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公人又好又大方,当时要不他拿积蓄租了第一间铺子,凭朱一正,就是一百年他也开不了一正布庄,那个人,不行!”老板说着可惜道:“秦相公人好却福薄,没想到那么倒霉,真是可惜了。”
“意外,谁也料不准。”杜九言也跟着叹气,“一正布庄,以前叫什么?”
既然是合伙,那就不可能是用朱一正的名字。
“培正布庄,秦相公单名一个培字。”老板道:“秦相公一死,朱一正就狼吞虎咽的将布庄改了名字,你说这个是不是狼心狗肺。”
杜九言道:“也不能这么说啊,当时不还是朱一正去收尸的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倒是,朱一正听到消息就从邵阳赶去镇远了,将秦相公带了回来。当时做道场我还去了。”老板道:“可惜秦相公没有家人儿女,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凄凉。”
杜九言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当时还怀疑过,秦相公是不是朱一正害的,因为秦相公一死,朱一正什么都没有做,就得了一间铺子还有钱。”老板道:“可惜,当时秦相公出事的时候,朱一正人在邵阳,不然我一定要去告发他。”
“真是可怜啊。”杜九言叹了口气,老板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忙笑着道:“杜先生,这事儿都是老黄历了,您现在告朱一正停妻再娶是不是?”
杜九言正喝汤,窦荣兴嚼着烧饼,道:“是啊,他抛弃发妻再娶。”
“那这个案子简单,他儿子都生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一定要告的他坐牢打板子才行。”老板道:“再不济,也要分他钱,把他一半家产都分出来。”
杜九言看向老板,放了筷子,道:“一半太少,全部才解气啊。”
“还是杜先生厉害。”老板笑了起来,他家老板娘过来收隔壁桌子,也跟着附和道:“这种男人就该杀了。停妻再娶,还大言不惭的说他发妻不能生儿子。他算个屁,生了儿子也得绝户。”
杜九言失笑,对老板夫妻两人的刮目相看。
此刻,离邵阳几十里路的官道边,一男子正抱着个西瓜,敲碎了坐在路边啃着。男子浑身脏腻,头发枯草一样堆在头上,用细细的眼睛打量着来往过路的马车。
“朱家村的朱佼?”忽然,有人牵马停在他面前,朱佼抬头看着和他说话的年轻男子,点了头,“我不认识你,你谁啊。”
男子冷笑一下,上前去,化掌为刀,一下子将瘦小的朱佼劈晕,随即将人倒挂在马背上,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此刻,朱蛮和邱氏坐在隔了一条街上,一正布庄的后院里。朱一正和柳氏住在柳家,和柳青牛一起住,朱一正就将朱家老两口安排住在这里。
“爹,娘。这是我早上给你们新买的衣服,一会儿你们换上,你们出去走走看看。”柳氏将新衣服摆在床上,“见着什么稀罕的,就买,别不舍得花钱。”
说买东西,却并没有给他们钱。
“好,好。”朱蛮点着头,对新衣服并不感兴趣,“一正,你娘身体不好,她也走不动。你能不能请个大夫回来给她看看,先把她病治好啊。”
朱一正不耐烦的皱眉,正要说话,柳氏打断他的话,和朱蛮道:“我看娘气色比我都好,还治什么病,先出去走走吧,治病的事不着急。”
朱蛮愕然,期盼地看着儿子。
朱一正懒得说,挥着手道:“你们赶紧换上新衣服出门去。”说着就走了。
柳氏也笑盈盈地走了。
朱蛮看着邱氏,低声道:“出去,你走的动吗。”
“走走歇歇吧。”邱氏腹痛了半年,大夫说是肚子里的东西坏掉了,要快点治,不然活不了半年。现在她每天就只能喝点稀的,硬的难克化的都不敢吃。
老两口换好衣服,搀扶着出了门。一出去街坊邻居都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朱蛮逢人就夸朱一正孝顺。
朱一正远远听着,一脸的满意。
其后每天,老两口无论下雨还是烈日,早中晚都要出来散步,和街坊夸朱一正孝顺,五六日后,所有人都知道,朱一正是孝顺的儿子。
等到第七日,邱氏实在走不动了,早上腹痛的在床上打滚,朱蛮去喊朱一正,“儿啊,你娘的病真的要请大夫,不然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烦不烦。”朱一正不耐烦,让伙计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瞧过,有些惊讶地看着朱一正,“这病怎么不早治,现在太迟了。我只能开点药,让她少疼点。”
“治不好了?”朱一正看了一眼他娘,想了想道:“那你开点止疼的药。”
大夫开了,一副药七钱银子,一次抓十五付,不谈疗效,疼了就给吃。
“七钱?这……这也太贵了。”朱一正看着柳氏,柳氏拉着他道一边,道:“开什么止疼药,熬一熬不就过去了,你看她娇气的。”
朱一正道:“不行,刁先生说了,在案子结束前,要孝顺一点。”
“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孝顺了,你把人关在家里,谁知道你不孝顺了。”柳氏道:“这要吃到死,你知道她什么时候死?”
