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的庄小文和庄小婷比谁都想哭,母亲好端端地去了疗养院,父亲又将他们扔到大嫂家来,天天看着这个大嫂的冷脸,是个人都受不了,何况他们还是孩子。
庄小文一天天地阴郁下去,脾气越来越暴戾,庄小婷则天天以泪洗面,变得格外多愁善感。
刘好好无暇顾及他们的感受,正在忙着做接待M国代表团的前期准备工作,接待任务落在他们法律系的身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的这批人基本都有法学博士的头衔,不少还担任过大学法学教授。
徐华他们在国内是泰斗级的大学者,在这些代表的面前就真有些不够看了,别人看不出来,刘好好却能察觉得到他心里的紧张和忐忑,毕竟他的专业属于百废待兴的状态,他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徐老师,您别紧张,身体要紧。”
“谁说我紧张了?”徐华合上厚厚的英文书,嘴硬地说,眉宇间却挂着忧虑。
“那您好端端的这么一大茶缸一大茶缸地喝茶,就不怕晚上睡不着?您这是牛饮,糟蹋好茶啊。”刘好好看着他很不讲究地将一大把茶叶放在茶缸里泡出乌黑乌黑的浓茶,身为一个喝茶讲究的南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茶不是都一样,提神用的,那么讲究做什么?”徐华丝毫不以为意,他的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只能依靠浓茶提神,这段时间全系的老师,尤其是会英语的老师们都在全力以赴地准备着,生怕会出纰漏,他们的底子实在太薄了。
“我来给你沏一杯。”刘好好毫不客气地把他杯子里的茶倒了,倒腾了几个杯子才给他沏了一杯茶,“这茶可是好茶,就算在我们南省都不多见,您细细品一品是不是有桂圆的香气?”
“还桂圆的香气呢,说的可真玄乎。”徐华嗤笑一声,接过杯子啜了一口,觉得口感是比自己刚才冲的强,又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大口。
“您慢点喝,茶是要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的。”刘好好实在见不得他这样牛嚼牡丹,糟蹋好茶。
“就你穷讲究,你们南省人都像你这么喝茶?”徐华嘴上虽然不服气,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下来,“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品着,多浪费时间。”
“我们喝茶本来就是为了放松,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就算我们喝的是山上采的野茶,也会慢喝细品,喝着茶好像一天的劳作也没那么疲劳了,头脑也更加清明了。”
“我可不会喝茶,我和你姥姥姥爷一样都爱喝咖啡,可惜现在咖啡是个稀罕东西,轻易弄不到,这才改喝茶,说起来惭愧,我身为华夏子孙,竟然不爱喝东方的茶叶,喜欢西方的咖啡,连我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在茶香中,徐华果真放松了下来,开始和刘好好说笑起来。
“这也不稀奇,每个人口味不同,我一个南省人还爱吃辣椒呢,没什么好害臊的。”刘好好笑着整理着手里的文稿,“茶是好东西,但是像您这么喝很伤身,我说您紧张,您还不承认,要是不紧张的话,就不会喝这么多茶了,我听说您每晚都熬到凌晨,您年纪大了,可千万不能这么熬。”
“这不是担心我们到时候捅了篓子,被那帮M国人笑话吗?”
