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风明白了,难怪泰山书院的名气这么大,更难怪京中子弟削尖脑袋要去山东读书,除了一心求学,恐怕更多的便是为了这位董克用了。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只是苏家庶子的苏离居然也曾在泰山书院求学。
第二五一章 敲山震虎
霍柔风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可苏浅却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轻声说道:“嘉兴苏家有自己的族学,待到子弟通过县试之后,便会由族里出钱,送他们到各大书院游学。苏离是庶出,自是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即使如此,在他考中秀才之后,族里还是将他送去进修,只是江南的三大书院对出身甚是看重,苏离庶出的身份自是不能入他们法眼,但是泰山书院却不看重这些,于是苏离便有机会在泰山书院借读一年。”
霍柔风依然没有说话,她当然不能说了,表面看来,苏离和霍家没有关系。
苏浅却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苏离调任无锡之后,霍家在无锡米市可谓如鱼得水,无锡米市也比前几年更加兴旺,若是苏离因此而高升,霍家功不可没啊。”
表面是说因为霍家把死水一潭的无锡米市重新带活,苏离才因此有高升的希望,可实际上是在隐喻苏离能在无锡大展拳脚,全都是因为霍家为他出钱开路。
霍柔风忍不住了,她抬起眼睑,注视着苏浅:“都说苏公子无心入仕,出尘脱俗,没想到苏公子对仕商之事却如数家珍,看来苏公子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啊。”
心怀天下这个词,若是几个读书人互吹互捧说说而已也就罢了,但是苏浅身为庆王爷的心腹,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便是不妥。
霍柔风故意这样说,她就想看看苏浅是什么表情。
苏浅依然是云淡风轻,他微笑道:“哪里是心怀天下,我只是挂念从兄而已。”
苏离是苏家的庶出,他的女儿被族中女眷推搡摔成痴傻,苏离却无法为女儿讨得公道,这样的一个人,在族中处处受到压制,苏浅是苏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平素里恐怕和苏离连话都没有说过,又何来挂念一说。
霍柔风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依旧饶有兴致地观赏霍轻舟吃东西。
苏浅见她不说话了,忽然把头向她凑近一点儿,压低声音说道:“郭首辅仙去了,你可知晓?”
霍柔风早在几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苏浅会主动告诉她。
她假装不知道,吃惊地说道:“啊?郭首辅死了?哎哟,不是说嗯嗯活千年吗?”
她所谓的嗯嗯,就是祸害了。
苏浅哈哈大笑,霍九倒是不掩饰对郭咏的憎恶。
他道:“死者为大,你也应该客套几句啊。”
霍柔风笑着看向他:“庆王爷私下里可曾对此事客套?”
苏浅摇头:“没有。”
何止没有,庆王爷高兴得叫了歌舞,饮酒到深夜。
霍柔风又问:“太后可曾对此事客套了?”
苏浅摇头:“我不知道。”
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像出来,太后虽然不至于像庆王爷这样歌舞助兴,可也说不定去焚香谢神了。
毕竟,在太后党看来,郭咏早该死了,最后锉骨扬灰。
而霍家虽不是太后党,但是郭咏不仅害得霍家吃上官司,还硬生生从霍家手里撬来了十万两雪花银。
霍柔风又问:“那你告诉我这件事做什么?是让我们家送白礼吗?”
苏浅笑吟吟地问道:“那你们家送吗?”
霍柔风道:“不送,大过年的,手头紧,没钱。”
苏浅终于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
正在埋头大吃的霍轻舟吃惊地看向他,然后又看向霍柔风:“霍九,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苏浅笑得这样开怀。”
霍柔风没理他。
霍轻舟讨了个没趣,只好对苏浅道:“你笑什么?”
苏浅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笑而已,失礼失礼。”
霍轻舟只好继续一个人的烤肉。
敞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挂在架子上,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野猪发出滋滋的冒油声。
苏浅收起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他就是觉得有趣,这件事情有趣,霍九更有趣。
“霍九,你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禁问道,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霍柔风觉得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别人问过她,她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家和庆王府的生意还是刚刚开始,苏公子还是与我多说些生意上的事吧,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苏浅笑道:“无妨无妨,待到过完年,我们再谈生意便是了。”
霍柔风忽然有一种直觉,苏浅和霍轻舟今天会出现在她的庄子里,绝对不是巧合。
他们为何会来这里?
是为了她?
还是为了展怀?