朱一正点了点头,“也对,那就算了。”
夫妻二人没开药,将大夫送走了,朱蛮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药,看着邱氏疼的晕过去又醒过来,又去找儿子,朱一正不耐烦地道:“大夫说她的病治不好了,你让她忍忍吧。”
人死了,就不疼了。
朱蛮目瞪口呆,又气又怒,“那是你娘,生你养你的娘,这话你也能说出来?”
“爹,我那么多事,哪有空天天想这些。”朱一正道:“你先等着,我会想办法的。”
说着,就走了。
朱蛮无计可施,回房抱着邱氏,老夫妻二人抱头哭了一回,邱氏道:“我们……我们就不该不告他,我要是死了,这个畜生……”
邱氏说着,又疼了晕了。
第三日早上,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邱氏死了。
朱一正没有立刻去请大夫,而是去找刁沁,“……先生,我娘她死了,今天一早死的,怎么办?”
“怎么死的。”刁沁问道。
朱一正回道:“生病,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死了也是正常的……先生,她死了,对案子会不会有影响?”
“既然是病死,那你丧事就办的隆重一点!”刁沁看不上朱一正,但这个案子既然接了,他势必要打到底,“证人呢,到了没有?今晚你将人带到西南,我要见他一面,交代几句。”
“还,还没有。”朱一正也纳闷,“说不定在半路,要不我派人去接一下?!”
刁沁摆手,道:“你赶紧去办,此人不到,九十仗你逃不了。”
朱一正吓了一跳,“先生,您可是西南的讼师,您不能让我打板子。”
“我接讼案的时候就和你说过,对你不孝之名我能帮你。而你停妻再娶是铁一般的事实,除非你的朋友能及时到,否则我也只能将你的损失降到最小而已,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朱一正慌了神,“那……那我现在就去找人去。”
“必须要快,后日就要开堂了,我今天先去衙门试试看,能不能再顺延几日。”刁沁很担心证人到不了,那后面的官司不用再打了。
不过,就算如此,这个案子他也赢了。只是一个停妻再娶,朱一正并不用坐牢,可若不孝的罪名坐实了,他就活不成了。
说到底,这案子第一堂后,他就赢了。
朱一正回去,立刻着手开始办丧事,柳氏一边做事一边和他吵,“都怪那个梅氏,要不然老东西也不会死在我们这里,真是晦气。”
“别让人听见。”朱一正训斥一句,喊他爹道:“你今天哪里都别去,一会儿道士要来家里的。”
朱蛮呆呆坐在床边,攥着邱氏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冷。
“去世了?”杜九言很平静地问道:“前面几日,可请过大夫,请的哪个大夫能不能查到?”
窦荣兴道:“能,我这就去查。”
“嗯。”杜九言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外头有人敲门,宋吉艺跑去开了门,惊了一跳,问道:“老伯,你找谁?”
他让开,梅氏和秋丫立刻认出外面的人。梅氏激动的站起来,脱口道:“爹!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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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三更,明天见!
第110章 二次堂审(一)
隔日开堂时,邱氏的灵堂还在。
刁沁要求休堂,杜九言没有反对,但付韬还是否决了。
因为衙门近日案子很多,付韬腾不出空闲时间,再来开堂。
刁沁在衙门外等和朱一正,低声问道:“你朋友到底去哪里了,你不是说昨天一定能到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收了我一半的钱,为了剩下的他一定会来。”朱一正道:“但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人。”
刁沁露出你好自为之的表情,“那你就做好,仗刑的准备吧。”刁沁说着,拂袖进了衙门。
杜九言和窦荣兴正站在门口说话,刁沁大步过去,就听杜九言和他道:“刁先生,来的很早啊。”
“杜先生来的更早啊!今日是你辩,还是窦先生辩?”刁沁讥讽一笑,“抑或,你们一起上?”
