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姨是挺好看的啦,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阿姨。”
她瞥了慕轻杨一眼,补充道:“不过爸爸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无论是男人、女人,都比不上他。”
她天真夸张的语气逗得慕妈妈发笑,笑完又觉得难受。
老公在手术室里,女儿嫁到别人家去,现在的生活跟她期待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闭的手术室门逐渐让人变得焦急,生怕出什么事。
中午时,慕轻杨打电话给保镖,让他送了三份饭上来,吃完继续等。
四个小时结束了,门如约打开,医生摘掉口罩走出来,三人立即围了过去。
“情况怎么样?”
慕妈妈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了,慕轻杨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顾安,问医生。
医生笑笑,“很完美,再住个一周观察下,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慕妈妈激动地感激涕零,握住医生的手道:“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医生见惯了这种架势,安慰她不要激动。
护士推着慕爸爸从门内出来,麻药药效尚未散去,他仍处在昏睡中,手臂上插着输液的针头。
众人回到病房,慕妈妈手足无措,最后在医生的指导下,帮他擦掉额头的汗,喂下一点水。
耐心的等了半个多小时,慕爸爸终于睁开眼睛,面色苍白虚弱。
慕妈妈趴在床沿上大哭,宛如重新活了一回。
慕轻杨一直等到情况稳定,确定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了,才带着顾安回家去。
路上顾安翘着两只脚,粉红的小皮鞋搭在一块,背靠儿童座椅上柔软的枕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慕轻杨纠结的事情比她多,没有留意她。
两人各自靠着座椅,双眼无神,宛如灵魂出窍。
忽然,顾安歪头看向她,素来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困惑和天真,以至于连声音都稚嫩了许多。
“阿姨。”
“嗯?”她随口应一声。
“每个人都会变老,最后生病死掉吗?”
顾欧汀一向身体健康,爷爷奶奶也保养得很好,定期检查,从来没进过医院。
因此出生到现在,顾安对医院这个地方没什么印象,连每次打预防针,都是直接把医生叫到家里来打的。
幼儿园里老师科普过,人多的地方就脏,细菌多,不应该去。
电视上也演过,医院里都是病人,而且数量那么多,显然是个长满了细菌的大基地。
今天去医院的经历,令她生出很大的感触。
原来医院里的香蕉是可以吃的,原来人是会死的。
慕阿姨的爸爸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没有死,她却看到和自己爸爸差不多年纪的人,枯瘦佝偻,撑着拐杖艰难的走路。
她顿时联想到远在国外的爸爸,恨不得现在就抱抱他,问他有没有生病。
但是爸爸忙,没有功夫陪她说这些小孩的话,她只能在心中为他担忧着,希望他不要生病,希望就算所有人都会死,爸爸也要是特例。
慕轻杨透过她蔚蓝的眼睛,看出她在害怕什么,那颗食肉动物的心脏不由得变柔软了许多,理了理她的刘海。
“是啊,每个人都会死,所以在活着的时候要珍惜。”
顾安是爱爸爸的,当二十年后,她为了一个男人受尽打击和羞辱,决心自杀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的爸爸时,内心该是多么痛苦。
她死后顾欧汀又是什么样子?
慕轻杨在脑海中努力回忆,却发现书中对于女配家人没有多少描写,之后的内容,全是男主女主怎么谈恋爱,为了一点屁大的事分手又和好,过得多幸福多甜蜜。
所有人都热爱美好,没人愿意注意敏感又自卑的她,包括创造出她的作者。
如此一想,眼前这个骄傲又美丽的小公主,突然很让人心疼。
顾安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答案,用力抿着两片粉玫瑰花瓣似的唇,推开她的手,扭头看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没有风景可看,玻璃上倒映着她含泪的双眼和倔强的脸。
“别人都会死,爸爸不会死的,爸爸是超人。”
她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可这个爸爸是那么强大而遥远。
她跟他短暂的相处时间都是祈求得来的,对方不在的时候,那高大的身躯就在她脑海中被一遍遍描绘,放大到了极致,顶天立地,无可替代。
慕轻杨找不出安慰的话,长大是一个新奇却残忍的过程,中间注定要经历很多痛苦。
她才八百岁,并不比顾安了解得多多少。
不过,在顾安因害怕而发抖的时候,她可以给她一点温暖。
慕轻杨拿起柔软的羊毛毯,展开盖在她身上。
顾安的身躯小小的,缩在安全座椅和毯子的包围中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睁着,宛如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到家后不久,顾欧汀的电话紧随而至,第一句话就是问:
“叔叔的手术怎么样?”
