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途经之处,连那黑色的空间裂痕,亦被撕裂成了虚无。
无道方才顺着雷芒袭向上空、割开的裂痕,在触到这三色雷芒之时,瞬息之间分崩离析,且它突破了空间的绝对限制,越过半面天空,将最上方的暗金纹黑莲也化为了齑粉。
第265章 三色雷
可想而知,待这三色雷芒降下,无道的黑莲将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兰不远忍不住再次替古人担忧。
她知道无道没有死,好手好脚地活到了八百年后,还干了件真正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她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这位,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啊!
兰不远心想,‘他若是再对我抛出莲花枝,一定要紧紧地抱上去,打死也不撒手!’
念头一转,兰不远发现了一处自己方才没有捕捉到的微妙对白。
听这二人话中之意,八百年前北风灭国,竟是因为她?莫非这程近近正是传说之中祸国殃民的妖姬不成?兰不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便在这一刻,那三色光交织而成的金芒,已破开了一切阻碍之物,将漫天黑莲消融于无形,眼见,便要轰在化成黑雾的无道身上!
他的身影飞快地凝实,如影子一般,从黄白光芒之外流走,至十丈外,凝成黑袍的绝色男子。
他的面容无比苍白,甚至有些虚化,他的袍子上暗金纹理消失不见,他随意束起的墨发有些松散,整个人看起来粗糙了一些。
他回过头,看了看失去他的禁锢正在迅速消散的程近近之魂。
他的唇畔浮起一抹淡笑,他向着天空抬起一只手:“冥——业火焚天。”
他的身体化为漫天黑雾,细看时,发现这并非是雾,而是一束一束,在一小方空间里便堆叠了数不尽数量的精致火焰——黑色的火,将一切焚为虚无,就连最不可捉摸、不可转移的时间,似乎也出现了异常的停滞。
本该瞬息降至的三色金芒,在半空微微滞了一瞬。
强烈的直觉轰然砸入兰不远心口。
‘他会死!’
黄白光芒不复淡定空灵,它正在消散的身形化作了一道流光,拦在了无道的业火之上。
金芒已至!
兰不远心中担忧不已——若是被轰杀成渣,自己这丹,还能不能结了?
这个被兰不远鄙视了许久的黄白色魂魄,向着天空轻轻地抬起一只手。
它看起来无比柔弱无害,似乎是那种最为绵软可欺的,路边随处被碾落成泥的小白花。
兰不远听到无道低低抽了口气。
便是他,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那只纤弱的手抓住了金色雷芒。
它看起来轻描淡写,轻轻一捏,那雷芒便自下而上,寸寸破碎。
但程近近的魂魄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它,这只手随意地向下一扯,天空响起了恐怖的裂帛之声,方才堪堪合拢的白色漩涡瞬间被从天幕上扯了下来,天,裂开了一个大洞。而那白色漩涡则像一团白云,牵在那道似断非断的金芒之上,向着地面坠落。
魂魄轻斥一声,一条手臂脱离了身躯,化为一道流光,击中了正在坠落的白色“云朵”,将它击散在了半空,只余一缕几乎不见可的微芒,直直坠入千河关内,而那道金色的雷芒,已彻底失去了光华,如一条长鞭,横着砸向地面。
落地之时,它已彻底散尽了。
但其中蕴藏的恐怖雷元之力,在降落之地一掠而过,破开了黑色的城墙,在大地上留下了那道十余丈宽,前后望不见边际且深不见底的伤痕!