“在科技文化上,咱们是落后了,这有什么可笑的?不如人家就不如人家,大大方方承认呗,要不咱们派那么多留学生出国学习做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技不如人,才出国学习先进的科技文化知识吗?咱们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啊。”
“那不一样,要是太丢人了,那可就有伤国体。”徐华忧虑地皱了皱眉,“说是要不卑不亢,但其实这个度很难把握。”
第五百零五章 线索
“我觉得正视自己,直面自己,也承认自己的弱点,就是不亢,承认对方的先进,愿意向他们学习,但又不盲从追捧,就是不卑,总之正确地看待自己和对方,就是不卑不亢。”刘好好可以说是京大整个接待外宾团队中心态最平和的一个了,她经历过祖国的崛起,亲眼见过国家的强大,但也认识到科技文化方面和国外的差距,所以既不盲目自大,也不会过度自卑,而这种心态显然不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能拥有的。
徐华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器重你吗?就是因为你的心态,你的心态太好了,别说你的同龄人不如你,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你。你说的有道理,这我明白,可是保持这样的心态太难了。我当年回国就是抱着建设祖国,不能让国人再被人看不起的心态回来的,结果几十年过去了,一事无成,我一想起当年的雄心壮志就觉得臊得慌,现在那个代表团要来了,里头可能还会有我的校友同学,我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啊。”
“这又不是您的错,您臊什么啊?再说了,无论是人还是国家,都有可能犯错,都有可能走弯路,要不怎么说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呢?错了改正就是了,凡事都要敢于试错,如果容不下错误,那就没有办法创新发展,社会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刘好好刚说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话可是她过去教训属下的,竟然不知不觉在自己老师面前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张狂了。
徐华却不这么觉得,他反而觉得她说的很好,“试错容错才会鼓励人们不断创新发展,社会才会有生命力,说的对说的对,很多事情不大胆地去尝试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无论是徐华,还是系里的其他老师,不是他们的学术水平低,也不是他们不够聪明,他们身上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够自信,少了刘好好身上这种泰然自若的气质。
“我们现在的法制建设水平的确是落后于M国,我们应当承认这一点,您这样通宵恶补,卯足了劲儿想要驳倒他们,非要证明我们也不差,本来就站不住脚,不如心态平和一些,带着交流学习的心态和他们进行探讨,取长补短,这样会更从容一些。”刘好好跟着徐华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徐华的心态,他就是不服输,凡事都要辩出一个输赢,在苏弘毅面前如此,现在对M国代表团的心态也是如此。
徐华桀骜不驯,别人要是批评他,他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但是刘好好却不同,她在他面前,态度始终是尊重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能让他心服口服,因为她说话总是这么和风细雨,娓娓道来,所以也不让人觉得她是在没大没小的批评和教育,他都已经听得很习惯了,完全没想着反驳。
“刘好好,你真是个怪物,我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会教出你这样的孩子。”徐华感慨道,她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啊,分明是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世事洞明的人精儿。
刘好好抿嘴笑了笑,知道徐华倒也不是真的想要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他也很清楚她出自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里也是破事儿一堆,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就拿她前不久收到的一封电报来说吧,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急事速归”,落款就一个“母”字,程招娣没有文化,从来不会给她写信发电报,就算真有急事也应该是让刘长生来发,她却单单落了一个“母”字,可见这封电报是她瞒着刘长生请别人帮忙发的。
结合这段时间的特大走私案来看,十有八九是程龙他们走私手表的事情东窗事发了,程招娣这是盼着自己回去解决呢。
于是她偷偷打了电话去省城托经常进城学画的刘学习打听消息,得到的果然是家中平安无事,程龙却被抓进公安局里的消息。
她早就和程招娣说过程龙在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迟早要出事,还和刘长生联手施压,逼着程招娣同娘家划清界限,那时候程家的日子好过了,也不在乎少刘家这么一门亲戚,现在程家真的出事了,却又还是眼巴巴地求上门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刘好好是有大出息的人,不仅她人在京城,还是庄家的未来媳妇儿,人脉广得很,只要她出面疏通,事情一定能够有转机。
可惜刘好好完全不准备去趟这滩浑水,甚至这桩案子的好几个线索都是她提供的,她知道有关方面一直在查销赃的渠道,而她在庄见明家见到过好几次程龙走私的同款手表,心里便有了怀疑,尤其是宋晓悦的弟弟,她一共只见了两次,两次戴的手表都是不同的走私表,这表现得未免也太奢侈了。
