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旋即意识到，兰不远是在替他吸走幽冥气。
他突然惊觉抚在胸前的那只小手很柔软，皮肤很光滑，折磨了他数日的幽冥气正顺着那只手离开了他的身体。
压在胸口的万钧巨石倏然被移走，周身说不出的舒畅。
在幽冥气即将尽数被兰不远抽走时，昆池突然长袖一拂，将兰不远的手推开。
“嗯？不除根吗？”兰不远有些诧异。
昆池道：“留下一些，我好有不能动手的借口。”
兰不远笑道：“看来昆池师傅是当真不打算杀我了。”
昆池挑了挑眉，轻轻掩上胸口大敞的衣裳，歪歪往榻上一倚，问道：“你为何笃定我不会动手？”
兰不远有些不好意思。
昆池摆了摆手：“行了。你那点小伎俩。”他指了指心下两指处，“你用灵气裹了一丝幽冥气，藏在这里。我若是动手，你只要撤回灵气，幽冥气便会爆发出来。你便是拿准了我对幽冥气无计可施。”
“嘿。以防万一嘛。”
昆池点了点头：“三年之内我不会对你出手。等到上面来人时，便看你自己造化了。”
“你当真要留下这么多幽冥气吗？”兰不远道，“其实有我留下的那一份已经足够你应付差使了。”
昆池笑了下，没有说话。
兰不远正要告辞，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妖兽可以利用幽冥气躲避天劫？幽冥气为什么不会伤害妖兽？”
“不知道。”昆池眼神发空，“我只是个元婴修士而已。”
兰不远点点头，离开了昆池的住处。
只是……元婴修士……而已。
昆池的选择在兰不远意料之中。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在天上那些人眼里，昆池被无道所伤，拖延了一日两日未能完成任务，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以身犯险，为了杀死一个小小的兰不远，赌上他自己的性命——谁知道兰不远出了事，无道会不会替她报仇？这三年，若是要面对无道的追杀，昆池可谓孤立无援。
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解决了昆池这个大麻烦，兰不远重重松下一口气来。
鱼死网破，非她所愿。
再说，昆池长得那么好看……
洞府外，武红牧和虎彪二人正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见到兰不远好手好脚出来，二人神色明显一松。
“比也他……”武红牧神情略有些不自在，“没事了吧。”
兰不远点头道：“两三年功夫才能根除，不过已无大碍了。”
“嗯。”武红牧点了下头。
兰不远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境况告诉身边的人，省得早早就把人吓跑了多不划算。
“对了，阿牧，我喊了昆池百八十声师傅，他一次也没提出异议。所以从今往后我就是他的徒弟了，你回头知会他一声。”兰不远笑弯了眼睛。
“好。”
虎彪看闺女似的看着这两个人。
“小兰子，我以后打算跟你们在一块，让这身本事派上用场！待我回去一趟，给弟兄们安排下后路，再把你嫂子和你侄子接到卞京来。你得空替我和你们掌门说一声，若是当不了内门弟子，我做管事也成！”
兰不远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虎彪临走时，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似乎感应到一点所谓的天命。不过……我自己的命运，由我自己来把握！”
兰不远重重点头：“嗯！”
这夜，兰不远发现屋顶上装上了新的夜明珠，一时有些汗颜。她没料到这么快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数日之前，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于是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把屋顶的夜明珠拆了个干净。
太丢脸了。
第235章 金石气
兰不远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清理着思绪。
玉蟾宫在月亮上。
无道对玉蟾宫出手，是在她和沈映泉宿在北风遗城千河关的那夜。
在此之前，似乎大家相安无事。
她误入玉蟾宫那一次，那些人虽然对那个倒霉鬼颇为忌惮，但并没有什么紧迫的气氛，无论白发老者发出命令，或是青衫文士传讯昆池，都有些悠哉游哉——就连被他们盯了不知多少世的倒霉鬼，也不能让他们紧张到要直接从玉蟾宫派人下界抹杀，那她兰不远何德何能？
