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并没有走远，猫在树杈里，跷起二郎腿往下看。
一座白亮的肉山滚了过来。
“乌老三！”肉山怒气腾腾，“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改邪归正，跟我回家！”
青年苦着脸，瞟了瞟兰不远藏身处，弱弱地对那座肉山说：“阿花，你也知道，回去我要被念叨得烦，还不如住在外头清静。”
肉山嚎啕大哭：“你图个什么！图个什么啊！为什么一定要走邪路！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仙人也不庇护你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青年手足无措：“阿花你别哭别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人不人鬼不鬼了？你看我现在……”
肉山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放你娘的屁！你哪里好了！变成比柴还细，一看就知道活不长了……呜呜，与其等你死了我再改嫁，我还不如回去就答应了白家哥哥！你不知道，白家哥哥已经得到弗离真仙的特别庇佑，昨儿都求来了天庭的熟肉和琼浆玉露！要是我改嫁给他，以后连生火也不用了！”
青年不禁皱起了眉：“我早已经辟谷了，难道不比你们求来些残羹冷炙要强些？阿花啊，跟着我修行吧！咱们不必求人，要什么，自己……”
“闭嘴！”肉山惊恐得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你，你胆敢口吐大不敬之言！这、这次就算了！我再听你说这些妖言妖语，我我我，我会大义灭亲！”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瞪着眼睛回过头来：“算了！乌老三！我们两个就这么算了！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可怕！我原以为你就是喜欢修行，就像我喜欢养点花花草草一样，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心都邪了！你好可怕啊乌老三！”
“阿花！”青年绝望地喊了声。
肉山重重喘了几口气：“原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想法。乌老三，你当初骗得我好惨啊。”
青年嚅嗫：“我，我……”
肉山冷笑道：“重返先天之体前，是谁吃着仙人赐的饭食？你要背弃仙人偷偷修行，是谁偷偷给你东西吃？现在好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乌老三，我就看着，你怎么折了翅膀，从天上掉下来！”
“不会折的。阿花，我如今已拥有了千载寿元，不出百年我就会再度晋阶，阿花，仙人也是人一步一步修行而成的啊！”
“胡说八道！仙人寿与天齐，是你能比的？仙人能赐我长生，你有什么本事？你连仙人半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阿花。”青年沉下脸，“被当作畜生圈养，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肉山似乎两眼黑了下。她扶着额，过了一会才呼出一口气：“乌老三，你太可怕了。原来你的心已经被邪魔污染了，你对仙人已经没有敬畏了吗？”
青年也怒了：“生而为人，两肢直立，却要每天跪地乞食！阿花，我厌恶那样的日子，厌恶那样的自己！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实情，当初我根本没有吃过一次你给我的食物！”
他抬起手来，身边藤蔓温柔地卷过一串金黄色的小果实。
“阿花你看，天地，自然，都会哺育我们这些生灵。我在这里，听鸟儿歌唱，看白鹿跳舞，吃果子，饮露水，就算想要进些肉食，也会有寿元已尽的动物把身体送给我。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难道你就真的不向往吗？你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是不是真的喜欢每天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着，饿了渴了，爬起来跪在地上求人赐食？”
青年摘下那串金黄色的小果实，殷勤地捧到了肉山阿花面前：“阿花，你尝尝这个！”
可惜她并不领情，伸出肥厚的手掌，重重拍掉了青年手中的果子。
汁液四溅，染进了青年忧郁的眼睛里。
“邪魔！邪魔！”她惊恐地退着，逃离了青年身边，“邪魔！邪魔！”
她似乎已经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
青年无助地向她伸出手，但她头也不回，飞快地逃走了。
他捂住脸蹲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很伤心，但他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向亲人们妥协。
兰不远慢慢挪到青年身边。
他从指缝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通红。
“道友见笑了。”
兰不远摇了摇头。
青年自嘲地笑了下：“道友早已经历过了吧？我是真不明白，不向神仙乞食，怎么就是邪魔呢？”
藤蔓和青草温柔地抚着他。
青年说：“天空喜欢我，大地喜欢我，风儿雨儿喜欢，植物喜欢我，动物也喜欢我，只有那些高高在上、受人叩拜、赐人小恩小惠的神仙不喜欢我。这，是我的错吗？”
兰不远坚定地摇头。
青年难得遇到知己，又刚刚遭遇了情感剧变，顿时变成了话痨：“自小，我就厌恶那样的生活！小时候什么也不懂，跟着爹娘，天天求神仙赐一把米，赐一把柴——你方才也听见了，那些特别得神仙喜爱的，还能直接求到熟食，连煮饭的功夫都省去了！我越是长大，越觉得这样不对。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看到动物们都是自己觅食，我便跟着它们，渐渐地，发现根本不需要去跪拜谁。再后来，不小心触摸到了禁忌——呼吸吐纳修行。从这以后，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真实的人！我找到了真正的路，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同行！”
兰不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才听他说起，他已拥有了千年寿元。
那就是元婴大能了……
第274章 无垠呢
青年说了一阵，抽泣起来。
兰不远急忙拍他的背，帮助这位无助的元婴大能恢复平静。
她似乎隐隐乎乎摸到了一点脉络。
想要成功离开破妄还真境，急是急不来的，得悟。
悟出此间真意，方能破境而出。
