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二句诗, 突然间, 他不着急了。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做, 如今不管是谁把他弄到此处,让他处于离魂状态,后继都已经安排好。如果自己有点什么意外, 黛玉定会去杀了宝玉;贾赦也不会放过李纨母子。至于暮哥母子, 他已经安排好了,不再有前些日子在烟雨楼养伤的时候,对暮哥母子没保障的忐忑、愧疚。
尽人事, 听天意。我林海未犯神魂俱灭的天条,在此死了也是回归地府, 最多是被谢必安再送去扬州罢了。我无后顾之忧, 耗着吧,看谁着急。林海心念通透了立即盘膝坐下,就在大石的不远处, 开始入静打坐。
迷雾中自然有人是着急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林海身边的迷雾, 淡淡地消退了, 他身后几丈远就是传说中的迷津。黑色的溪水, 无边无际, 缓缓地流淌。要换了一般人, 可能会着急, 会想着雾散了,是不是要找船渡过迷津啊。
林海略撇了一眼迷雾散去后,更显突兀的大字。面无表情,继续垂眸打坐。他发现这里的空气中,有一些从来没见过的灵气,吸纳进去,使得魂魄更安稳更坚固。
远远盯着林海的警幻,没想到林海走到迷津渡,还能静心打坐。他到底是谁?想做什么?警幻心里猜不到答案,自然拿不出对付林海的准主意。罢了,先试上一试吧。男人爱的不过就是酒色财气,争的不过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自己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美酒。
一阵香风,飘飘地接近了林海,林海屏住呼吸,仍然不抬头。小样的,我就不搭理你。看你怎么开口。
警幻站在林海身前五步远,林海对她的不理不睬,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不安、难堪、焦躁,最后把手掌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她劝导自己,不能为个不值当的凡人犯了天条。
“林阁老,”警幻学着朝廷的官员称呼林海。她跟了林海一个多月,就想看出林海是什么人,想要什么,可惜白浪费了时间。
林海张开眼睛,看着立在眼前的女子,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所谓,他不喜欢看别人的鼻孔,美女不成,神仙也不成。
“林阁老,”警幻对林海翩然一福,姿态曼妙,声音柔媚摄魂。“小仙警幻,幸得邀请到林阁老,林阁老有礼了。”
林海侧身避开,不受警幻之礼。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地说:“林某与仙子素昧平生,勿须多礼。”
明晃晃的拒人三里之外啊。不是凡人见到神仙都要激动的跪地叩头、求点什么的麽?这男人,枉他还是翩翩的探花郎,竟无一点儿的怜香惜玉。见了自己,还这么冷硬的男人,警幻还是第一次遇到。
“林大人,能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缘分,林大人可愿意随小仙游览一番?”
“不愿。”
“呃。”警幻被噎得气冲脑门,真想一掌拍扁了眼前这不识趣的男人。她从修行得道,千百年来还没有尝试过被一凡俗男人拒绝。警幻眨眼,一滴晶莹的泪,欲落不落地出现在眼睫间,委屈欲泣、温柔婉转地上前一步,说道:“林大人,你何必要拒绝小仙呢?即来此地,小仙带你游览一番,看看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风景,也是一赏心悦目的盛事。”
“不感兴趣。”
林海悠闲看着眼前风姿绝伦的仙女,气得脸色变来变去。小样儿滴,就这点魅惑的道行,比比林某千年的白狐修炼,差的是眼眉到脚跟的距离,还想来魅惑人?那千年的道行啊!有那一身道行在,何必与眼前这小仙子费口舌。
林海心中难受,垂下双目,要坐下了。
警幻心道不好,他要是再坐下,不言不语地不理会自己,生魂离体几日,怕是绛珠仙子就要以为他出意外了,要去杀人了。警幻在林府往来多日,看到下凡的绛珠练鞭子,骑马,弹琴,敲着戒尺,整治三个调皮的弟弟,就知道自己当初哄了绛珠草去还泪的事情落空了。她费了多少心思,谋划来的这些,真的是不甘心,不甘心哪。
“那,林大人,我们好好谈一谈可好?”
“不好。”
“林大人,小仙未经大人允许,就邀请大人来此,冒犯大人了,请大人恕罪。”警幻说的诚恳,又是魅力无穷地翩然福礼。
“哈,你知道道歉啊?我若不恕罪呢?”m的。“你是神仙你厉害,你想怎么对凡人就怎么来。也不问问我是否同意,就把我弄到迷津渡。要是我福运不到,刚才一脚踏进深有万丈、横亘千里的迷津溪水里,怪谁?我找谁要命去?”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完了?尽想好事儿!