做这一切的时候,程近近之魂飞速地消散。等到无道扑将过来时,它已淡得只剩一点隐约的残影了。
无道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换了世间任何一个男子,此刻的脸色恐怕都不会好看。
而这位正在消散的魂魄说出的话,连兰不远都恨不得捂上耳朵不要再听了。
它平静地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话,你不以为然。如今见到了我拥有怎样的实力,应当会好好思量吧——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纵然是至理,也需由圣人或是强者宣之于口,才能叫人信服。”
兰不远忧伤地想:‘这话的确是没错,可这时机和对象……’
这一刻,兰不远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无道。
更可恶的是,不待无道反唇相讥,它就……散了。
散了……
无道气得站在半空中,披头散发地笑。
兰不远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程近近的魂魄已经散了,但她依旧停留在原地,近距离欣赏无道的盛世美颜。
无道突然皱起了眉,将视线投向西边。他苍白漂亮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来,七光印一闪而逝,化作流光一掠千里。片刻,千里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哀戚咆哮——正是那头蜃兽的声音。
“竟敢当着本君的面进食。”他看起来心情坏到了极点,挑起眼睛看了看天空那个正在缓缓合拢的破洞,身形一掠而上。
一朵黑莲卡在了合拢的天洞里,它疯狂地抽枝生芽,向着天幕之上蔓延席卷,整片视野可及的天空飞速地黯淡下去,似是幽冥来到了人间。黑莲步步紧逼,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步步退避。
“君上——君上,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个白衣长舌的青年远远地掠了过来,他一手扶着被风吹得歪歪欲飞的白色尖帽,另一手从肩膀上抓回被刮到了身后的红色舌头,速度极快,姿势却像是磕磕绊绊。
他掠到兰不远身旁,冲着头顶,双手合成个喇叭:“君上——这是你的问心劫,问心劫,问心劫!想想幽冥万万艳鬼,想想你花了整整两万年自己凿出来的神殿,想想对你忠心耿耿的我,再想想那只肥豹子——君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空中的黑莲微微一滞。
半晌,无道的身影出现在长舌青年身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牙根基被夺,若不趁此刻做些什么,那本君当真是和你一样蠢了!”
“啊?”长舌青年愣住,“君上你难道不是上去寻死?”
无道完美的唇角轻轻一抽,冷笑道,“从今往后,幽冥所在,天道退避。”
“啊,啊。”长舌青年有些措手不及,“君上千秋万载,一统三界!”他小心地望了望左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向无道,“君上,你可千万不要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否则日后夫纲难振哪!”
无道唇角的微笑更加和煦:“你都看见了?”
第266章 问心劫
白衣长舌青年急忙摆舌头:“属下只看见君上以雷霆手段化天劫于无形,把天界那群老小子的脸都扇肿了!属下还看见君上铁骨柔情,对敌人那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铁血手腕,对夫人却是和风细雨,捧着她让着她……哼,就凭这小小的天劫,君上动动手指就能摆得平——不就是留个机会让她表现表现嘛!”
无道揉了揉眉心,望着这个不知是聪明还是蠢的下属。
“对了君上,方才我在来路上,遇到被你重伤的朱雀和玄武,于是属下果断补了刀,俩都结果了!只白虎落进了那东西肚子里,我实在嫌它有点恶心……”
“知道了。”无道抬了抬手,残留在这片天地间的幽冥气回到了他的手上,化成一朵漂亮的小火苗轻轻地跳动。
他垂下头,望着下方保存完好的千河关,淡淡说了句:“他们杀不死我那具无法修行的肉体凡胎,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白衣长舌青年愣了一会,舌头不停地卷卷放放,终于大着胆子回道:“君上,你的问心劫,究竟渡了没有?属下不曾听说渡这一劫还能渡傻了啊。”
无道顺着他的视线一望,便看见那具杀不死的肉体凡胎正在二人脚下,被十几杆长枪戳成了一只刺猬。
他叹息一声,无力地摆了下手:“你回去好好勾魂吧。本君……看好你。”
白衣青年带着满腔疑惑淡去了身形。
无道没有离开。