青年又委顿了下去：“阿花说的也没错。如今的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修行不会让我吃到龙肝凤髓，喝到仙露琼浆，我苦苦修来的寿元，于他们而言就是跪一跪的功夫……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不劳而获，而我，除了所谓的自由，我又有什么呢……不，他们也没有什么不自由的，他们哪里又不自由了呢……”
兰不远摁着他有肩膀，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用眼神对他说：“我觉得你是对的。”
“可是我要失去阿花了……失去她……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兰不远表示无能为力。
她吃力地模仿着他们的语言：“仙……是……什？”
青年见鬼一样望着她，半晌，迟疑地问：“你不知道神仙是什么？”
兰不远坚定摇头。
青年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自小就没了亲人，一个人在外面长大？”
兰不远纠结了一会，勉强地点了下头。
青年了然点头：“难怪了！”
他沉默片刻，脸色变得十分严肃：“道友，你既然已经开始修行了，那就千万不要走回头路！”他小心地四下张望一番，犹豫半晌，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我猜到了神仙是什么！神仙其实也是人，只是他们修行得早，修为比我们高太多，我们无法理解他们拥有的能力，才会觉得那些是些神迹！我们只要继续修行，迟早能变成神仙的！你不要被阿花给影响了，求仙乞食毕竟不如自己修行可靠。仙人说不定哪天说不庇护你就不庇护你，但你自己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
兰不远嘴角直抽。
这青年真有意思，方才明明有一点动摇了，突然发现兰不远这个“同道中人”并不是什么道心坚定的人、而是阴差阳错才开始修行，立马开始狂打鸡血，也不知是说给兰不远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仙……是……什？”她又问，“在……哪？”
青年指了指天空中巨大的灰白色天体。
“神仙们有时会下凡来，展示一些神迹，赢得信徒。神仙之间也争抢得厉害。”青年嘲讽地笑了下，“有时候某个神仙突然不灵了，就是其他神仙在给他下绊子。”
兰不远听得嘴角直抽。
“不过通常是灵验的。”青年苦笑了下，“何况这个不灵验，换一个就好。除了修行者之外，神仙们来者不拒，广纳信徒。我怀疑他们还会因为这个打架。”
不知为什么，兰不远鬼使神差想起了一个名字：“那……无垠……？”
青年面色一肃：“那是传说中的神祗。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神，据说在没有诸神之前，天地间就只有无垠一个，但她从来不会满足人们的愿望，后来，就慢慢被现在的各路神仙取代了，很少还有人会拜无垠娘娘——拜了也没有用。”
兰不远突然发现，在二人提起这个被遗弃的神祗时，似乎连风声也停了。
藤蔓和青草静静地伏在地上，四周的树枝一动不动，万簌俱寂。连蝉也不叫了，空中的飞鸟缓缓收了翅膀，落到树梢了，停成一尊尊小泥雕。
‘因为她没有用，所以就被抛弃了。’兰不远心想，‘人们喜欢那些能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神仙。但是，我似乎不喜欢。’
她回忆着自己身边的人，心想，‘大师兄、阿牧、虎大哥、小黄舒、夏侯亭他们，应当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跪地乞食的……无道，更是想也不用想，他不把天戳一个窟窿都算得是爱护环境了。’
‘幸好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兰不远又想，‘在这样的世界，想要安安静静做一个修行人，想要站直了脊背，就得背负起整个世界带来的压力。’
兰不远并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热血青年，也不想体验这样的“倒行逆施”，她觉得还是尽快回自己身处的那个世界比较好。
青年笑了下：“我反倒觉得，这位无垠娘娘，才像是真正的神应有的样子。”
“为……么？”兰不远磕巴道。
青年挠了下头：“说不好。只是我的感觉。”
兰不远点点头，心想，‘如果这个神是制定自然规则的人，那它一定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家伙。按他的说法，这个世界的神仙，只是一群修为高到闲得无聊的家伙，没事满世界跑，给人送米送水送温暖？这似乎……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门道！信徒？香火？不知道破妄的关键，会在哪里？是否得等我在这里修炼到那个程度，才能接触得到更核心的东西？也不知道沈映泉还撑不撑得住……罢了，多思无益，倒不如抓紧时间开始修炼！’
兰不远艰难地向青年讨了修炼的方法，入乡随俗吐纳起来。
沈映泉死去活来。
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再多撑一息，就要原地猝死。
无数次，他死里逃生，又喘过了一口气来。
地下无岁月，他不知自己撑了多久，到后来，他麻木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截枯枝，灵气从他这截枯枝经过，涌进兰不远的身体中。这世间的一切，好似跟他没有了关联，他说不清楚自己的神魂还在不在身上，一会儿，觉得自己飘在头顶，望着兰不远的发髻和自己头顶的发旋出神，一会儿，又跑到兰不远前方，看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会儿，潜进了自己的身体内，看着自己的精血一点点融进灵气里面度给兰不远。
沈映泉早已忘了自己最初的动机，也不知道坚持下去的意义究竟何在。
他只知道，一旦停下来，受的这些苦痛，这些折磨，这些挣扎，都将白废。
他不愿意功亏一篑。
或许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执念了。
甚至，已经和兰不远本身无关。
第275章 玄武力
另一边。
武红牧和白衣长舌的青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庆，杀死身携玄武之力的亚魔，将玄武之力收入白衣青年的琉璃瓶中。
若是兰不远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位长舌青年正是她在北风遗址上看到的那个——替无道补刀朱雀和玄武，称呼无道为“君上”的那一个。
从兰不远看到的那一幕，还能推断出无道和这个白衣青年对白虎朱雀和玄武的态度都是除之而后快。
幸好武红牧不是朱雀。
白衣青年虽然叫她“朱雀”，但也在第一个照面就言之凿凿地说过朱雀已经死了。
那些“亚魔”，并不是每一个体内都有玄武之力。数天后，白衣青年手中的琉璃瓶终于装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