但这毕竟是大事,对庄家的名声也不好,只要宋晓悦不做得太过分,她也不想深究,偏偏宋晓悦太不识相,那就不要怪她也把事情做绝了。
如果不是这边找到了销赃的证据,程龙可能还能多逍遥法外一阵子,刘好好在把宋晓悦拉下水的时候也考虑过程龙的下场。
程家的人品不行,是惯于攀高踩低的,他们发达了就耀武扬威地视帮助了他们那么多年的刘家为无物,还常在人前抹黑刘家,今后如果她发达了,他们肯定也得打着她的旗号在外头胡作非为,到时候影响的可是她的声誉,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未雨绸缪,也顺手挖掉他们这颗毒瘤。
程家最忘恩负义的就是程龙,只要把他送进牢里去,程虎程豹倒是相对老实一些的人,大舅妈和二舅妈两个妇人,虽然目光狭隘,但是要跳脱不了她们村里的生活圈,对她的影响有限。
所以在这次提供线索给公安局,打掉宋晓悦参与的走私团伙时,她就做好了把程龙,甚至程家其他参与者送到牢里去的思想准备,程招娣心系娘家会来求她帮忙,她一点都不意外。
第五百零六章 闹
刘好好当然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回家去帮程家那些人,只是拍了一封电报回给刘长生,问他之前拍电报给自己,是有什么急事。
刘长生是个极度自私的人,程龙被抓了,他非但不会想办法去救他,还会严厉控制家人不和程家人来往,撇清干系生怕被连累。
刘长生对程龙避之唯恐不及,程招娣却要刘好好回家帮忙解决,可想而知,刘长生从刘好好那里得知妻子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时,心里会有多气愤。
一向只是呵斥辱骂程招娣的刘长生,第一次拿起了笤帚要揍程招娣,幸好有刘天天和刘向上在前头挡着,总算是把刘长生给劝了下来,程招娣一方面怕丈夫,另一方面又因为刘好好不回来的事而担心娘家,只能是天天以泪洗面。
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程龙被抓进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刘好好的大舅二舅三舅,还有两个表弟也和案子有所牵扯,三天两头的被叫去配合调查,最后大舅二舅和程虎也被控制了起来,一家人每天都心惊胆战,她的大舅母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偏偏程招娣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大舅母索性就和二舅母一块儿架着刘好好那年迈的外公外婆堵在刘家的家门口。
刘学习已经高三了,平时不是住在学校,就是去省城学画画,很少回家,刘天天和刘向上到底还是两个孩子,知道自己的爹妈不靠谱,就立刻飞奔过去找生产队长刘祥。
刘祥赶到的时候,大舅母和二舅母在前院哭天抢地,又嚷又骂,刘长生正闷头蹲在门口,显然也是对这种场面一筹莫展,而程招娣则和她的老父老母低低地哭成一团,显得十分可怜。
“这是做什么?长生,不请你丈人、丈母娘进屋去,在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刘祥皱着眉头,对刘长生的态度十分粗暴。
他并没有因为刘好好有了出息,就对刘长生刮目相看,以礼相待,相反他也看出来刘好好虽然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其实在心里是很不待见刘长生的,刘长生也的确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软蛋,给他几分颜色,他就蹬鼻子上脸地开染坊,对他呼呼喝喝的,他倒是会从心底敬畏你。
刘祥一吼,刘长生立刻吓得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了他一眼,才对程招娣说,“有什么事进屋里说吧,别在门口哭。”
“刘队长啊,你给我们评评理啊……”大舅母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我们家阿龙真是冤啊,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我们家那口子才是冤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被人害的啊……”二舅母喊得比她还大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舅母双手叉腰,瞪着二舅母。
刘祥从鼻孔里冷嗤一声,一脸不屑地说,“你们家可不冤,那可都是犯罪分子,你要敢哭冤,那就上公安局上检察院去,别到我们生产队来闹事,我们刘家和你早就划清界限了。你们程家当初日子不是过得挺风光的吗?原来全都是违法犯罪赚来的,你们那时候也没少享福,我看你们全都是共犯,再为这种事到我们大目生产队来闹事,我就去举报你们,让你们一家全都和程龙一起被枪毙。”
刘祥当惯了生产队干部,说起话来自然有一股强大的气场,程招娣他们都被吓到了,就连二舅母都不敢说话了,哭声卡在喉咙里,半晌出不来,只有大舅母一个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枪毙就枪毙,阿龙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啊……”
“你这是铁了心要在我们大目生产队闹事了?”刘祥怒了,他要是会怕这么个乡野泼妇,那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生产队长,“去让人把这个泼妇捆上,送到公安局去,就说是抓到了程龙的同伙。”
程家的青壮年该被抓的已经被抓了,其他的三天两头被请去调查,妇孺因为没有下海,所以也没有请大舅母去过公安局,但是她每回见到家人一脸萎靡地回来,对那个地方也充满了恐惧,见刘祥似乎是要动真格的了,立刻就怂了,改撒泼为哀求,“刘队长,我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我们一家苦啊,现在连锅都揭不开了……”
“你家要是有困难就进去和长生好好说,别在门口大哭大闹,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闹,我们一定把你捆到公安局去。”刘祥强势地说,吓得大舅母点头如捣蒜,敢怒不敢言。
刘天天很不服气,这个程家明摆着就是个烫手山芋,把他们赶出去就算了,刘祥还把他们往家里迎是个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