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依淼亏你还姓高,真给我们高家丢脸……”
高大壮一愣,小伙伴们都给他搭了梯子,没理由不顺着梯子往下走啊。
“我们水澳生产队向来是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反动分子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在这里等派出所的同志来。”高大壮终于作了决断,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们去找两根绳子来把他们捆上。”
“冤枉啊……”赵小月哭得十分凄惨,“你们这些臭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啊……”
“哥,哥,你可是我哥啊,”高依淼没有想到一向护短的高大壮会同意把他交给外人,“你不是答应我阿爹阿妈要护着我的吗?”
“是你自己不争气做了错事,给你阿爹阿妈丢脸了,你到了地下都没脸见他们!”高大壮怒道,虽然都是姓高的,同宗同族,可两人的血缘关系还真没有那么近。
一听到了“地下”,高依淼以为自己要被枪毙了,当场就吓得双腿一软晕了过去,赵小月就更不争气了,脸色白得像纸,屎尿顺着腿根子流了下来,屋里弥漫着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
一屋子的糙汉子都面带讥笑地看着这一幕,没轻没重地开着荤笑话,刘祥意识到还有刘好好这么个没出嫁的小姑娘在这儿,顿时有些不自在了,尴尬地看了她几眼。
结果人家小姑娘没有半点不适,好像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似的,冷静地打量着赵寡妇的房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那眼神冷得让他都打了个寒噤。
赵寡妇应该是一个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虽然物资贫乏,但还是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屋里打扫得窗明几净,一点也不逊于刘好好家,屋子里甚至还用瓷瓶插着鲜花。
相比之下,刘金凤那个家却收拾得和狗窝猪圈没什么区别,姑且不论这两个女人的长相脾性,但看她们俩的家,就知道正常男人该怎么选了。
谁放着干净的屋子不睡,愿意去睡狗窝猪圈?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凡刘金凤勤劳肯干一些,把家里收拾得清楚一些,也不会把高依淼完全推到赵小月那边去。
刘好好走近那个旧斗柜,细细地看着这个瓷瓶,瓷瓶做得十分精细,红色的底子上画着大朵的牡丹花,样式虽然俗气,可在这个年代却是一件很稀罕的工艺品,别说是在农村了,就算在城市的普通人家都不容易见到这样的瓷瓶。
赵小月竟然也有一个?她开始觉得这个赵寡妇不简单了。
这个女人很爱美,桌子上还摆着一面化妆镜和几盒香粉,看来她每天都要在这里描眉画眼。
只是现在她哭花了脸,眼泪鼻涕在发白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屋子里秽物的气味混着劣质的香粉味儿格外令人恶心。
大部分人都避到屋外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高依淼和赵寡妇在嚎哭着吵嚷着,刘祥正建议高大壮把他们的嘴堵上。
刘好好俯下身,认真地看着赵寡妇的脂粉盒,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不由在心里冷笑着,这个赵小月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就凭高依淼,就算把整个刘家都榨干了,恐怕都不能满足她对美的追求吧。
“好好,……”刘祥见她对赵寡妇的脂粉感兴趣,知道这些女孩子都爱美,生怕她犯错误,连忙出言提醒道。
没想到刘好好并没有理他,而是直起身来,对着赵寡妇冷笑,“赵小月,你别骂了!你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你心虚,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们并没有冤枉你。你的的确确就是潜伏在水澳生产队的反动分子!这脂粉、这瓷瓶是谁给你的?别赖高依淼,就算把他卖了,把我们整个刘家都卖了,都买不到这些东西!”
赵寡妇本来还打算分辩上几句,没想到她却直接说到了脂粉和瓷瓶,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头一歪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装晕。
“好好,你说这瓷瓶和脂粉是怎么回事?”刘祥一脸莫名,心里却怦怦直跳,莫非他们还真没冤枉高依淼和赵寡妇,他们真是反动分子?
“祥伯,这瓷瓶你在供销社见过吗?”
“没有。”刘祥这才注意起这个瓷瓶,觉得这红彤彤的瓷瓶上描了大金牡丹十分喜庆,心里也觉得十分喜欢,但这种瓷瓶一定很贵,“赵小月竟然买得起这样的瓷瓶?”
