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珍珍的话如同是火上浇油,郝翠珍那原本就烧的极旺的火又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站在白珍珍身边的葛磊目光从白珍珍的身上移开,落在了对面那个抱着盒子的郝翠珍的身上。
他并不知道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可是葛磊现在隐约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那个盒子放着的东西和郝翠珍有一些关系。
会是什么呢?
从屋子里面出来的郝翠花和郝根生两个也来到了郝翠珍的跟前,郝翠珍愈加张狂了起来,然后她便将手中的那个红木盒子打开了。
红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张张略微有些发黄的草纸,看到这东西之后,郝翠珍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却仍旧是将里面的那些草纸给拿了出来。
草纸是对着上面的这一面是没有东西的,然而当纸张翻转过来的时候,便有很多的字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郝翠珍是个不识字儿的睁眼瞎,她唯独认识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的那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还是当初的白珍珍教给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自己亲自写下她的名字。
这个红木盒子里面装着的这些个纸张,每一张上面都有她的名字和她的手印。
刚刚还嚣张至极的女人瞬间没有了声息,那肥硕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她突然之间想到了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站在郝翠珍身边的郝翠花和郝根生两个看到郝翠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郝翠花性子急,劈手将她手中的那些纸给抢了过来。
“三月二十三号,欠葛青山家大米二斤……”
“五月十七号,欠葛青山家九味羌活汤三副……”
那些草纸上写的都是这些东西,每一张的下面都有郝翠珍那歪歪扭扭的签名和她的红手印。
这么一个不大的红木盒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这些东西,那所谓的反动物资,却都是郝翠珍打下的欠条。
这下子别说是郝翠珍了,就连郝翠花和郝根生两个都懵了。
不是说都是什么反动物资么?怎么到最后却都是郝翠珍的欠条?
此时葛大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快步走了过来,劈手夺过了郝翠珍手里面的红木盒子,然后将里面的草纸拿出来看了起来。
这些东西看完之后,饶是葛大柱这个见多识广的生产队大队长,也被这上面的东西给镇住了。
此时白珍珍见着葛大柱也看到了那些东西,便上前一步,将葛大柱怀里面的东西给拿了过来,之后极为自然地塞到了旁边站着的葛森怀中,她抬头看向了葛大柱,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疲倦之色。
“葛大队长,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再三提醒她不要打开了,可是她偏偏不听,这些东西你也看到了,是这些年葛青木和郝翠珍两个从我们家里面借下的东西,我原本觉得,大家都是本家兄弟,她家日子过得苦,我们自家辛苦一些,接济他们一下也可以,可是谁曾想到……”
说到最后,白珍珍叹了一口气,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正在此时,已经知晓了那些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的葛磊在自己的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紧接着便上前一步,带着哭音说道。
“前几天三婶子来我们家,说是让我爹给大海哥哥买药吃,可是我爹说大海哥哥的病都好了,不需要吃药,三婶子不依不饶,结果后来三叔和三婶就在我家院子里见面打了起来……”
“我娘看他们打得凶,便说三叔他们家欠我们家的钱就算了,可是谁能想到三婶子就把我们家给恨上了。”
说着葛磊便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郝翠珍,再一次加大了音量:“我娘都说忙过这段时间就把那些欠条给你们,可是没想到你这都等不及,带着这么些个人到我们家来,还给我们打上个反动派的名头,三婶,我们两家怎么说都是亲戚,你就这么恨我们吗?早知道,早知道当时我就该让我爹给你买药,是不是你就不会这么恨我们了?”
