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坐了二三十号人，刘好好坐在一边的角落，这样的场合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场的人她也大都认识，并不觉得紧张。
她的眼神瞟向了坐在稍稍靠后角落的一个老人，那位老人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还有些佝偻着腰背，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感应到了一般也抬头望了过去，两人的眼神一触即分。
刘好好的小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这个看上去有些面生的老人就是雷明凡，他沉默低调，一向不显山露水，据说身体不是很好，这些年都是深居简出，之前有许多会议他都没有参加，所以和刘好好接触不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来，他动作频频。
她想到他脸上那暗沉的脸色，心中了然，恐怕他的身体真的不是很好了，才想要在最后的时光里给子孙们谋一些利益。
身为一个穿越者，没想到他还如此看不开，财富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死了之后就算子孙享尽荣华富贵又怎么样？死了之后前世种种都看不见了，他大半辈子韬光养晦，却在临老时糊涂了。
前车之鉴，她抿了抿嘴，不管她和雷明凡身为两个穿越者，有多么水火不容，但雷明凡算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她提了个醒，等她老了的时候，可别像他这么糊涂昏聩。
第六百五十七章 针锋相对
“小刘，说说你的意见吧。”
刘好好虽然在走神，但一直都是一心二用，被点到名的时候没有丝毫慌乱。
“我认为这份反馈报告并不中肯。”刘好好直截了当地说，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要有锐气的时候，也应该有自己的锐气，身为那份调研报告的主笔，她质疑反馈报告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今天只是征求意见会，并不是来追究责任的，她有什么意见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说。
“首先是时间问题，调研报告中已经提出了，这些政策的执行和收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三五年是看不出效果的，以十年为周期进行评估才有科学意义，以目前的收效情况来衡量对错是不妥当的；其次是执行问题，在三年时间里这些政策是否都宣传到位，执行到位了？执行的效果如何？执行的态度如何？这都直接关系到最终的效果，再好的政策没有得到贯彻，都是一纸空文；最后，我还联系了征西县的书记王福重同志，他给我提供的反馈报告和这份报告有所不同……”
大家静了一瞬，随即低低讨论开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份报告是从征西县送上来的，就定然是县里提供的，谁也没有想着再去核实一遍，完全没想到竟然存在着另一份报告。
“我是在会前才刚刚收到这份报告的，时间仓促，所以之前没来得及翻印。”刘好好十分诚恳地道歉，这个时候工作人员正好进来，将报告分发给众人。
谁会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早不收到，晚不收到，偏偏时间点掐得这么准？她之前分明就是不想太快拿出那份报告，现在拿出来才可以打那些质疑报告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根据刚收到的这份报告，征西县这三年并不是毫无成效的，下面我就两份报告逐一向各位领导进行对照解释……”
刘好好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两份报告，一一进行解释，十分有说服力，听得不少人频频点头。
“所以这份报告中提到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但只看到问题，没有看到成绩，是有失偏颇的。没有任何事是十全十美的，我认为征西县作为试点，就是来发现问题的，及时发现问题之后，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因为执行过程中存在难题，就对试点全盘否定，我觉得这份以偏概全的报告，不是很客观。”
“那你认为要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征西县现在存在的问题，还有执行过程中存在的具体问题，我都只是听相关的同志提起，还有就是在这些报告上看到的，没有亲身去走访经历，提出来的对策可能不是很具有针对性。”刘好好顿了顿，“但是大概有三点，一是提高认识，加大宣传力度；二是深入一线，转变工作方式；三是加强监督，建立考核机制，具体措施如下……”
刘好好本来以写得一手条理、逻辑皆十分清晰的文章出名，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她的口才同样很好，哪怕是临场发挥也能信口拈来切中要害的一二三点。
但是在场的都是人精，没有一个好糊弄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了出来，但是这些针对征西县的问题，她认真地一一作答，很多问题其实她也并不确定，但是她始终保持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说出的话便更有说服力了。
