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好到朱院长的办公室，详细地问了刘向上的病情，等回到病房，众人都散了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地弯下了腰，铺天盖地的悲愤几乎要把她压垮了。
她做错了什么？刘向上做错了什么？老天竟然要这样惩罚他们了！
刘好好是个很擅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刚才的表现也都一直很冷静克制，只有在自己家人面前才会显露脆弱的一面。
饶是如此也把刘学习和刘天天吓了一跳，她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刘好好，就像完全被压垮了一样，脸上带着满满的悲伤和恨意。
“大姐！”刘学习担心地上前。
但她还没有碰到她，刘好好就被庄立军一把揽进怀里，“想哭就哭吧。”
“我为什么要哭？”她靠在他的怀里，眼神冰冷，声音阴鸷，“这不是我的错，不是向上的错，不是我们的错。”
刘学习和刘天天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听她这么说，眼泪又落了下来。
“老天太不公平了！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向上……”
“向上还没醒过来，我们先冷静一点，他的康复也是一场硬仗，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不要成天哭哭啼啼的，意气用事，越是难过就越要冷静，咱们要是先自乱阵脚垮了，向上怎么办？他现在一切都得靠我们，我们必须要坚强。”庄立军皱着眉头正色道。
他一向不耐烦和女同志打交道，就是因为她们总是不够冷静理智，除了刘好好以外，他连和自己的母亲、妹妹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何况两个小姨子，这一两天她们俩一直哭哭啼啼的，一看到她们掉眼泪，他就头疼。
幸好刘好好性格冷静果决，面对这样的事情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伤心，明明伤心得不得了，但愣是一滴眼泪没掉。
其实在这件事上，还真是庄立军想岔了，不是她控制住自己的伤心，而是她的愤怒大过了伤心，现在的她简直愤怒地想把那几个烂仔碎尸万段，完全就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她自己是学法律的，之前还写了不少论文，大谈什么罪刑相适应，刑法的目的应该更侧重于教化，而非惩罚，应该要给予罪犯悔改的机会等等。
她特别擅长站在道德和人性的制高点，洋洋洒洒地写一大篇论文，不仅业内人士赞赏，她自己也颇为自得，觉得自己在专业上颇有研究，自以为自己的观点既科学又人性，还对法制的进步做出了贡献。
但是等到事情摊到她自己身上，她成了受害人家属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之前那些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观点，有多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劝她要大度地原谅那些伤害她的弟弟，毁了她弟弟一辈子的人，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化他们，给这些年轻人改过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甩他们几个大耳光。
她恨他们，发自内心的憎恨，在她心里，他们几条人命加起来都不如自己的弟弟重要，就算把这些烂仔都碎尸万段，也无法让那个原本该拥有光明前程的刘向上复原。
“我们把事情捋一捋，首先是向上的学校那里，我建议先办理休学，他的康复期很长，休学之后，我们根据他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转专业。”庄立军冷静地说道。
“如果他身体恢复得好，今后还能继续学业的话，也不能再拿手术刀了，他还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失望。”刘学习擦着眼泪。
“所以这个消息必须先瞒着他，等他基本康复，可以继续读书之后，再和他谈，所以在他清醒后，我们要格外留意他的精神状态，”刘好好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向上，心里涌起浓浓的悲哀无力，照刚才医生的话，刘向上完全康复，继续学业的希望并不大。
“其实也没什么，医院里也不是只有外科医生一种人，没办法拿手术刀，还可以转到内科去嘛，我们自己得振作起来，多往好的方面看，今后才能开导向上。”刘天天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还有阿爹阿妈那里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要不然我们编个谎话，就说向上去外地的学校进修了，要几年不能回来，阿爹阿妈他们应该不会怀疑。”刘天天建议道。
刘好好当初在京城读书，也是很少回家，刘长生和程招娣都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们对刘向上寄予厚望，只要和他们说进修是好事，他们绝对是支持的，等刘向上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再让他们知道，所受到的冲击也会小一些，特别是刘长生被判了五年，就算想念刘向上，也没办法常和他见面，所以这件事几乎不大可能露馅。
第九百三十一章 反常