葛磊的虽然是带着哭音,然而说话却是条理清晰,不过短短几句话,便给郝翠珍扣上了一个挟怨报复的名头。
白珍珍已经借势做了先头的那九十九步,最后的一推手便由着葛磊来做。
葛磊的这番话一说完,白珍珍朝着葛磊看了过去,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不过她很快便敛下眼眸,没有将那惊异之色露出来太多。
事情到了现在,火候便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她在去做什么了。
葛磊的话外面的那些村民们听见了,葛青树和葛青涌兄弟两个自然也听见了,先头他们心中还有些疑惑,以为白珍珍这个破落地主家的小姐真的藏了什么反动物资,然而现在情势大逆转,他们瞬间便有了底气。
这件事儿他们有理和没理完全是两码事儿。
折腾白珍珍家的事儿郝翠珍是瞒着葛青木的,虽然她叫上了郝翠花和郝根生两个,然而他们两个先前在郝翠珍站理儿的时候帮她,现在她已经是全面溃败,丝毫站不住脚了,那两个人便不在帮她。
怎么说他们都是大队干部,先前还能说是被郝翠珍给蒙蔽了,现在知道了真相,他们自然是不好在帮着她了。
那两人抽身而去,郝翠珍便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的郝翠珍仍旧想要藉由着撒泼打滚来逃避,然而葛青涌却是个混不吝的,在确定了葛森抱在怀里面的那些东西确实是郝翠珍写下的借条之后,便扔了手中的锄头,抄起一边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着郝翠珍打了过去。
郝翠珍嚎叫地狠,他便打得更狠,那笤帚打在身上,不至于打成重伤,却让郝翠珍疼得嗷嗷直叫。
先前郝翠珍设计白珍珍家的时候围观的那些村民没有开口帮白珍珍,现在轮到郝翠珍了倒霉了,自然也是没有人帮她。
郝翠珍如同杀猪一般叫了一会儿,模样看起来好不凄惨,白珍珍象征性地拦了两下,便没有在管了。
这边闹的动静太大,终于将一直缩在家里面的葛青木给招了过来,郝翠珍见自家男人来了,便抱着自家男人嚎叫,然而葛青木在知道郝翠珍将白珍珍藏起来的欠条翻出来,并且让这么多村民都知道了,他自己倒是恨不能在将郝翠珍给揍上一顿。
原本他想将这件事情不声不响地赖过去,以葛青山的性子,他若是不提,葛青山自己个儿也不会说的,可偏生郝翠珍将刀子递到人家手,这不就是让人家朝着他们身上攮么?
闹到最后,白珍珍将那些借条给了村会计郝根生来计算,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儿,她也不怕他们毁了她的东西。
郝根生越算,头上的冷汗往外冒的越多,算到最后,这些欠条上的那些东西折合成钱物,整整五百块钱。
这些欠条是从十八年前开始的,开始的时候并不多,到后来陆陆续续增加了不少,饶是郝根生和郝翠珍沾亲带故,看到这些个东西也觉得十分没脸。
五百块钱,这可是笔天文数字,尤其是他看到在那三年灾害的时候郝翠珍都来借过粮食,他更是臊得厉害。
人要脸树要皮,若是在没人地儿看到这些东西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在这么多村民的注视下,郝根生便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郝翠珍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她原本是准备坑人的,结果到最后坑的人却变成了她。
她还想赖账,然而在她撒泼之前,看到葛青涌举起来的笤帚,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没敢吭声。
白珍珍没有搭理郝翠珍,她将目光转向了葛大柱。
今天虽然被这郝翠珍闹了一出,但是这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家里面这些东西葛青山当初给出去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回来,但是白珍珍却一一都让郝翠珍写了借条,以郝翠珍的性格,她知道就算是有借条在她都会赖账的,但是现在闹的这么大,却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今儿是说到底是葛大柱不作为,所以他们家才会吃亏,于情于理他都得补偿一二,但是白珍珍却没有要什么补偿,只是让葛大柱做个证人,葛青木他们家确实是欠他们家这么多钱,不管是用粮食还是什么补偿,他们家得还给他们,每还一次,白珍珍就把一张欠条给回去。
葛大柱答应了下来,在这么多村民的见证下,葛青木也没有办法厚着脸皮赖账,到最后他灰溜溜地带着郝翠珍回家去了。
至于回家之后又怎么收拾郝翠珍,那已经和葛磊他们家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场闹剧过程跌宕起伏,最终却成了这么一个结果,那些村民们看了一场大戏,到最后见没戏可看,便全都回去了,不过这件事儿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时不时地便提上两句。
郝翠花和郝根生两个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也不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葛青木和郝翠珍两口子离开没多久,他们也都灰溜溜地离开了。
到最后院子里面除了葛磊他们一家之外,就只剩下了葛大柱,葛青树和葛青涌他们一家子。
人都走了之后,白珍珍强撑着的精神也都松懈了下去,她的身体晃了晃,若不是被葛淼和葛森扶了一把,她怕是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看到白珍珍这样子,葛磊凑到她的跟前,装作无意的样子帮着她把了把脉。
大抵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白珍珍的脉搏跳动的很快,不过脉象却是正常,并没有什么大碍。
见白珍珍无事,葛磊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人都走了,葛大柱想到先前的那些荒唐事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倒是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便放低了身段向白珍珍道歉。
白珍珍没有和葛大柱计较,但是却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软不硬给他碰了几个钉子,便打发了葛大柱离开了。