如果说是因为无道，他待在大庆已有数年——照他所说，在兰不远幼年时就在守护她。那么玉蟾宫的人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那么多年，玉蟾宫几乎将她和无道视若无物，为什么一夕之间，便要派出无数人来追杀？
问题的关键，似乎就在——
千河关。
那里一定还藏着很大的秘密。
王剑将幻相化成真实存在的能力，和蜃兽制造出的亦真亦幻的幻境是否有几分相似？
那个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北风王无法杀死的秘密，会不会与之相关？
导致玉蟾宫如临大敌，倾巢而出追杀一个小小的兰不远，会不会是因为……她触碰到了什么核心绝密？
而无道做了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月宫失行向南，阻绝天地间的通道，恐怕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他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还是……想要她继续发掘这个秘密，让他得到可以凌驾于玉蟾宫之上的力量？
兰不远觉得这个推测比“痴心北风王八百年心意不移转”、“幽冥鬼君与凡间少女无望之爱恋”靠谱多了。
共同的利益，比虚无的情感来得可靠。
兰不远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么……倒霉鬼，是谁呢？
兰不远心中涌起怪异的直觉，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倒霉鬼，似乎渊源颇深。
“有无可能……这倒霉鬼正是本衰神？”兰不远翻了个身，“不不不，本衰神经过之处，向来只有别人倒霉的份。”
“罢了，当务之急乃是提升实力，再探千河关！”
兰不远心下一定，缓缓将心神沉入识海。
从矿洞中吸来的庞大灵气已然耗尽，如今的她空有筑基大圆满修为，体内却只有匆匆吸纳来的少许灵气。
不过……方才得了不少幽冥气，正被她用所剩无几的焰灵气禁锢在经脉之海上。
她尝试着将纯黑的幽冥气转化为焰灵气。
二者相融合的一刹那，兰不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道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算了。和他融合……感觉很怪。”
兰不远双眼一亮。
无道能阻绝天地，幽冥气能让妖王避过天劫，这是不是意味着，幽冥气和这个世间的一切并不相容？
那么……用它来隔绝灵气，一定不会有问题。
兰不远摸出了袖袋中的五彩妖丹。
这一粒妖丹，不知原就那么凝实，还是经了天火的凝炼，已缩成了指甲盖大小、如珍珠般的模样。说是五彩其实并不准确，它的表面游走的光华几乎囊括了兰不远曾经见过的所有颜色。
兰不远把体内的幽冥气尽数聚于手掌中，只留一丝几近于无的缝隙，然后转动识海中的白色火苗，轻轻一吸——就在“一吸”这个念头和动作将将开始，连念头也还未滑动分毫之时，她已将幽冥气重重一合，顿时阻绝了妖丹和自身之间的通道。
“吸”和“断”，可以说是同一时刻进行的，中间并没有任何过程、迟疑和试探。
饶是如此，这一瞬间涌入兰不远体内灵气，也够她喝一壶了！
经脉之海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几近与“天”相接，直接撞上了兰不远此刻修行的壁障！
剧烈的膨胀的痛楚让兰不远闷哼出声，心中暗叫好险。若是想要等到承受不住时再用幽冥气来阻隔灵气，那定是一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这五彩妖丹中的灵气大有不同。若说原本的灵气进入她经脉中，乃是“气”，那么经过她的焰灵气净化融合之后，便成了经脉之海中的“水”，而此刻充盈在她身体中的，乃是比石头还要沉重、将海床都压得沉沉往下坠的金石溶夜！
这金石溶液大有喧宾夺主之意，兰不远那点可怜的焰灵气飘荡在金石之海洋上方，她尝试了数次，始终无法与之相融。
兰不远心中清楚，这焰灵气毕竟只是从一件法器中抽取出来的火属性灵气，和蜃兽妖丹中的灵气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在同一层级，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舍弃焰灵气，用这金石一般的妖丹灵气来重塑自身根本。
