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伟文也是个年轻干部,也想要做出一番大成就,但是和刘好好一比,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渐渐地就对她产生了瑜亮情结,心结越来越深,当然这心结是他单方面的,最可气的就是刘好好恐怕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棋逢对手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被人彻底碾压无视,就太让人觉得屈辱了。
许伟文“哼”了一声,“如果她在这件事上敢徇私,倒还正好有把柄落到我手里了。可她现在这么铁面无私,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至于我要你徇私放过她阿爹吧?我还不至于这么讨好她。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叫你故意放过她阿爹,但也不会让你故意栽赃陷害,为了避免今后有人说三道四,这件事上我避嫌,你不必特地向我汇报案情进展。”
许伟文顿了一下,“闲聊一下还是可以的,我对案子不发表任何意见。”
宋立仁点头称是,心里大致有谱了。
许伟文虽然不喜欢刘好好,但还没有下作到要去陷害她,但是人都有八卦之心,身为一个普通人,他对刘好好家里的这桩丑事也很感兴趣啊,“不过这桩案子也算是奇案了,那姑娘的阿爹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是啊,他在我们这儿也是挂了号的,平时有些小奸小恶,我们也就不和他计较了,这次的事如果不是刘市长自己闹大,我们也没法拿他怎么样,毕竟那是他自己的女儿嘛。”宋立仁立刻满足了许伟文的好奇心,绘声绘色地把洪钿起初如何讨好刘长生,想把女儿给他做儿媳妇,后来又如何给他灌了海马酒,再把他们关在一间房里,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事情说给他听。
许伟文听得兴致盎然,啧啧称奇,“照我看,这个洪钿背后还真有人指使,就是冲着刘好好去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料到刘好好不上当,真把事情闹大了,这屎盆子还扣到了我的身上。”
“他背后的人要不要审一审?谁这么大胆敢陷害刘市长,还找您当替罪羊。”宋立仁问道。
“审出来了又怎么样?人家说不定就随便说几句,你能给那些人定罪?有证据吗?得罪得起吗?刘好好有说让你审背后的人吗?”许伟文瞪了他一眼。
宋立仁语塞。
“人家心里明白得很呐,你别看刘好好在H市做得风生水起的,其实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查出了这个,能查出那个吗?能查个干净吗?所以根本就不用往深里审,审了也没用……”许伟文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太多了,连忙轻咳两声,“我这是随便说说的,不是我的意见,你不必当真,这个案子该怎么审,你自己做主。”
许伟文挺了解刘好好的,正如他所说,她得罪的人太多了,查也查不过来,所以她并不在乎幕后的指使者是谁,反正这种事再怎么查都不可能将指使者定罪,只要她坚持原则,持身正直,就不怕有人设套给她钻,阴谋诡计不是长远之计,无法摧毁一个正直而谨慎的人。
所以她还是一如往常,该开会开会,该调研调研,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异样。
张岩好几次想问问情况,但对上刘好好那双冷静睿智的眼睛,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刘好好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她身边的人,县里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就这么自己慢慢平息下去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 旧识
“刘市长,目前我们全市就只有一个农机厂,因为全市可供耕种的土地不多,为数不多的土地中,又大都以山地丘陵为主,大型农机开不进去,只有这种小拖拉机好用,所以农机厂基本是以生产它们为主。”
“但是使用拖拉机进行耕作的成本太高,使用他们的农民应该也不多吧,总的来说还是以耕牛为主。”刘好好看着农机厂的车间,设备简陋,规模太小,倒是也怪不得他们,在H市农机厂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市农业局的局长叹着气点头,脸上有着浓浓的愧色,农业工作很重要,但是这块工作一直停滞不前,为这事儿他前阵子刚被陈开进批评过,可也不能怪他啊,H市依山傍海,比不得内陆平原城市,他们的耕地就那么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农机厂去年卖出去多少农机?”刘好好扭头问站在一旁的农机厂厂长。
厂长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尴尬地说,“二十一台。”
正在一旁做记录的陈彤,手顿了顿,下意识地望向刘好好,一个农机厂一年才买二十一台农机,而且还是最便宜的拖拉机,这样的销量,就连他们产业园里随便一家小工厂都比他们强。
刘好好倒是没有流露出多少震惊之色,“除了卖农机之外,你们还靠什么盈利?”