“这是他们赵家祖上传下来的。”高大壮这时候才发现桌上的花瓶,赵寡妇风评不好,瓜田李下的,他们这些正经男人都不会到她家去,去了也不会东瞅西瞅的,所以他一直没发现这个扎眼的花瓶,但他还是想为赵寡妇辩解几句,赵寡妇真要出了大事,他的脸上也不好过。
“这是新瓷,”刘好好其实并不懂鉴赏古董,但是这个花瓶的时代气息太浓了,后来批量化生产了,就是个烂大街的工艺品,古代人的审美观比这还要强上一些,“这种瓷瓶应该是在城里的友谊商店对外国人销售的,要买这么个花瓶,恐怕需要外币兑换券才行。”
“外国人?”高大壮被吓住了,他对赵小月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了,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海外关系啊。
刘好好抿了抿嘴,不想向刘祥和高大壮解释太多,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派出所的人更专业,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章 证据
可是两人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看那模样是无论如何都要问个究竟的,她只好示意他们往桌上的脂粉盒上看,“这不是我们国内的东西。”
高大壮的脸立刻就白了,刘祥的心也跳得很快,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一个普通农妇用着她不可能得到的脂粉,赵小月一定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高大壮走到高依淼面前,发了狠劲,劈头盖脸地一拳一拳揍了下去,“你这个混球!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整个生产队?”
刘祥看得心惊胆跳,这副狠辣的模样,莫不是要把高依淼给活活打死,连忙上前拉劝,“别把人给打死了,派出所的同志来了,可怎么交代?”
“你别拦着我,我们水澳出了这种败类,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高大壮喘着粗气,眼里闪烁着狠意。
勾结反动分子呵,这是多么大的重罪啊!他们水澳生产队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今后还怎么做人?
如果不是刘祥带了这么多人来,又事先去了派出所报案,他都想把这些人全部灭口了!
刘祥被他眼中的狠绝吓了一跳,微微退后半步,不明白高大壮突然发什么疯。
刘好好却一下看出了高大壮心里的想法,微微一哂,“高队长,这些东西都是赵小月的,应该是赵小月和反动分子有所勾连,高依淼只是受了她的迷惑和哄骗,一个是主犯,一个是从犯,性质肯定是不同的。更何况,高依淼一个人犯错并不等于整个水澳犯错,你们不是已经主动将他揪出来交给派出所的同志吗?在这件事上,我们大目和水澳的立场是一样的,对犯罪分子绝不姑息,哪怕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也大义灭亲。我想公社上头知道了两位队长的事,不但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反倒还会表彰你们。”
其实她并不认为赵小月真的是个女特务,最多是个被人收买的贪心妇人而已,就凭她那大喇喇地把瓷瓶和脂粉放在显眼处招摇的智商,她的组织是该有多缺心眼才会吸纳她啊。
不过她可不会主动帮赵小月开脱,刘家这几年被刘金凤闹得鸡犬不宁,甚至连刘大力的死都和赵小月的教唆有脱不开的干系,也该让她受些惩罚,至于其他的,派出所的人肯定也会查个清楚。
高大壮也慢慢冷静下来,刘好好说的对,高依淼和赵寡妇鬼混在一起和他有什么关系,顶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名,现在他主动把高依淼给捆起来,也足以将功补过了。
“我实在是气不过,高依淼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高大壮连连叹气。
“都一样,都一样,那个刘金凤更不是个东西……”刘祥心有戚戚焉。
高大壮和刘祥相视一眼,又不自在地转过头去,觉得对方也没有自己之前以为的那么难相处,同为生产队长,犯错的又是自己同族的兄弟姐妹,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心情了。
这年头派出所平时的任务并不重,小偷小摸这样的事情下面的生产队自己都能处理,大的案件也不多,所以一接到大目生产队的报案,听说和反动分子有关,十分重视,很快来了好几个公安。
当听到他们把赵寡妇和高依淼身上的疑点报告了一遍之后,他们的脸色更加凝重了,那个瓷瓶和那些脂粉的确不应该出现在水澳这个小渔村,赵寡妇向上数五辈都是贫下中农,也不可能传下什么宝贝。
赵寡妇的弟弟更是毅然决然地出来和姐姐划清界限,说自己早就和赵寡妇划清界限,不再来往了,全生产队的人都可以作证,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鉴于这件事的重要性,公安局的同志决定在水澳暂住。