经脉海中的金石灵气已蠢蠢欲动，只要兰不远心念一松，它们便会冲入识海，以绝对的优势助她重塑根基，更重要的是，当这金石灵气成为她自身的根本之后，她再吸取五彩妖丹，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因为她的体内和妖丹之中，灵压将完全一致，她甚至可以将妖丹存入识海，随心取用！
她的修为将疯狂攀升，极有可能在最短时间之内，达到接近蜃兽死亡时的水准！
这是……一步登天啊！
兰不远并不是什么恋旧的人，但这一刻，她迟疑了。
没有原因，只是单纯的直觉。
不要这样做。
她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这仿若实质的金石灵气，只觉得整个人被沉沉地坠着，快要陷到地底下去了。
再看手中的五彩妖丹，根本一丝变化都没有。
可想而知，其中蕴藏的力量是多么恐怖！
兰不远“注视”着识海中的白色小火苗，她似乎能感觉到它在轻轻地颤栗，就好像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猫或者小狗。
兰不远笑了。
“不会扔下你。”她喃喃自语，“你早已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放弃自己。绝不。”
就在她心意大定这一瞬间，体内妖力澎湃，呼啸着，挣扎着，几乎要破体而出！
“呵……果真如我所料！”兰不远冷冷一笑，将体内幽冥气调至识海，防止妖力入侵。
她运起最寻常的炼气法诀，将体内磅礴的金石灵气强行运转周天！
第236章 拒夺舍
“想要征服我……不可能！”
兰不远发了狠，不顾经脉剧烈痛楚，将禁锢在体内的灵气疯狂运转起来。它们虽有喧宾夺主之意，但既然纳入了兰不远经脉，便只能听从她的调遣。
妖王之上果真不一般！妖丹能化成人身，灵气中亦带了妖识，试图将兰不远同化。若是遂了它的意，兰不远极可能逐渐被它夺舍，在某种意义上说，这蜃兽便是复生！
兰不远心中微动，似乎感应到一缕玄之又玄的气机。
但此刻不容她深想，因为体内除了灼痛和涨痛之外，隐隐开始出现经脉撕裂破碎的刺痛。
她凝神感受着痛楚，将体内的焰灵气聚于即将溃堤之处，细碎地修补着经脉上的创伤。
这无异于亲手持了针线，缝合自己身体上的伤口！就沈映泉修补经脉的经验而言，经脉上的痛，比之肉体的痛，剧烈何止百倍！
兰不远面色却没有多少异样。只看她的面容，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正承受着这般非人的折磨。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她浑身上下已被热汗和冷汗浸得透彻，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
身下的被褥亦是湿得透透的，只不过此刻的兰不远已留心不到周遭了。
在修补破损经脉的同时，一缕缕焰灵气循着妖力冲破的裂缝，缓缓向着妖力之海入侵。
这种程度，与用水瓢从海中舀水没有什么区别。经脉海洋中那金石一般的妖丹灵气根本没有把焰灵气放在眼里，在同化兰不远的意图失败之后，它们回复了暴虐的本性，想要从内而外，将不自量力的兰不远撕个粉身碎骨！
经脉再次出现道道裂痕。
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和身体上的伤不同，经脉的损伤还会带来发自神魂深处的寒冷和无力，让人想要自暴自弃。
发起攻击之时，防御一定是最为薄弱的。
每次金石灵气试图撕裂经脉，总会在“海床”之中遗留下一部分灵气。兰不远发了狠，以破损的经脉将其牢牢禁锢，再抽调焰灵气同化吞噬。
这些被遗落的灵气很快就被兰不远收服。
一旦被焰灵气同化，它们就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兰不远自身拥有之物。这金石灵气中蕴藏的力量千倍于她的焰灵气，只同化少许，体内的焰灵气便迅速地壮大起来。
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兰不远并不确定体内的妖力究竟只是存留有本能，或是有一定的自主意志。所以同化了些许妖力之后，她便再次催动体内的灵气疯狂运转，好叫它们无暇分心，注意到她在暗中的所作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