她继续不说话,看着霍轻舟在一旁大嚼。
好在霍轻舟也有吃饱的时候,他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擦吃得油光光的嘴,对霍柔风道:“你们是从哪里买来的野猪,京城这里难得一见。”
这头野猪是展怀打来的,霍柔风当然不会说,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是庄子里的管事们孝敬的,至于是哪个庄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九爷从来不管这些闲事,都是交给掌柜和管事们去办。
苏浅道:“据我所知,通州近日曾经出现过野猪,毁坏庄稼,咬死家畜,村民怨声载道,曾去县衙报官,县衙门派了几名衙役去围捕野猪,可是非但没有捉到,有一个人还失足落水。这是近两年来,京城附近也只出现过一次这样的事。”
展怀的野猪就是自通州打来的。
苏浅不会无原无故讲故事的,他是在告诉她,他知道这头野猪的出处。
霍柔风并不知道展怀那日为何会去通州,但是她能听出来,通州一定还有别的事,否则苏浅不会这样说的。
她索性直接问道:“苏公子是说,彼野猪便是此野猪,对吧?那么请问,通州可是出了人命案子,亦或是有江洋大盗现身,偷了富户金银?”
苏浅摇头:“都不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他对霍柔风道:“通州有个生药铺子,前阵子走水路运来一批防风,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一个小小的生药铺子,买那么多防风做什么?”
第二五二章 鼻子
霍柔风诧异地看着苏浅:“苏公子,你是准备到大理寺或刑部做官吗?”
苏浅在霍柔风眼中看到一抹揶谕,猜到她要说什么,微笑着说道:“霍九,你方才不是说过苏某心怀天下吗?非也,苏某无意入仕,更无法做到心怀天下,也就只能唠叨一些零星琐事了。”
霍柔风用手掩嘴,打个哈欠,看看敞厅外那半方澄蓝的天空,带着倦意说道:“我倒忘了,苏公子是名士,不像我,吃饱了就想睡觉,唉,如果下场雪就好了。”
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
“下雪?今年泰山下了一场大雪,远远望去,犹如雪域冰峰一般,霍九,听说你是从江南来的?”霍轻舟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插嘴进来。
苏浅无奈,这个霍炎,总是会在不需要他说话时说话,不需要他插嘴时插嘴。
霍柔风点点头:“是啊,我是从杭州来的,我没有去过泰山。”
这时有庄子里的小厮端了清水过来,让霍轻舟净手,虽然是用的筷子,但是吃烤肉时手上难免会沾上油腻。霍轻舟吸吸鼻子,满脸嫌弃地问:“怎么净手的水里不加花露的吗?”
苏浅忍不住干咳一声,眼睛看向另一端,不忍直视霍轻舟。
小厮忙道:“公子莫怪,只因我家九爷不喜花露的味道,所以庄子里便没有备着。”
闻言,霍柔风扬扬眉毛,听到了吗?九爷不喜欢,所以才没有的。
霍轻舟看向霍柔风:“霍九,你的事儿可真多。”
咱俩谁的事儿比较多啊。
霍柔风呵呵笑了两声:“男子汉大丈夫,用那种女人家的物件干嘛?”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霍轻舟便又吸吸鼻子,而且还一边吸鼻子一边朝着霍柔风走了过来:“水蜜桃的味道?没错,就是水蜜桃,这个味道好,还没见哪款花露用这个味道的,咦,霍九,这味道是你身上的?”
霍柔风眼睛瞪得溜圆,这个霍轻舟是属狗的还是真狗?鼻子比狗还要灵?
那只水晶小猴子,平时都是贴身戴在衣服里面,冬天穿得多,更是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她自己以外,外人根本闻不到味道。
所以霍轻舟的鼻子不是狗鼻子,还是什么?
霍柔风退后一步,和霍轻舟拉开距离,道:“霍大公子,请问可吃饱了?”
霍轻舟又吸吸鼻子,忽然上上下下打量起霍柔风来,边看边说:“咦,霍九,你长得有几分面善,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霍柔风懒得再理他,别过脸去,对苏浅道:“苏公子,二位是否还要赶路?”
她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好在苏浅的脸皮比较薄,无论他有多么尴尬,可依然笑得如沐春风,他对霍柔风拱拱手:“我们二人的确还要赶路,多谢招待,改日回到京城,我请。”
说完,便起身要往外走,霍轻舟却站着不动,依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霍柔风,这让霍柔风非常不高兴,九爷活了两世,也还没有人敢这么放肆。
她冷冷地道:“看一眼一百两银子,霍大公子还要看几眼?”
