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他的时候,亦或是上辈子的时候,他眼神很黯,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担,所以,他便麻木了,对未来,一点期望都没有。
她和他十指紧扣,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头,心中充满了感动,槐花落在他肩头,苏桃轻轻摘下来,也一并揣进了他的口袋。
爱与美好,他都值得拥有。
电影是七点钟开始的,一共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九点钟了,大人小孩都意犹未尽的,姚国华和放映机旁边的人拉话,那放映人员笑着说:“明年大约是要改一改了,一次下乡,放映两部电影,从六点钟,放到十点钟。”
小孩们欢喜得忍不住鼓起掌来了。
孙苗笑眯眯地站在姚国华旁边:“刚才的电影,可真好看。”
姚国华摸摸头:“你也觉得好看吗?”
孙苗点头:“好看。”
人群散了,孙苗和何丽往知青宿舍走去,何丽冷哼一声:“你别一天到晚丢人现眼了,这片子,你在省城没看过吗?都是去年的电影了,搞得咱们城里人好像一点见识都没有似的。”
圆月当空照着,孙苗停了脚步,看着何丽:“何丽你别一天到晚的自视甚高了,和乡亲们一起看电影,我觉得开心,觉得电影好看,怎么,不可以吗?你也别口口声声城里人乡下人的,你要是瞧不起乡下人,那你大可以卷铺盖走人,乡亲们也没求着你留下来。”
何丽简直傻眼,现在真的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了。
她太不服气了:“你以为那些农民喜欢你,你就可以欺到我头上来吗?”
孙苗算什么?从来都是她何丽身边的一片绿叶,她竟然妄想造反。
孙苗哼了一声:“到底是谁欺负谁,哪次不是你先惹事的?你要是再这样阴阳怪气的,那我下次就和彭书记说你上次推我的事。”
何丽咬牙:“你应该知道,那一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
“即便那一次撞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阴阳怪气是真,冷嘲热讽是真,耍滑偷懒是真,背后中伤是真,何丽,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丢下她,一个人沿着田埂往知青宿舍去了。
何丽都要气疯了,所有人都给她脸子看,所有人都能欺负她了,这个破农村,她真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苏桃和周牧野故意走得很慢,慢到所有的村民都散场走了,慢到放映灯彻底灭了,小村庄从热热闹闹恢复成静谧,静到能听到远处的虫鸣。
周牧野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轻的:“我背你。”
苏桃走到他背后,勾着他的背,跳到了他的背上。
河水淙淙,夜莺轻声啼叫,苏桃终于可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了:“看电影的时候,就像这么靠着你的,可后面有人坐着,怕他们说。”
周牧野笑笑:“早知道坐最后一排的。”
“哪有什么最后一排?后面几棵大树上都站满了人,你怎么不说带我站到最后一棵树上呢?”
“倒是不错,很隐秘,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桃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做什么?”
“让你靠在肩膀上看电影啊,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竟然还反将了她一军,苏桃又拧了他一把:“正人君子,我冤枉你了是吗?”
正人君子一本正经点头:“亲密的事只能在家里做,以后不能提了,知道吗?”
苏桃急了,张口就咬人,男人背着她,快跑起来:“小狗子怎么又咬人了?”
经过拱桥,河水映着圆月,仿佛能在苍茫夜色中看清不远处的麦田。
周牧野想起之前答应姚国华家大爷要帮他家干活的事,以后收工了,还得去姚大爷家帮他家干农活。
看完电影的第二天,于虹就要走了,在这乡下待了小一个月的时间,也是时候回去了,苏桃要送于虹,于虹不让,苏桃坚持。
她还得去县里找一下她二叔呢。
她们一直赶路,赶在十一点半到了家,苏桃匆匆吃了中饭,就去了她二叔的宣传部。
苏钟武正从外面检查工作回来,捧着茶缸不停灌水,一看苏桃来,赶忙摆手:“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
“什么时候上来的?和你家那小子一起上来的吗?”
“不是,二叔,我想问你,何丽那个悔过书,你给送到省城她领导手里没有?”