慕轻杨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手术?”
“安安发短信告诉我的。”
顾安什么时候发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慕轻杨惊觉自己身边原来藏着个小特务,说话都小心了许多。
“没事,很好。”
“他的医药费够吗?”
“够。”
“不够顾家可以负担,你不用不好意思开口。”
慕轻杨道:“真的够,我们家拿得出这笔钱。”
说出这句话,心中的底气莫名其妙足了很多。
顾欧汀性格冷淡,没有强求。
慕轻杨问:“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去洗澡了。”
“你记不记得我的生日是哪天?”顾欧汀忽然问。
“下个月。”
顾安天天在她耳畔念叨,她不记得也难。
“没错,下个月十四号。”顾欧汀道:“按照协议,你应该为我准备礼物。”
慕轻杨:“……”
这么不要脸?强迫别人送礼物?
第11章
慕轻杨那边是晚上,顾欧汀这里就是白天,两人之间永远隔着十二个小时的距离。
挂断电话,陈铭在旁守候已久,捧着一份合同递到他面前,让他签字。
“顾先生,这是您吩咐的关于安德尔.缇斯展览赞助撤资书,已经拟定好了,麻烦您签字过目一下。”
顾欧汀拿起钢笔摘掉笔帽,刷刷写字,垂头时的侧脸线条看起来那么优美。眉骨、鼻尖、下颌,每一个高度都恰到好处,宛如匠人用凿子一点点精心雕刻而成的。
这张脸陈铭已经看了三四年,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来。他对他这么熟,却还是因为他刚才说得话感到诧异。
“顾先生,您真的要过生日吗?”
自从进入顾氏集团任职后,顾欧汀总是忙,没有周六和周日,没有朝九晚六,甚至连过年那天都要忙到吃年夜饭的点才到家,勉强与家人齐聚一堂。
别人总说顾欧汀是魔鬼,陈铭也觉得他是魔鬼——一个对自己都无比残忍严苛的魔鬼。
这样的他,是从来没有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过生日,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上的。
顾欧汀字写到一半,扬眉,“为什么不可以?”
陈铭挠头,“我不是说不可以,只是觉得……您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顾欧汀微微一笑,把字写完,套好笔帽道:
“当然不一样,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
陈铭:“……”
他刚才是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狗粮吗?
再看顾欧汀,嘴角含笑眉眼温柔,哪里是他往日熟悉的副总裁?
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陈铭打了个寒颤,抱着合同落荒而逃。
顾欧汀则把电脑旁的相册摆近了些,方便他想看随时都能看到。
刚结婚那几个月还没什么,现在才发现,有家室的感觉的确很不错。
日上三竿,慕轻杨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双目无神。
昨晚挂断电话后,她就一直没有睡好,一来为顾欧汀的不要脸感到生气,二来发愁到底应该送他什么。
自己只要一天没赚够一百万,就得听他一天,真够憋屈的。
而且顾安绞尽脑汁的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生日礼物,自己现在居然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为了个破礼物失眠。
到底该送什么?
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慕轻杨打了个哈欠,决定先去找顾安问问,顾欧汀到底喜欢什么。
送礼要投其所好,说不定对方一开心,龙颜大悦,就同意她搬出顾家的请求了。
洗漱一番,慕轻杨下楼,在餐厅看到正在吃早饭的顾安。
顾安今天穿得是一条淡绿色的薄纱裙,发卡是银粉色的小蝴蝶,头发在女佣的帮助下挽成了个小小的发髻。皮肤通透白皙,身材纤细笔直,看起来宛如精灵误入人间,一扫昨晚的阴霾。
慕轻杨走过去,由衷的赞叹,“安安真漂亮。”
顾安抬起眼帘,睫毛末端被阳光照成了淡金色,眼眸忽明忽暗,美得夺目。
“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一起床就讨好她,非奸即盗。
“……”
所以说小孩子真的不应该太早熟,什么都懂,让大人的脸往哪儿搁?