葛青山到底是不在,葛青树和葛青涌两个询问了一番,确认白珍珍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方才离开,整个葛家大院里面就只剩下了葛家的这么一群人在。
经历了这么一出事儿之后,饭菜早已经冷透了,白珍珍没有什么闲心吃饭,自己回房间躺着去了,葛家兄妹几个围着桌子坐着,看着那些已经冷掉的饭菜,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30章
沉默了很久之后, 还是葛森先回过神来, 他抹了一把脸, 开口说道:“好了, 甭想那么多了,吃饭。”
他这么一开口, 其他的几个兄弟姐们方才端起碗默默地吃了起来。
葛磊的心情不太好,先前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重来一次之后, 现今儿发生的事情和他上辈子的完全不同。
那个撒泼打滚的郝翠珍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个郝翠珍是完全的不同,在他的记忆之中,郝翠珍虽然喜欢占便宜,可是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是现在, 她却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 手中的筷子一直都没有在拨动, 葛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吃的差不多了, 他碗里面的饭还剩下了一大半儿。
葛晶看了葛磊一眼, 总觉得葛磊现在这样子有些吓人的慌, 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心里蛮有些害怕,可是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了葛磊的衣服。
“二蛋哥,你怎么了?”
葛晶的声音将陷入到自己思绪之中葛磊拉了回来,他侧过头去,看着脸色苍白的葛晶, 沙哑着声音开口说道:“小晶子,我没事儿。”
说完之后,他便低下头开始吃了起来。
桌子上的菜都已经被吃完了,盘子里只剩下一些菜汤,葛磊将菜汤倒入了碗里面,就着这些菜汤将干饭全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吃完了之后,兄弟姐妹几个各自回房去休息,而葛磊则帮着葛晶一起将碗筷都收拾干净了。
一切都拾掇好了之后,葛磊便让葛晶回房间去休息,而他则朝着东屋的方向看了过去。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的,大片大片的乌云布满了整个天空,风越来越大,四周的那些树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要下雨了,那些虫鸣声似乎也察觉到了风雨欲来,全都停止了鸣叫,整个世界安静的有些吓人。
葛磊深吸了几口气,像是终于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紧接着他便抬起脚朝着东屋的方向走了进去。
东屋的门儿虚掩着,葛磊伸出手将那扇木门推开,房门开启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有些刺耳。
葛磊走入了房间之中,很快便穿过外屋走到了里屋的门前。
里屋的门关着,葛磊不知道房里面的白珍珍是否睡着了,他盯着面前的那扇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这声音犹如他此时的心情,压抑的让人觉得异常难受。
片刻之后,房门内传来了白珍珍略显有些虚弱的声音。
“谁啊?”
“是我,二蛋。”
葛磊回答道,门内没有了声息,许久之后,白珍珍的声音方才传了进来。
“门没锁,进来。”
葛磊沉默片刻,伸出手将面前的这扇门推开了。
里屋里面点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这样的灯光让整个屋子看起来都显得温馨了起来。
白珍珍靠坐在床头上,肚子上面搭了一条薄薄的小被子,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精神看起来倒是还算不错,见葛磊进来了,白珍珍朝着葛磊招了招手,示意葛磊到她身边去。
葛磊乖乖地走了过去,在床尾处坐了下来,他看着白珍珍那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开口问道:“娘,你感觉怎么样了?”
白珍珍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还能怎么样,就那么样,我没事儿,你甭担心我。”
今天的郝翠珍让葛磊觉得陌生,白珍珍也同样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年幼时的他看待事情自然是和成年时候的他不相同,因此重来一次的葛磊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老娘。
他盯着白珍珍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张依旧显得十分年轻的面孔,葛磊心中的情绪翻涌着,到最后忍不住问了一个压在他心底很多年的问题。
“娘,当年你为什么没有给大姐上学?”
白珍珍听到了葛磊的问话之后,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朝着葛磊看了过去,只见他那张稚嫩的面孔上面似乎出现了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执拗神色。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葛磊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他看着白珍珍,继续开口说道:“娘,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其实葛磊现在问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过于突兀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大约是因为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多,颠覆了很多他从前根深蒂固的认知,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得到一个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