嗯,九爷的盛世美颜可比冬天的芦苇塘子贵多了。
这句话果然有用,霍轻舟果断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跟着苏浅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霍柔风双手叉腰,她要多倒霉,好好的一次冬日烤肉,就让这两个家伙给搅黄了。
她甩甩头,把那两个家伙带给她的不快通通甩掉,飞奔着往后院去了。
展怀正和毕道元在下棋,罗杰则和安海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见她来了,三个人全都抬起头来,展怀问道:“走了?”
霍柔风点头:“走了。”
她坐到一边,看展怀和毕道元下棋,她没有想到占上风的居然是展怀,前世宫里有棋博士教她弈棋,但是她年纪小坐不住,于弈棋一道也只限于“会而不精”,因此,她能看出的只是展怀占了上风,其他的也看不出来。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最终这盘棋竟是毕道元胜了。
她对展怀笑道:“明明是你占了上风,可是还输给了毕先生,你也真笨。”
话一出口,她便想起来,毕道元也只是小胜而已。
展怀默然不语,若有所思,毕道元道:“杨公子的棋霸气外漏,判断清晰,自信果断,可惜到了后面过于急进,有些浮躁,才让毕某小胜一局。”
毕道元叹了口气,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出少年啊,杨公子,此局虽是毕某小胜,然毕某也只是胜在痴长了几十岁,多了几分经验而已,看棋如看人,假以时日,杨公子定当大展宏图。”
即使是对弈棋略通皮毛的霍柔风,也听出毕道元的一语双关。
霍九爷喜好如风,今天花了三千两买只玉笛,明天可能就把花三两银子买的竹笛当成宝贝,可是毕道元却是个例外。
众所周知,她是在进京的路上忽发奇想,要找人给她写书,之后便找到毕道元,到了京城,更是把毕道元待若上宾,张先生明年要会试,搬出双井胡同后,毕道元在霍府的身份犹如西席,府里上上下下见到毕道元,都要尊称一声毕先生。
毕道元说的话,霍柔风是能听得进去的。
见毕道元这样说,霍柔风心里一动,毕道元跟着她去过国公府,之后他的小僮也多次去给展怀送信,以毕道元的眼光,定然早就猜出这位“杨公子”的身份了,且,他没有必要巴结展怀,那么他的这番话就是发自肺腑了?
这时,展怀似是已经想通自己输棋的原因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冲着毕道元抱拳:“毕先生一席话,真是一针见血,受教了,改日有机会,定当再向先生请教。”
毕道元摸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对展怀道:“杨公子大智大勇之人,毕某幸哉。”
这时,罗杰走过来,扬起手里的西洋怀表,对霍柔风道:“霍九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也该启程回京了?”
顺天府早有告示,直到初五,城门都是一更时分才关闭,这里距京城只有四十里,此时天色还早,并不急着赶回去。
霍柔风问道:“罗大夫可是有事?”
罗杰道:“小渊,就是我那位病患,明天一早便要回来了,我想回去准备准备。”
那
第二五三章 防风
对于那个叫小渊的孩子,霍柔风没有多问,但是她隐隐猜到,那个孩子定然出身不俗,否则罗杰不会一直隐瞒。
她道:“好啊,今天被两个讨厌的人扰了雅兴,改天我们再过来玩个尽兴。”
几个人收拾停当,便启程回了京城。
进了城,霍柔风看看天色尚早,便对展怀道:“到你家玩一会儿吧?”
展怀也有此意,两人和毕道元、罗杰告辞,绕了两个圈子,悄悄进了国公府。
他们从国公府的角门进去,直通国公府的西路。
这是霍柔风第二次来国公府,上次是走的大门旁边的侧门,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展怀住的那个破院子。
这次从角门进来,也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沿路古树苍天,飞檐斗拱,处处透着威严大气,却没有看到一株花草,就连梅树也没有,在严寒的冬日里,这座古老的大宅更显肃穆。
霍柔风忍不住问道:“你家在福建的宅子里,也没有种花吗?”
展怀一怔,似是没有想到霍柔风会问起这个,他想了想,道:“逢年过节也会采办花木,不过都是种在花盆里的,不像你家在无锡庄子里那样,连墙头上都开满深红浅红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