“小桑，你是这次调查组的成员，你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年轻女子毫不惊讶，微微欠了欠身，刘好好之前就注意到这个在她开始解释之后才进来的女子，她看起来很斯文，但是很眼生，刚才还走到雷明凡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恐怕她就是传说中的桑云华。
“我想问一下刘好好同志，你在征西县呆了多久，或者说你在西北地区呆了多久？”桑云华不紧不慢地问道，她的态度十分温和可亲，让人丝毫提不起任何恶感。
“我们调研组在征西县呆了一个月。”刘好好知道她的意思，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据我了解，征西县有十八个乡镇，每个乡镇也有十几二十个村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们每一个村子都走过了吗？每一个村子的具体情况都掌握了吗？”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只走了所有的乡镇，也只拣选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村落作为样本进行调查研究。”
“我认为一份完整的调研报告应该基于对当地情况的充分了解，包括但不限于对风土人情的理解，如果只是泛泛地走几个村落，然后在图书馆里拼拼凑凑，抄抄写写，这份调研报告的真实性和完整性都有待商榷，据我所知，京大有几位教授做的田间调查就十分完备，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持续跟踪调查，这样得出来的结论也更真实可信一些，还有刘好好同志之前在金花公社工作时写的那份调研报告，基于自己实际工作情况，充分了解每一个村子的情况，这样的调研报告也能够让人信服。当然我也能理解，当时你们只是普通大学生，调研的时间、精力、条件各方面都有限制，能够在短短的一个月间得到这样的调研报告，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但是里面提到的情况是否真实全面，这还需要进一步商榷，里面的对策建议是否可行，也需要进行论证，这么贸然地推行，我觉得十分不妥，所以现在在实施过程中出现这些问题也在意料之中。既然发现了问题，那就必须改正，而不是继续坚持往下走，错不可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要是坚持下去，那就是祸国殃民。”
桑云华一说完，刘好好就反驳道，“我不同意桑云华同志的观点，这份调研报告的确是在一个月内完成的，但是里面的对策实行，却是后续经过许多专家论证过的，就是因为具有可行性才会选择征西县作为试点。”
第六百五十八章 留心
“试点的意思就是将征西县作为一个试验点，为这些对策提供有力的数据支撑和样板，如果因为目前遇到了一些困难，出现了一些阻碍，就半途而废，那就失去了这个试点的意义。没有任何事情是一帆风顺的，也不可能有不通过努力，就能坐享其成的好事，我们只能通过不断尝试，不断发现问题，不断解决问题来进步……”
“那征西县的老百姓呢？……”
“王福重同志提供的这份反馈报告足以证明征西县的老百姓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那是因为我们大量的专项资金不断地向征西县投入，一个县就吃掉了几个市的资金，如果这些政策需要依靠这些资金的输血才能存续下去，我们又有多少钱可以支撑下去，如果它们全面铺开又需要花费多少钱？……”
“目前受外部环境的限制，我们暂时需要投入大量资金，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很快就能变输血为造血……”
“很快是多快？十年还是二十年？”
“十年。”
“你就能保证？”
……
一会议室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年轻女子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她们虽然在争执，但是风度修养都极好，哪怕问出口的问题咄咄逼人，神态也是不疾不徐，温文尔雅的，非但不会让人觉得烦躁，反而有种真理越辩越明的感觉。
“不愧是京城双璧，果然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啊。”
“云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特别优秀，没想到最后便宜了雷平这个小子。”
“我看还是见明厉害，竟然从南省农村挖出了刘好好这么个宝贝。”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别看争执质疑得厉害，但是征西县作为一个试点继续存在是非常必要的，刘好好刚才的话已经说服了他们，但是今后要想全面推行这些政策恐怕就很困难了。
“你是第一次和刘好好打交道，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散会之后，老人微微佝偻着背对身边那个容貌气质俱佳的年轻女子问道。
“非常优秀，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子是从南省农村走出来的，她离开南省不过四年多的时间，就能够成长到这一步，实在是匪夷所思，真不知道再过几年，她会变得何等优秀。”桑云华思索片刻，很认真地回答。
“你说的对，匪夷所思，”老人的眼神微微颤动，冷笑一声，“她真是从南省农村出来的吗？”