他站在半空,望着下方处处被劈成了焦土的大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兰不远待在他的身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勿忘初心……”他终于轻轻吐出四个字,身影渐渐淡去。
兰不远依旧悬在半空。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不停不歇。
她始终摸不到在这幕场景中结丹的关窍。
她的存在非常尴尬。眼能观四路,耳能听八方,却没有形体,也无法挪动。
‘我是谁?’兰不远心想,‘八百年前的我,虽然蠢得无药可医,但实力恐怕还在无道之上!他为渡劫而入世,被肉体凡胎所缚,失去了本尊的力量,山穷水尽,被人杀死在千河关。那么我呢?难道我也是什么渡劫的神仙不成?无道往人间走一遭,悟到勿忘初心四个字,便算是渡了问心劫,那么我呢?我渡的又是什么劫?我此刻在渡的,又是什么劫?是否……我只要死了,便能拥有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若是如此……这倒是一条真正的捷径。’
这一刻,兰不远的心像是一只被吹大的气泡,疯狂地膨胀起来——那样的力量唾手可得!只要去死,只要去死……
兰不远迷茫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这破妄还真,当真是无比凶险!这妄,便是自己想要不劳而获、一步登天的妄心了。因为在自己的心中,无道掌握的已是近乎于终极的力量,而自己只要死去变成了魂魄,就能得到比他更强大的力量,所以这幻境的意义,便是引诱自己自取灭亡。
兰不远笑了:“我要的力量,自然会凭本事取来!变成那个脑子进水的傻魂?疯了吧我!”
心意一定,识海之中的焰丹缓缓浮出,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焰丹上环绕的雷光,竟变成了浅浅的金色。
兰不远的心神瞬间晃回了泥沼之下。
电光火石一瞥间,她看见沈映泉形销骨立,蓬头垢面,眼眶深得能盛住两粒鸟蛋,嘴唇又黄又白,干得凹陷了下去,乍一看,竟分不清这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就在她心神一颤时,一股青色的温暖灵气顿时顺着他按在她后心的五根指骨涌入她的身体中,周身泛起清凉又温暖的懒意,兰不远正想动一动,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旋转着,又落向更黑暗的虚空之中。
‘不,不行。沈映泉他顶不住了!他在疯狂地消耗他自己,为我吊着命!我的丹已成,很满意了,非常满意,不需要再改良了啊啊啊!’兰不远心中大惊,然而她无力阻止自己的坠落。
‘我因悟到过往无法改变而成丹,又因破妄而固丹,如今,还要去何处?’
‘若一定还需要再走个过场,那便是‘还真’了!’
兰不远忽然感觉一阵踏实。
脚踏实地的踏实。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坠落到底儿啦?
旋即,她发现自己确实是站在实实在在的大地上。她忍不住轻轻抬起脚跺了一跺。
这一次,兰不远终于不再附身在过去的自己或者过去的过去的自己身上,而是拥有了自己的躯体。
这便是心中异样的踏实感的来源。
这个发现,让兰不远感激涕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办蠢事、说傻话,当真是一种惨烈的折磨。
她突然感觉到幸福。
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人,决定自己迈出的每一步,为自己作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这件事情是多么重要,多么让人感动。
再是多么不堪,只要自己能够顺应本心,保住真意,那便是至高的尊严。
兰不远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受着识海中坚固的焰丹,缓缓踏出了来到这个异时空的第一步。
“真黑啊……是在夜里?”
天空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
这种黑暗有奇异的魔力,抬头凝望它时,仿佛正在凝视深渊,仿佛一个不慎,就会向着天空“跌去”。虽然这种感觉匪夷所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竟然非常坚信这一点。
她随意寻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
若是要从这里悟到什么而“还真”,那一定不是这样无边无际的黑,得四处找一找。
这里什么也没有,地上没有植物,更是没有半点动物存在的痕迹。
兰不远感觉到了冷。结丹之身能感觉到的寒冷,那便是很可怕的寒冷了。
她调起焰灵气,萤萤白光只能照亮周身不到一寸的位置,起不到任何作用。
兰不远发现,脚下踩的乃是冻土。
因为没有什么水源,所以土地是龟裂的,却又被冻得如铁板一样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