杜九言咦了一声,“还能一起上?那刁先生应该将郭润田请来,如此,也好能结盟成西南衰怂二人组。”
“牙尖嘴利。”刁沁拂袖,低声道:“这后半场的官司,看来你们是十拿九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无论今日是什么结果,我已经赢了。”
杜九言露出不信的表情,拱手道:“这自信,要保持哦。”
刁沁拂袖进门。
窦荣兴抱着杜九言的胳膊,死活不进去,“九哥,你不要讲话不算话,说好了第一场要是输了,第二场就你上。”
“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你这是欺骗我。”窦荣兴抗议道。
杜九言将他脸推开,嫌弃不已,“走开,我不认识你,丢人现眼。”
“嗯,嗯。”窦荣兴苦哈哈地道:“在九哥面前,我早就没脸了。脸是什么,不能吃不能喝,没用。”
杜九言无语,推开他进了公堂。
朱一正一脸死了娘的表情,披麻戴孝跪在堂下,梅氏依旧在隔壁,付韬拍了惊堂木,道:“开堂吧,今日刁讼师先说。”
刁沁看到杜九言进来,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思索了一下,拱手上前,辩道:“原告梅氏,告我的请讼人朱一正,停妻再娶之事,我方并无异议,但有一点,需要在此说明!”
本来,他有证人证明梅氏不守妇道,但现在没有到,他无计可施。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保全朱一正受到最小的惩罚。
付韬微微颔首,对刁沁露出一分欣赏,这才是讼师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胡搅蛮缠,乱辩一气。
“我的请讼人朱一正,儿时虽家境不好,但他勤奋刻苦,在私塾外随听,不但认识了字,甚至还会背诵《百家姓》和《三字经》,对于一个从未进过学堂的人来说,是多么的令人钦佩和欣慰。”
“长大后,朱一正不甘平庸,他自己独自一人出门做买卖,风餐露宿,勤勤恳恳,终于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家资丰厚,这一切都是他努力拼搏而得,这其中的辛苦,无人知晓。”
“大人。”刁沁道:“这样一位好学、上进、勤奋、凭自己能力的人,是所有家境贫困的人的榜样,是大家的楷模!”
“但是。我们回头再来看一看梅氏。她目不识丁,毫无见识,她只会在田地里劳作,只会洗衣做饭!朱一正困苦时,她不会宽慰解疑,朱一正疲惫时,她没有陪伴分担,朱一正受挫时,她不能温言细语。如此女人,对于朱一正来说,是何等的辛苦和折磨。”
“至于相濡以沫,举案齐眉那就更不可能了。大人,夫妻是什么,是互相扶持,互相付出并给对方依靠的人。朱一正给了梅氏,可梅氏却什么都给不了他。可想而知他的困苦,他的郁闷,他的挣扎痛苦。”
“所以,在他遇到柳氏以后,他不由自主,他情不自禁,他难以自控的被柳氏吸引。两人成亲,朱一正有了柳氏的帮助和扶持,他的买卖日渐壮大,他的人生更加丰满生动,他才感觉道活着的意义。”
“所以,朱一正再娶柳氏,责任不全在他。他只是做了天下男人本能的选择。”他说着,转头去对听众们,对衙役们问道:“请问,如果你们是朱一正,是和能帮助你,能红袖添香,能和你互相扶持的女人在一起,还是和一个粗鄙,野蛮,一无是处还来告你的女人在一起?”
大家听着,凝眉深思,有的男人甚至跟着点头。
“这话说的确实,如果是我,我也选柳氏啊。”
刁沁嘴角勾笑,道:“所以,我请求大人量刑时,能关注实际情感,而非照着冰冷的律法。律法不离人情,请大人明辩!”
“本官量刑时,会考虑你的话。”付韬颔首。
朱一正一脸的欣喜,对自己花点钱请讼师的事,感到万分庆幸。
隔壁,梅氏甚至都被刁沁的话影响到,只觉得朱一正再娶柳氏,是因为她太差,不能给他柳氏能给的温存和帮助。
刁沁拱手行礼,施施然退下,朝对面的杜九言看去,目露不屑!
“大人,我能说话了吗。”杜九言上前,付韬颔首,道:“你辩吧。”
杜九言朝刁沁看去,忽然一拱手,对着他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大家看着一惊,有人道:“杜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刁先生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