桑云华奇怪地看着他，“爷爷，您是说她——可是刘好好不是庄家的救命恩人家的孙女吗？那家人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之前也听说庄立军的母亲和妹妹一度很嫌弃她的家世，这应该不会有错吧。”
“是啊，不错不错，”雷明凡微微一笑，眼中却另有深意，他没有解释，桑云华自然也看不懂。
雷明凡看着和庄见明走在一块儿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若有所觉地朝他往了过来，并没有像刚才一样与他的眼神一触即分，而是很有礼貌地朝他和桑云华点头微笑。
雷明凡也笑了，这个刘好好恐怕和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只是自己已经老了，她却还年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她一直没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没有像那些穿越小说中写的那样大开金手指，没有做生意，没有四处刻意接近攀附，没有发表一些新潮的言论引人关注，她一直都是那么稳扎稳打，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出众的聪明人。
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虽然他前世只是个普通人，不知道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又是如何兴衰更替的，也不知道南省状元到底叫不叫刘好好，他就是觉得她太过优秀了，优秀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大概正是因为她自身太过优秀，所以她有足够的底气不用那开了挂的金手指去博得关注，而是依靠自身的文笔、口才稳步上升。
她第一次走入自己的视线之内，是那份金花公社调研报告，写的的确让人赞叹不已，但也只能算是一份优秀的调研报告而已，并没有真正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征西县的这份调研报告，才让他觉得不对劲。
正是因为她所提出的建议都太中肯了，每一条建议都是经过时间和实践检验过的宝贵经验，而她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能总结出这样的经验，这就很不正常了。
于是他开始留神打听她，知道她一上大学就因为出色的法律涵养被赏识，她学会钢琴只用了半个月，在农村读书没有正经学过英语的她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和M国的人无障碍交流……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天才，而有着不寻常经历的他却不这么觉得，既然他能够穿越回这个年代，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呢？虽然在他几十年的生涯中，并没有遇见哪个和他一样自未来回来的人，但却不意味着这样的人就不存在。
不知道这个刘好好的前世是什么人，应该是个人生赢家吧，学法律，英文好，会弹钢琴，还能写得一手好文章，有一副好口才，说不定她曾经也是混官场的。
他微微一笑，这起点可比他高得多了，他来到这个年代之前还只是个三流大学的研究生，恰好学的就是近现代史。
他的眼中带着怀念的神色，那时候的他不过二十多岁，是个除了上课，就成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的宅男，有着自己的烦恼，他平凡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但每一个男人都有不甘平凡的雄心壮志，谁知道一场意外让他穿越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每一天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在夹缝中求生存，这时候的他才知道生活不是小说，就算他已经算是开了外挂，要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活下来还是太难太难了，相比之下前世的那个年代是何等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第六百五十九章 阴损
几十年艰苦的生活终于让他脱胎换骨，那段宅男的时光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一片残影，现在的他就是沉默寡言，老谋深算的雷明凡。
这个刘好好的运气比他好，活在了一个好时代啊，他在心里暗叹一声，没有妒忌，没有怨恨，当然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这个刘好好太聪明了，从她这里下手不容易吧？”雷明凡笑了笑。
“爷爷，为什么一定要对刘好好下手呢？她在大学任教，那就想办法把她一直压在大学里，只要她手里没有实权，就对我们没有威胁。庄立军一向不会与人相争，庄南生也很低调，庄家除了他们三个，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庸碌之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争呢？”桑云华刚刚嫁进雷家，对雷家处处针对庄家觉得很奇怪，两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结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