“这……”警幻气得咬牙,运气,运气,不能和他来硬的,杀不得,还是好好哄吧。“林大人,不若小仙答允替林大人做一事儿,可好?”
“不好,我没什么事儿,需要别人替我做的。”
“那小仙送大人一样宝贝如何?”
“你看我是贪婪财物的人吗?”
“美女呢?”
“仙子自己?”
“林大人说笑了,我有一妹妹名可卿,表字兼美,姿色尚在小仙之上。她……”
“知道,下凡去了宁国府,命丧天香楼。小仙去喝过她的喜酒,也给她上过香。”
“你,你是谁?”警幻惊讶,林海怎么知道可卿?看来僧道二人没和自己说假话。
“我是谁你不知道?”
给脸不要脸啊。
——警幻气得头脑发昏,忍无可忍,提起林海的衣领往迷津溪水一抛,我看你怕不怕。林海在半空中对警幻一笑,口型是“天条”。
警幻飞出衣袖,堪堪在林海的双脚沾上溪水前,卷住林海,把他拉回来。
这简直是个铜豌豆。
“林大人,你看那边虎狼同群,想必对你这生魂很感兴趣?”
“天条。”
你赢了。
“林大人,你说吧,你想如何?”
“立即送我回去。”
“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谈什么?与你合作的僧道二人,不由分说就杀我,想要了我的命。我受伤躺了月余,怎么算?家里大人孩子担心,怎么算?朝廷多少事为此拖延了,怎么算?我的活都是同僚做的,这人情怎么还?难道仙子一句话,请大人恕罪,就没事儿了?仙子想谈,先赔偿了我这些损失,然后再说其它吧。”
敲诈。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一个凡人,敢敲诈她警幻,这个千年修行的仙子!哈,也是件奇事儿了。这事儿若是不能好好解决了,被别的仙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林大人只说想要什么吧,这么僵持,也没什么意思。”
哈,恼了,沉不住起啦,哈哈。谈判就是这样,不气得对方欲罢不能地低头,怎么漫天要价啊。
“仙药。起死回生的,断肢再长的,百病皆消的,百毒可解的,一粒能顶百年修行的,能使动物化形的,”
“停,停,林大人,你以为我是谁?”
“神仙啊。”
警幻被林海气笑了,想不到堂堂的林阁老,还有这样一幅惫懒的无赖样。
“林大人,这天下就没有你说的哪些药。”
“吕洞宾一粒仙丹,使得白素贞得了五百年修行,化出了人形。仙子说没有使动物化形的?”
“林大人,是小仙没有。”
“仙子没有诚意啊。”林海冷笑。
“我若有一粒能顶百年修行的仙药,小仙早就成神了。”
林海沉吟着,默默盯着警幻看。
警幻被他看得着恼,“林大人不妨说点小仙能赔的出来的。”
“我要的仙子没有,仙子不妨说说能赔点什么吧。”
“林大人,小仙的孽海情天只有一些薄命情鬼、痴情怨鬼,林大人要麽?”
“要。本官要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所有人。”
“不成。只能一人。”
“仙子,各退一步吧,你把‘薄命司’里的林黛玉、贾迎春、王熙凤、巧姐放了,从此你我各不相干,再无瓜葛,你做你的仙子,我做我的阁老,仙子也别让那僧道,再来打扰林府和荣国府,如何?”
“林大人要的太多了。”
“仙子,这是最低的要求。仙子想好了,就请送我回去吧。”林海席地而坐,不再理会警幻了。
“薛家之事,林大人不再掺和了吧?”
“不掺和。人各有命。但我才说的几人和林府、荣国府,不得差了一个人。”
“好。”林海不掺和薛家的事情,自己原来谋划的,虽少了一部分,但大部分还能得到,也算可以了。
等自己都拿到的,哼!哼!