慕轻杨道:“算不上求,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
大小姐手势优雅地捏着小银勺,往嘴里送进一勺星球杯,擦擦嘴角道:“你问吧。”
看在昨天她安慰自己的份上,勉为其难的帮帮她。
“你爸爸……平常最喜欢什么?”慕轻杨拉椅子坐在她旁边,认真地问。
“工作。”顾安想都不用想,就说出了答案。
“工作之外呢?”
“那就只有吃饭睡觉了。”
“额……难道他就没有娱乐休息的时候?”
顾安托着脑袋仔细回想,摇头。
慕轻杨怀疑是她忘记了,换了个问法,“这样,你告诉我,这些年来他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最开心?”
最开心自然就是最喜欢的,这点毋庸置疑。
顾安的小脑筋开始转动,想了又想,最后拍了下巴掌,骄傲的竖起手指。
“我想起来了!”
“快说!”
“他在去年欧洲分公司成功建立的时候很开心,因为助理叔叔说,这个公司建立起来后,可以让集团一年赚得钱多出百分之二十。”
所以除非自己送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年利润,顾欧汀才会很满意?
那可是顾氏集团,富可敌国的!
慕轻杨自认为就算把虎皮虎胆虎肉全都称斤卖了,也卖不到那么多钱,只好放弃。
两人都找不到满意的生日礼物,吃完饭坐在花园看着草坪发呆。
夏日悠悠,太阳升高后气温就有些灼人,安装在草地底下的自动灌溉系统开始工作,小巧的水龙头喷出一阵又一阵细密的水雾,落在嫩绿的草叶,以及慕轻杨的指尖上。
她百无聊赖地拔了根草,放在鼻间嗅嗅,忽闻院门外传来车声,紧接着保镖就跑过来通报。
“太太,小姐,幼儿园的那些太太们又来了,说是让他们的小孩陪小姐玩。”
慕轻杨皱眉,侧脸看向顾安。
“你想跟他们玩吗?”
顾安忧伤,“为什么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聪明点的小孩呢?算了,跟他们玩就跟他们玩吧。”
大小姐都开了口,慕轻杨便让保镖把人请了进来。
先是一群可爱的小孩跑到草坪上,继而是他们花枝招展的妈妈们,各个拎着昂贵的手袋,撑遮阳伞,帽子防晒一应俱全。
“哎呀,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还待在外面呢?顾太太,让孩子们去房间玩怎么样?”
第二次来,她们已经没了初次的拘束,相当自来熟。
顾安带着小孩们去到她的专属玩具房。
小胖子程卡奇问:“安安,我们今天玩过家家好不好?”
顾安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同意,“好吧。”
“那你当爸爸我当妈妈,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程卡奇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
顾安摇头,纤细的脖子宛如小天鹅。
“不,我当女王,你们……你们当我的臣民。”
小朋友们张着嘴看她,有些不知道臣民是什么意思,有些则是为她的霸气所臣服。
楼下,慕轻杨被一堆妈妈们围在正中间,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妈妈们把包放在身边,纹了美瞳线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有备而来。
慕轻杨视而不见,犹自端起杯子喝了口。
妈妈们等待不住,其中一个最为年长,包包也最贵的人带头开口。
“那个……顾太太啊,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想麻烦麻烦你。”
慕轻杨道:“既然麻烦,那就不要说了吧,我这个人最怕麻烦的。”
众人语塞,尴尬笑道:
“哈哈,顾太太真是太会开玩笑了,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又是麻烦,又是举手之劳。
她们怎么这么自相矛盾呢?
慕轻杨想到冬天出没在雪地里的傻狍子,长得挺好看,就是没智商,总喜欢顶着个爱心屁股跳来跳去,一不留神跳进死路,自己还毫无察觉。
妈妈们见她没表示反对,忙从包中拿出一份合同似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顾太太,你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