第60章
苏钟武又喝了口茶, 抹了把嘴:“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我昨儿才从省城回来的, 我打听了,你之前说的那个何丽,她是单亲家庭出身, 她父亲不是有本事的人,她跟她母亲过,听说她母亲跟了有身份的人,具体是什么人, 对方没说,应该不是什么正当关系,所以, 何丽算有点儿背景, 但要是真的是原则上的问题, 那个人,一定不会冒险帮她。”
苏桃轻轻摇头,原来是这层关系,何丽一点不知收敛,真不怕连累她那位叔叔。
“嗯,我打听了一下,这次负责知青下乡的, 是他们省城革委会副主任全面抓的, 他为人正直, 我把这个悔过书给他了, 你放心吧,这个事,不会就这么掩下去的。”
苏桃算是彻底放了心:“二叔办事,我就是放心。”
苏钟武轻嗤:“你这丫头,就会说好听的。”
叔侄两聊了几句,苏桃就要赶着回家了,苏钟武照例又把她送到了车站,路上经过百货商店,苏桃进去给她二叔挑了两件衬衫。
苏钟武哪肯收?苏桃得意道:“二叔,我那个窑厂,开始赚钱,这才四月份,已经接了三笔生意了,等地里的麦子收了,生意还得更好呢,势头很不错的,你别替我省钱。”
她又给她爸妈买了点东西,让她二叔给捎回去,苏钟武知道桃子赚钱了,也高兴,便欢天喜地收下了她给买的东西。
但还是嘱托道:“即便手头上有点钱了,也不能乱花,知道吗?你那两个窑厂,到处都要用钱呢。”
苏桃一一应下来了。
回到家,赵美兰又给她汇报了两个好消息,果园村那边的窑厂,也接到了两家生意,苏桃直点头,很好,一切正有条不紊地按照她的预想进行着。
魏义军在窑厂烧窑,脸色特别凝重,张金花去苏桃家闹事,他都听说了。
关键时候,是苏桃拉了他一把,给他地方住,让他有钱赚,还在众人都反对的时候,支持了他一把,苏桃是他的大恩人。
他想了整整一宿,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去了党支部找彭支书,把这个事情和彭支书说了。
他本来想对张金花网开一面的,大屋都留给她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贪得无厌,不知满足,竟然还带她兄弟去找苏桃。
张金花挨了一顿打,这两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她这个人,就是村里那种即便做错事,也依然可以特理直气壮,从来没有羞耻心的那类人。
所以,即便她偷了人,即便偷人偷到她大伯哥头上,她也依然可以和妇女们说说笑笑。
那些妇女们表面上和她说话,关起门来,谁不说她贱骨头呢?
张金花在灶房里捣鼓吃的,就看到妇女主任胡金兰过来了,她那小眼睛顿时亮了,因为离婚这个事儿,主任一直是站在她这头的。
敢情主任要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她赶忙扔下锅铲,擦了擦手跑了出去,喜气洋洋道:“主任,你来有啥事不?”
胡金兰严肃道:“你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咋就不知道收敛一点?”
张金花心里一紧:“咋了?这是咋了?”
“你男人,要跟你把这大屋要回去。”
张金花顿时犹如掉进了四九天里的冰窟窿,整个人浑身发凉:“啥?咋要回去?他都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他咋能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胡金兰严肃:“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本来你就不占理,你得了便宜,就缩在窝里不闹,有那么难吗?你为啥要去找苏桃麻烦?”
张金花愣了愣:“是那小蹄子上党支部告我的状,是不是?”
胡金兰脸色越来越难看:“苏桃一句话没说,是你男人自己找的支书,把这个情况反映了,支书也觉得你做得太过了,你领着你两个兄弟上苏桃家闹事,好多人也看到了,这个事,是你做得不对。”
张金花嚎起来:“我虽然上她家了,但苏桃那小婆娘领了好多人在那里等我,我一点便宜没占到,还被他们打了一顿,怎么就罚我一个人?”
“你做错事,还主动生事,这个大屋,本来就是你男人的,他要回去,也是正常的,你别闹了,以后回娘家住吧,这个事,你越闹,对你越是不利,知道不知道?”
张金花哪管这些,扶着土墙,就在那里嚎,嚎别人都欺负她,嚎她命不好。
胡金兰摇摇头,然后走了。
魏义军态度很坚决,大屋必须给她,张金花必须回自己娘家住。
这个消息传出去,村民们的态度分成两派,一说张金花确实不厚道,偷了人,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要找魏义军东家麻烦,另一说,魏义军这当兵的太无情,孩子归他,大屋也归他,张金花犯的又不是死罪,没有必要这样。
五月五日,这天立夏,习俗是要吃蛋,孩子们还要跟人家撞蛋。
苏桃煮了八个鸡蛋,还煮了两个大鹅蛋,牧月用绒线编了两个袋子,和牧星一人装了一个大鹅蛋。
牧星捧着手里的大鹅蛋,美滋滋道:“今年撞蛋,我们肯定战无不胜。”
两人欢天喜地去了学校。
苏桃拿了个蛋,和周牧野撞着玩,连撞三个,都被周牧野撞坏,苏桃直嚷嚷着他肯定作弊。
周牧野给她讲解诀窍:“你得把蛋的三分之二握在掌心,稍微露一点出来,然后拿头或者尾去撞肚子,肚子容易坏。”
苏桃掌握诀窍之后,再跟周牧野对决,果然赢了两次,还挺乐。
门前经过吵嚷的人群,吴桂凤进了她家院子:“张金花又闹起来了。”
周牧野剥好了蛋,往苏桃嘴里塞,苏桃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啊?她还闹?这回又闹什么啊?”