第257章 林海120
林海恍惚间又回到书房的卧室,他起身看看座钟, 时间距离他入睡的时候, 也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不相信警幻是这么好说话的, 可如今, 他只能拼警幻不肯冒着杀凡人、被天道惩罚、毁修为这个天条,暂时求个安宁。
警幻到底要得的是什么?费了那么大的阵仗,忽悠了绛珠下凡;僧道二人在补天石旁论道, 勾起补天石的兴趣;还有神瑛侍者的下凡、孽海情天那些一同下凡的风流艳鬼……
总要找到警幻想要得到的, 才能捏住她的七寸,给自己求一条生路。
林海想不出神仙图谋的什么,凡人的日子里, 还得要好好过。该办朝廷的事情,得用心办好, 家里的几个孩子, 也要费心思地教好了。还要偷偷摸摸地修炼,唉,对上警幻这样修行的小仙, 凡人都比初初踏入练气的他要强大。要给警幻发现他在修仙, 就不用再担心对天条的忌惮, 直接拍灭了他, 也不会有惩罚。
唉!想要好好地活着, 怎么就这么难呢。
礼部今年的事情都做完了, 圣人要祭天的事情, 也是熟悉的流程。大家都欢欢喜喜地等着过年放假, 然后回来再准备春闱的工作。
程荫却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特意到礼部找林海。
“如海,你酿的酒,过年的时候,可要给我几坛啊。”
林海请程荫坐下,亲手泡了茶,递给他。“这样的小事儿,你打发人过来就可以了。”
程荫深嗅茶水的清香,眨眨眼,林海会意,吩咐林谨去守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家那门守的好,圣人赞了你的。离春闱还有二个多月,如海,你多加小心啊。”
“好,谢谢繁森。”
林海陪着程荫喝茶,他叹口气,“唉,圣人晚些点主考官,我的日子也能松快点。”
“这茶好。”程荫避而不答。
林海起身给程荫拿了一包,“喜欢,带回去慢慢喝。”
“回去怎么泡,也泡不出你这样的味道来。”
林海一笑,想泡出来这味道,做梦呢。那不是茶的味道,是水的原因。如今在这朝廷,最盼着程荫万寿无疆的就是他。上辈子程荫每次到荣国侯府,他作王熙凤的时候,都专程泡茶,打发小丫头给送去。不然以程荫那小时候遭了许多罪的身体,如何能活到八十多岁,等到他孙女生儿子,被立为太子。
有程荫在前头撑着,今上的疑心病,对他林海来发作的机会就少;有程荫撑着,贾赦父子也能博到好前程。
“喜欢这味道就过来喝,礼部这些人,那个都巴不得你多过来几次呢。”林海说的实话,想结交程荫的人多,但难做到。专程去吏部,程荫在不在不好说,去了说啥?那程荫常识一张冷脸。登门送礼,得能进得去,还得人家收。可别的时候,程荫又哪里都不去,搭讪都找不到地方。唉,无处下嘴的。
程荫笑笑,说实话,他不得不这样,他只能做孤臣,今上才会百分百放心信任他。今上最怕的就是臣子间连成一气的。与贾赦、与林海的关系,是过了圣人眼的,得了今上允许的。
“如海,咱倆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林海起身,给程荫又添水。
“繁森,我在京郊买了几个温泉庄子。过年的时候,想不想去住几天?”
“好。承你的情,我也带一家子去松快几天。恩侯去不去?”
“我还没问呢。回头,你打发个人去找我家的管家林诚,让他先去认认是那个庄子,看看有什么要修缮添置的,到时候直接过去就好。”
程荫笑着谢了林海,俩人说会儿闲话,礼部开始有人过来了。程荫不想再坐了,林海也无奈,只得送人出去。
林海招呼林谨进来,把自己要借一个庄子,给程家过年去消遣的事儿,让他与林诚安排好。然后叫了杨维纲进来,把自己看过的、他俩儿子的策论,交给他。顺手又递给他一页题目。杨维纲仔细看了题目,然后略翻看儿子的策论,林海的评语、还有圈圈点点的批改,拱手道谢。
“维纲啊,春节就让你儿子好好在家读书做文章吧。这一页的功课,你让他们好好做做。年后再拿来我看看。”
“谢林大人。”
“还是叫我如海吧。咱倆左右侍郎一起做了那么久,你也没少帮我的。”
杨维纲一笑,“好,恭敬不如从命。谢如海了”
林海抽回那一页题目,扔进火盆里。火舌一下子窜起来,很快把那张纸化成灰烬,堆萎到碳盆上。林海泼了一盏残茶,浇了上去。
“维纲,今上点主考官太早,我难为,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换人。”
“如海,我都理解。”杨维纲报以安慰、感激的一笑。
“你和礼部的同僚说,过年就不要去林府了。”林海往上一指,“看着呢。”
杨侍郎会意,收好儿子的卷子,站起来说:“如海放心,我会办好的。”
等二月下旬,当今点了刑部王尚书做副主考,还点了程荫做副主考。贡榜贴出去的时候,林海才从贡院出来,选秀也出了结果。
贤妃和德妃的人选还是与上世一样,俩人的父亲都是镇守南疆和北疆多年的猛将。淑妃的位置空置了。今上的后宫里,周贵妃是因为去年生女,晋的位。潜邸跟了今上的几位,和元春一道,都在去年晋了嫔位。才选进宫的那些女孩子们,都是勋贵出身的,嫡女,被封为贵人;庶女被封为才人。而科举出来的清流官员的女儿,今上一个未选。不知道那些送女参选的清流们,又是何样的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