“盈利?”厂长愣了一下,挺直了胸膛,义正言辞地说,“我们为人民服务,不盈利。”
“那厂里的工资和福利怎么发?”刘好好似笑非笑地问道。
“工资靠上头拨款,福利……”厂长有些难以启齿,“我们没怎么发过。”
但还没等刘好好做出反应,他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不在乎这些,愿意为农业事业奉献一切,钱什么的不重要。”
刘好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搭腔,而是俯身查看生产线去了。
农业局长连忙拉了厂长一把,低声道,“刘市长不喜欢听那些虚的,别在她面前表忠心,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实实在在的情况和困难,她还会帮忙想办法,你要再这么拧下去,还真要让全厂人和你一块儿喝西北风去?再说了,你真是那么信仰坚定的人?”
厂长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他没和刘好好打过交道,哪里知道她的性格,只知道表忠心是错不了的。
“这条生产线有些年头了吧?”
“是三十年前国外援助的,我们一直都挺爱惜的,生产全靠它了。”厂长连忙解释道。
“这么久了,生产中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厂长一愣,他又不在生产一线,这么专业的问题他还真答不上来,搓着手笑道,“刘市长,这个我让我们厂里的工程师小丁给您介绍一下,他可是大学生,咱们厂里的农机生产和维修全靠他。”
一边的车间主任连忙小跑着去把小丁给拽来了,被唤作小丁的年轻人,头发有些长,穿着蓝色卡其布的工装,戴着沾着机油的劳动手套,如果不是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还真与寻常工人无疑。
“小丁,刘市长问你这条生产线这么多年了,生产中有没有什么问题?”厂长急吼吼地问道。
那个小丁有些扭捏,始终低着头,声音很小,刘好好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微微皱眉。
她一皱眉,厂长就急了,瞪着眼嚷道,“那么小声做什么?刘市长问你话呢,抬头挺胸把话说清楚了!”
他这么一嚷,那个小丁才不情不愿地缓缓抬头,但眼睛还是不肯抬起来,始终瞅着地上。
刘好好觉得他的轮廓有些熟悉,在记忆中搜索了几秒,才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丁志成?”
丁志成身体一震,脸上流露出一抹涩意,声如蚊呐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刘市长。”
“刘市长,您和咱们丁工还是旧识啊?”厂长这回反应很快,对丁志成的称呼瞬间由“小丁”变为了“丁工”。
“丁志成过去在我们村子里插队,那时候他带了一大箱子手抄本下去,我可没少向他借书看。”刘好好爽朗地笑了起来,态度十分亲切,“他回城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分在农机厂啊。”
“这还真是赶巧了,”厂长对丁志成笑了起来,就连每根眉毛都透着从未有过的温和慈蔼,“大学生是香饽饽,我们农机厂是小庙,像丁工这样优秀的同志本来是轮不到我们农机厂的,是上级领导的关心和爱护,才将他分到我们这儿,充实我们的力量,他来了之后,我们的生产效率和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陈彤憋着笑,效率得到再大的提高也没用,一年就卖出去二十一台拖拉机,没有销量,一切都是白搭。
丁志成看着眼前微笑颔首的刘好好,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与她相识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的她没有半点当年的土气和清高倔强,脸上挂着与电视机里那些领导们相似的笑容,温和亲切却又遥不可及。
当年曾经无比亲密地交换过心事,曾经将她的一笑一嗔记在心间,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两人开始变得生分……
对了,应该是从她跳河的时候起,她就不再像过去的那个她了,她变得圆滑世故,富有心机,再也不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刘好好了,她也对他再也没有半分感情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也许是林婉英对她们友情的背叛,也许是她在生死间挣扎的顿悟,总之,莫名其妙的,他们就这么错过了。
他再次低下了头,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了,现在的她,只是高高在上的刘市长,是受人追捧的政治新星,平日在厂里耀武扬威的厂长,在她面前也只有摇着尾巴谄媚讨好的份,又何况是他这么个小小的技术员,当年身为城里人的优越感,早就随着这几年的不得志烟消云散了。
