇惯他,就生生将一个清贵御史家的儿子养成了纨绔,但是钱赫不如孙裕身份高贵,还得日日巴结着孙裕。孙裕一听钱赫的话立刻怪笑道:“学什么?学玩女人?学得好!学得好!”
周围的纨绔子弟俱是怪笑,钱赫不觉脸红,反而洋洋自得的道:“可不是,要不我怎么是世子跟前的人呢!”
一行纨绔子弟慢慢悠悠的从偎翠阁里走了出来,在西羊市里走走看看,嬉笑打骂,视旁人于无物。
“哟,那不是宁安郡主么!”
一个纨绔子弟无意瞥见了在一旁珠花摊子旁细细挑选珠花的女子,许锦言是真的极好辨认,那一朵额间花能让只见过她一面的人将她辨认出来。
钱赫本正和孙裕说一些下流笑话,此时听见了宁安郡主四个字,钱赫下意识的就止住了正在说着的下流笑话,往那纨绔公子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