“魏义军跟她把大屋要了回来,让她回娘家住去,她不干了。”
苏桃倒是有些意外,这魏义军,真不是个和稀泥的,原则性非常强,我忍你一次,你要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那对不住,仅有的那点恻隐之心,也要收回来了。
苏桃想,这回倒是感激何丽去张金花那边挑拨离间,让张金花来闹这么一出了,她本来就觉得魏义军啥事没做错,凭什么要把大屋让出去。
这下好了,她和吴桂凤抬脚往外走,魏义军寡言,张金花真的泼起来,怕是要吃亏,得让张金花知道,她男人,也是有人撑腰的。
周牧野在后面喊:“等我。”
苏桃一边跑,一边对跟上来的男人道:“你不去上工啊?”
“晚一会儿去没事的。”
他是怕那张金花真的耍起泼来,伤及无辜,不能让桃子被人欺负,不跟着,他当然不放心。
去到三队的时候,张金花照例拿出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瘫坐在地上,旁边就是一瓶农药,几个妇女拉着她,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嚎得撕心裂肺。
魏义军没带他儿子来,孩子看到这种场景,总归是不好的。
他站在墙根里,无动于衷,赵美兰站在灶房前,看着那男人,三队那些邻居,竟然对魏义军指指点点,好几个人说他做得太过,是要逼死张金花。
苏桃摇摇头,糊涂人可真是多啊,一味地只看到弱者的可怜之处,不去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金花见自己要喝药水了,男人都无动于衷,便怒从心中起,嚎道:“就因为我上那个苏桃家找她算账,你就要夺回我的大屋,你他娘跟那个小婆娘,是不是也有一腿。”
苏桃在这个四队的名声,还是非常好的,四队几个大姓,周家、林家、姚家,这几家都和苏桃关系非常好,周牧野勤快乐于助人,吴桂凤和赵美兰都是特别通人情世故的人,都对苏桃心服口服的,这些人背地里当然会说苏桃的好。
而且,苏桃和周牧野这小两口有多好,长个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张金花张口就泼脏水,实在是犯了众怒。
苏桃正要和她唇枪舌剑一番,就有很多人站不住了。
赵美兰是第一个站不住的,苏桃简直像她闺女一样,她怎么能忍这偷汉子的人去侮辱苏桃?
赵美兰一通连珠炮,把张金花说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美兰歇了口气,苏桃正想补上去,吴桂凤接上,又是噼里啪啦跟打算盘似的,张金花傻眼,她不过就随口提了一句,这小婆娘给她们灌什么迷魂汤了?
一个一个咋还急眼了呢?
苏桃小心翼翼拉了拉周牧野的手:“我都插不上话。”
真委屈。
周牧野捏了一下她的手,桃子在这是又认了两个妈啊,护犊子护起来真是战斗力无穷。
这种妇女骂架,男人冲在前头,总是不好看,还要落个欺负人的名头,只有打架那种事,他可以挡在桃子跟前,现下,吵架也有人护着她了,周牧野觉得放心。
赵美兰和吴桂凤轮番上阵,简直要把唾沫说干了,说事实讲道理,尤其赵老师,有理有据,从容不迫,娓娓道来,把张金花犯的事,一样一样摆出来。
苏桃都快要忍不住给赵老师鼓掌了,赵老师这煽动性,太适合干销售了。
张金花这回是真的成了过街老鼠。
何丽在人群最后头观察着局势,她一直小心翼翼看着这一切,一开始还有人帮着张金花,是从什么时候,风向彻底变了的?
好像是从张金花口不择言地说出苏桃是不是和魏义军有一腿的时候,人群好像就开始激愤了。
人群激愤,何丽也激愤,苏桃她多大的能耐,能让这么多人都帮着她?
何丽脸色难看的很,一个孙苗人见人爱,一个苏桃也是人见人爱,她讨厌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整天笑眯眯的人。
在她眼中,这种人往往都心术不正,一定是通过阴暗的手段收买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