“小同志,是你发现这些疑点的?你的观察能力很细致啊。”公安局的同志好奇地看着混在这帮大男人中唯一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模样清秀,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不仅眼神清亮,还透着一股灵气,应该是个很机灵的人。
“陈所长,她是我们大目小学的老师刘好好,高中毕业生呢。”刘祥颇有些自豪地介绍道。
“还是高中生啊,”陈所长有些吃惊,扫盲这么多年,金花公社的成效一直都差强人意,大概是因为太穷的关系,群众对识字的热情都不是很高。
尤其是大目水澳这一带,会送孩子去上学的本来就不多,送女孩子去上学的就更少了,还这么一路读到高中,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你的父母很有眼光,竟然让你读了高中。”陈所长语带赞叹道。
“刘好好是她阿公刘大力供着读到高中的。”刘祥很喜欢和派出所的陈所长搭话,还带着一丝讨好,每次都是刘好好还来得及没开口,他就抢着说道。
“哦——你就是刘老英雄的孙女?”陈所长了然,意味深长地说,“那个刘金凤可是你亲大姑啊,高依淼是你姑爹,你今天这么做可是大义灭亲啊。”
“大义灭亲说不上,我是帮助他们改正错误,正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陷越深,越错越多,过去是我没有花太多时间关心我大姑一家,所以等到这么迟才发现这一切,看着他们现在这样,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也许我阿公就不会死了。”刘好好一脸愧疚。
“这也怪不得你,你今天能发现赵寡妇这个反动分子,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你阿公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自豪的。”陈所长安慰道,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哎,你是不是那个刘家的大孙女?”
刘好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是的。”
“那你不就是庄立军的媳妇吗?!”陈所长一拍大腿,激动地说。
“对啊对啊,和庄家结亲的就是她。”刘祥也是个八卦的人,忙不迭地应道。
第一百零一章 狠角色
“哎,你们快来看啊,庄立军的媳妇儿!”陈所长激动地喊了一声,几个公安干警呼啦啦地一下子围了上来。
“哎呀,是嫂子啊……”
“弟妹……”
“我就说嘛,这机灵劲儿随了庄立军……”
什么叫机灵劲儿随了庄立军啊?她明明本来就很机灵的。
刘好好一脸黑线,终于明白动物园里的猴子是什么感受了,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就因为她是庄立军的媳妇儿?不不不,是还没过门的呢。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小姑娘,面对刚才高依淼和赵小月那令人难堪的场面,她都面不改色,可是现在被人这么强势围观,她终于不淡定了。
“行了行了啊,你们也别太过分了,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没过门的呢,小心庄立军找你们麻烦。”好在陈所长还算是有分寸,笑着驱散了众人。
刘好好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他又八卦兮兮地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所长,你这么八卦好吗?
她忍住对天翻个白眼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维持微笑,“阿爹阿妈希望我在家里多留几年,我们也还小,结婚的事情不急。”
还小?陈同志有些茫然,农村结婚比城市要早很多,十六七岁就结婚的不在少数,她都十八九岁了,说自己还小?
“也不小了吧?我媳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生我们家老大了。”陈所长十分实诚地说。
“呵呵,我们都不急。”刘好好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没想到咱们派出所的同志也会认识庄立军。”
她还真的挺好奇的,在她的概念里,这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系统,她怎么也想不到两者之间竟然会有交集,而且看来还很熟络的样子。
“我们常在一起查案子,特别是这种关系到反动分子的案件。”陈所长很谨慎地点到为止。
她了然地点点头,现在的体制机制和几十年后有很大的不同,是她先入为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派出所的同志了,大目刘家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来回奔波了这么久,他们非但没觉得累,反倒十分兴奋激动,他们可真的上水澳揪出了两个反动分子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凯旋而归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