第九百章 差别
其实丁志成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烂的。
他和刘好好是同一年参加高考的,她成了南省状元,对自己信心满满的他则出人意料地落了榜。
原因是热爱文学的他没有选择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文学专业,而是受大环境的影响,选择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数理化”。
理科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辛辛苦苦复读了一年之后,吊车尾勉强进了一所农学院。
插队的时候,他是个受到众人追捧的文学青年,爱慕他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上了大学后,他的父母害怕他找一个家里不满意的女孩子为妻,立刻给他介绍了对象,乖巧的他按照父母的意思,一毕业就娶了那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为妻,两人从来就说不到一块儿去,每天回家就和坐牢一样。
毕业的时候,他本来可以进农业局的,但是父母和岳父母都觉得农业局是清水衙门,每个月就那么点儿死工资,不如去工厂,一进去就是技术员,之后就是工程师,不仅福利待遇好,而且大学生在工厂里会受到重视,上升空间大。
习惯了父母做主的他,再次听从了父母的建议,顺理成章地去了和专业沾边的农机厂,但是没想到农机厂的效益一年比一年差,现在只能说是勉强发出了工资,福利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其实也怪不得农机厂,这几年国有工厂都是每况愈下,一些大厂的福利都削减得厉害,更不用说他们农机厂了。
他每天都从事着自己不擅长并且厌恶的工作,双手已经很少再拿起纸笔书本了,每天都油腻腻地坐在车间里,摆弄着沾满零件的油污,日子过久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早就忘了年轻时的梦想。
他那分配在电视机厂的妻子,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是福利比他们农机厂要更好一些,经济收入直接决定了家庭地位,她看不上没用的他,便成天在家里对他呼来喝去,他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要忍受妻子的羞辱。
生活的沙砾磨去了他的棱角,他也从原来那个开朗外向的男孩子慢慢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中年人。
他和刘好好在同一座城市里,但也是几年前才从别人口里听说了那个锋芒毕露的长福县县长,之后他每天到厂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H市日报,在上面翻找着关于刘好好的消息。
看着上级到长福县视察,刘县长介绍情况;看着刘书记在长福县上发表文章,介绍经验;看着刘副市长接待外宾……
他就这么看着刘好好一步一步往上走,短短几年,她已经成为了H市的副市长,而他,依旧是一个小小农机厂的技术员。
她的人生春风得意,他的人生一塌糊涂,两人早已有了云泥之别。
他昨天就知道刘好好今天会来,特意找了个由头躲在一边修机器,不肯到她面前露面,怕的就是现在这种尴尬的画面。
原本在一条起跑线上的两个人,他却成了陪衬她的背景板。
刘好好看出了他的窘迫,但并无意让他尴尬,很快就很自然地问起了农机的种类和维修售后等等实实在在的问题,厂长被她问得直冒冷汗,哪里还顾得上拉着丁志诚攀交情,只求刘好好能够大发慈悲,放过他们一马。
农业局的局长之前和刘好好就常打交道,刘好好和他说话多留了几分面子,两个人有商有量地讨论着全市的农业工作,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从丁志成身上移开了。
“我们市的农机厂都是在本市售卖吗?”
“省里各市都有农机厂,我们市的农机厂规模不大,生产的种类也不多,加上运送的成本高,所以一般人不会千里迢迢到我们这儿买农机,农机厂也就只是自产自销,去年能卖出二十一台已经算是不错了,现在大家的经济比过去好了不少,还能买得起农机,前几年情况其实更不好,我们市里一直往里头贴钱。”
“市场就这么点儿大,而且我们市越来越多的耕地转为工业用地和住宅用地,农机厂再不转型,恐怕前途堪忧啊。”
“您说的是,但是农机厂的人不多,技术人员更是有限,要想转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刘好好和农业局长并肩往外走去,一路上都在探讨着如何让农机厂更适应H市的农业发展,仿佛遇到丁志成只是她调研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