“好，既然这样，那就尽量封锁这件事，咱们的嘴都紧一些，不相干的人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了，特别是老家那些人，嘴特别碎，他们要是知道了，阿爹阿妈也会知道。”
“行，如果有人问起来，我们统一对外说向上去外地进修了，大家都别说漏嘴，大姐，你到时候和医院、公安局还有学校那里交待一声，别让他们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可是如果我们刻意封锁这件事，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向上做了什么错事，出了什么丑闻呢，”刘天天撇撇嘴，“自从阿爹做了那样的丑事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家，要看我们的笑话呢。我们向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遭了天大的罪，却要被人误会议论，我不甘心。”
刘好好想了想，刘天天说的很有道理，人们对丑闻一向很感兴趣，而且坚信越是藏着掖着的就越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她也不忍心刘向上在这个时候，还要被人泼脏水，“那就先瞒着老家那里吧，阿爹阿妈那里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让他们俩知道。”
“我的学校离医院不远，以后我就在医院照顾向上。”刘学习主动提议道。
“向上接下来恐怕要在医院长住，你也要上班，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他，我建议还是请个人到医院帮忙照顾。”刘好好否决了刘学习的提议。
无论是她，还是刘学习、刘天天都不可能成天在医院里守着刘向上，请个护工是很必要的。
刘天天立刻举双手赞成，她生意上的事情多，没有办法守在医院，也心疼刘学习，怕她过度劳累，请人帮忙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现在请护工的风气不盛，大部分人生病都是由家人照顾的，刘学习还有些疑虑，生怕请来的人照顾不尽心。
“请来的人，最好不仅要懂得照顾人，还要具有一定的医学常识，在向上的康复过程中，能够帮助他进行复健，待会儿我去和朱院长聊一聊，请他帮忙推荐合适的人选。”
“对，要懂行的，”刘天天点头如捣蒜，“钱我来出，只要人靠谱，不管多少钱都可以！”
“就你财大气粗，还不管多少钱都可以呢，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刘学习没好气地说。
“二姐，这个时候就别计较钱了，花钱能把事情办好，这钱就花得值。”
“我就是担心……”刘学习还是犹豫不决。
“反正你也在市区，有空常来看看向上，帮忙的时候顺便看一看请来的人靠不靠谱，人家看我们家里重视，照顾得也会更尽心。”
刘学习这才点点头，“以后我每天都来陪向上。”
几人坐在一起把刘向上今后可能遇到的问题商量了一遍，刘学习和刘天天的情绪也慢慢归于平静，一直到现在，她们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庄立军却担心地看着刘好好，她的平静让他觉得十分反常，刘学习和刘天天她们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充分地释放，现在过渡到平静期，这很正常，而刘好好却一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越是压抑得厉害，所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刘学习和刘天天先回去休息后，病房里除了安安静静躺着的刘向上，就只剩下刘好好夫妇两人。
“你不用太担心向上，他的手术是朱院长亲自主刀的，而且手术也很顺利，我已经和京城那里联系了，京城专家很快就会赶过来，再为向上进行一次会诊，制定一套更周全的救治方案。”庄立军摁着她的肩膀沉稳地说。
刘好好一直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我刚才说我们没有错，不对，我是错的。”
庄立军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把这无厘头的话说完。
“向上小时候被家里惯坏了，脾气有些顽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二话不说就撒泼打滚，我觉得他是个熊孩子，下决心要把他的脾性掰正，所以刚开始我对他很严厉，后来带着他读书，给他讲故事，带着他到处疯玩，他越来越信任我，依赖我，也越来越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我给他买的书，让他接触的人，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我不允许他变坏，所以他变成我所希望的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他孝敬长辈，尊重姐姐，友爱同学朋友，就算是对陌生人也懂得礼让。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的父亲错了，会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还会影响他和姐姐们的关系，他依旧没有放弃他，向上是个温良和善的人……我很得意，觉得自己把他教得很好很成功……”
刘好好的声音有些哽咽，庄立军揽住她的肩膀，“我们都知道，他待人真诚，谦和忍让，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小姨子和小舅子们，他们被刘好好教得很好，都是很懂得照顾别人感受的孩子，比他自己的弟弟妹妹还要强得多。
“不，我错了，是我害了他，我把他教成了一个温良和善的人，却忘了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他的善换来了什么？换来了那些人对他肆无忌惮的恶！他是羊，这个社会上却有吃人的狼！”刘好好扬着头，眼中充满了恨意。
“他做错了什么吗？每个人都说他没有错，只是他倒霉，但是如果他不这么温良和善，也学着那些嚣张跋扈的二世祖四处张扬，那些烂仔敢对他下手吗？他要是也像那些人一样随身带着刀，逞勇斗狠，也不会被人打成这样！马善被人骑，人善被狗欺！”
庄立军皱着眉头，并不认同她的话。
她却抓住他的手臂，“过去我总是担心向上走歪路，不学好，仗着我的名声四处为非作歹，所以我盯着他，要他低调，要他忍让，是我害了他。我们的未未不能重蹈他的覆辙，从明天起，你教他练军体拳，教他用弹簧刀，让他不要再忍让，不要再试图和那些欺负他的人讲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只要有人试图欺负他，他就狠狠地反击回去，打残也好，捅死也好，凡事都有我为他担着！”
第九百三十二章 怨恨
刘好好的模样阴狠，结婚这么多年，庄立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刘向上的事击溃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好好，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赞成让未未学军体拳，强身健体，多几分男子气概，让他在面对恶人的时候能够自保，也能够保护别人，但是向上这件事，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善良不是错误。”庄立军正色道，“向上这件事确实是意外，向上的性格本来就不是逞勇斗狠的人，也没有经过什么擒拿格斗的训练，突然被那么多个烂仔围堵，以有心算无心，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是个跋扈的二世祖，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他受伤不是因为他性情温和，而是正好遇上那么一群无法无天的烂仔。”
“你希望他嚣张跋扈，但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是那样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他所遭受到的风险可比一个温和的老好人要多得多。”庄立军看着病床上昏迷不信的刘向上，“你知道我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无法无天的日子，那时候的我逞勇斗狠，每天都是伤痕累累地回家，现在回想起来，能活下来实在是我侥幸。”
“那个时候我有个玩在一起的伙伴，身手不比我差，但是有一天他一个人被我们的对头堵在角落，十几个人打他一个，将他打得脾脏破裂，等我们赶到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如果换作平时，他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那时候他落单了，他的身手，他的反抗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这么说，都怪命喽？怪向上命不好，遇到这种事？”刘好好冷笑，她就是无法接受刘向上遭受这样的意外。
“不怪命，但也不怪你，不怪他，向上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庄立军耐心地说。
“我只是……”刘好好闭了闭眼，声音疲惫，“我只是宁愿他做一个成天惹我生气的混账，也比他这样一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强，现在的他就算给他撒泼胡闹的权利，他都不肯起来闹了，既然社会上有那样蛮横的坏人存在，就应该让他做个连坏人都怕的大纨绔。”
“以向上的本质，恐怕你让他做个纨绔，他都做不到。”庄立军看着安静躺着的刘向上，“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的班主任告诉我，学期末的奖学金本来该是他得的，他私下找了老师，把奖学金偷偷让给了成绩排在自己后面，但是家境贫寒的同学，为了照顾那个同学的自尊心，他还求老师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刘向上小时候读故事书，读到书里人物的不幸遭遇，也会跟着伤心落泪，这样同理心极强的孩子，本性能坏到哪里去？刘好好过去又常和他们说一些先人后己，乐于奉献的正面故事，他不自觉地会去模仿那些先进人物的奉献精神。
而现在刘好好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善良有什么用？人家说好人有好报，刘向上怎么换来了这样的报应？
她一言不发地上前给刘向上掖了掖被角，他的头被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包裹着，听说在额际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就算拆了线，也会留下伤疤。
“他那个时候该有多疼啊！”刘好好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目光停留在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听说他们不仅生生把他的手打骨折，还用脚在他的手指上反复地来回碾踩，十指连心，他那时候该有多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