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捏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宁儿, 怎么这么开心呀?昨天可把额娘担心坏了!”
福宁似懂非懂看着母亲,忽然吧唧一下在母亲脸上亲一口, 嘴里嘟囔着“额娘”, 这可把海兰珠喜欢坏了,抱在怀里逗了半天。
原以为一场病就这样过去了, 可到了晚上,一切又卷土重来。福宁又发起了高烧,大夫诊治后,还是一样的结果。连着折腾两个晚上,海兰珠与皇太极已然疲倦不已。
可事情还没完,连着四五个晚上,福宁都发了高烧,一到白天又活蹦乱跳。海兰珠心急如焚,总担心孩子反复发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皇太极白天还要上朝理政,尤其如今松锦前线正有战事,她便劝他在一旁休息,自己守着女儿。
福宁白天有精神,可小脸却一点点苍白剥落起来,海兰珠心力交瘁,就连每日过来请安的福临与福安都有些惶惶。福安摸摸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担心的问道:“额娘,妹妹会不会有事?”
海兰珠垂首掩住眼中的担忧,强笑道:“不会,你小时候可没比妹妹好多少,时常生病让阿玛和额娘担忧。”
福安将信将疑,却乖乖的不再多问。福临则问:“额娘,可曾请大夫给乳母瞧过?”
海兰珠点头:“瞧过了,前几日不放心,白天叫了大夫来瞧,说乳母是好的。”福宁第一日得病时,她便有过怀疑,可大夫说没事,她才放了心。恰逢松锦前线清军失利战报传来,皇太极忙得焦头烂额,她也没把这担心同他商量。
然而这样折腾几日,不光孩子情况不好,皇太极与海兰珠这两个大人的身体也被拖累了。海兰珠白日里卧病在床,皇太极还坚持去议事,却在群臣面前鼻衄,吓得众人都跪请皇帝休息。
因皇帝、皇后与公主三人身体状况都不佳,皇太极下令大赦天下,不日举行祭天祈福仪式。到了六月末,乳母也被拖累病了,福宁只好断了奶。起初几日因为不习惯,她日日哭闹,大夫给怎么看都不好。
七八日后,福宁却奇迹般的开始转好。海兰珠总算松了口气,好好休息了几日。另一边,松锦前线告急,皇太极不得不带病亲自上阵急援。星夜兼程五百余里,日日鼻衄,终于到达锦州。
锦州战场上,皇太极当机立断,命阿济格突袭塔山,夺取明军屯粮,切断明军后援。洪承畴被围,数次突围均未成功,战局一下扭转。
消息传回盛京,海兰珠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吩咐再多送些药材补品到前线去,这才松懈精神。
东宫里,大门紧闭。十三岁的福临坐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敦达理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小主子,那沉静的面容,深邃的眼眸,仿佛让他看到了少年时的皇帝,这对父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可招了?”福临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听得人忍不住哆嗦。
敦达理点头:“招了,熬到昨儿晚上才招的。说是原来四贝勒府上的哲哲侧福晋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的女儿,为了给旧主报仇才下的毒手。”
“假话,再审。”福临毫不犹豫肯定道。敦达理一脸惊异,审了好几天才招的话,小主子却不假思索就否定了。
福临道:“我早派人查过了,她根本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原来那个乳母,选进来的路上得了恶疾去世了,负责的太监怕担责任,临时找了个来路不明的顶替了。”
敦达理心知一紧,连忙跪下:“奴才疏忽了,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福临挥手让他起来:“那边有专人负责遴选,往后你多加注意,更好的把关。再去审,套出她的真实身份,背后的主使一定跑不了!”敦达理是跟了父亲数十年的老人了,衷心程度毋庸置疑,他犯不着为了罚他耽误正事。
敦达理小心拭去额角的冷汗:“谢主子开恩,奴才这就去再审问。”
……
关雎宫里,形容憔悴的海兰珠怔怔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空空的婴儿襁褓,盯着摇曳的烛火,一言不发。紧闭的宫门外,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稳婆的大呼小叫声隐隐传来,斜对面的永福宫里,布木布泰正在分娩。
阿娜日小心翼翼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冰天雪地里,以皇帝与皇后为首,永福宫外头站满了焦急等待的后宫嫔妃。人人都在期待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没有一个往背后的关雎宫看一眼。
阿娜日冷哼一声:“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她回过身来,见海兰珠仍是呆怔的坐着,似没知觉的样子,不禁鼻尖一酸,自八阿哥去了,她便这样时不时的抱着八阿哥的东西,枯坐半晌。阿娜日将炭盆再往她身边推一推,想上去把她手里的襁褓收走:“格格,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
海兰珠突然抬起头,双臂收紧,宝贝似的将那几块绸缎牢牢嵌在怀里:“你别拿,一会儿我的八阿哥该觉得凉了!”
阿娜日别过脸,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转头又笑道:“格格,您又魔怔了,八阿哥已经不在了……”她起身朝外头走去,“八阿哥不在了,还有皇上呢,咱们把皇上找回来。”
“别去。”海兰珠突然拽住她的衣袖,方才呆怔的样子突然变了,“把他叫回来,无非是陪我一道哭,没得大家都不好受。”况且,布木布泰正生着呢,那么多人都看着,她何必去自讨没趣,还落个不识大体的罪名?一个死了的孩子,除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有谁会心疼?
阿娜日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格格,咱们何必这样作贱自己?八阿哥没了,皇上的心却还在,您调养好了,还可以再生!”她恨恨的望着永福宫的方向,“当年若不是二格格横插一脚,如今这宫里,哪有她的位置?”
是啊,当年科尔沁草原上的惊鸿一瞥,他们却生生错过了十年光阴。阿娜日不明白,如今她已青春不再,此番丧子,大约是在无法生养了……想起那苦命的孩子,才七个月,却整整烧了两天两夜才痛苦的去了……
海兰珠瘦削的身子缓缓卧倒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她眼角滑落一滴一滴的泪珠,心头也一阵阵抽痛……
“格格,格格!快醒醒,可别魇住了!”阿娜日焦急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可床榻上的人还是昏睡不醒,苍白的脸上早已眉头深锁,额头一片汗湿,眼角扑扑簌簌的直掉泪。阿娜日焦急不已,连忙又伸手用力推海兰珠:“格格,快醒醒,不能再睡了!”
海兰珠费力的睁开沉重的双眼,喘着气问:“这是怎么了?”才刚清醒,她只觉浑身无力,动弹不得,脑海里也是一阵模糊,仿佛被一层大雾封住了。
阿娜日这才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您方才魇着了,怎么喊都不醒。”
梦魇?她费力拨开脑袋里的云雾,渐渐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那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她突然害怕起来:“福宁呢?她可好?”
阿娜日伸手指指旁边挂着的悠车道:“小格格在悠车里,才刚哄睡着了。”海兰珠撑着无力的身体跌跌撞撞过去,见福宁小嘴微张,睡得正香,这才放下心来。
她仍是心有余悸,前尘往事,许久不曾梦到了。她抬头看看窗外:“什么时辰了?”阿娜日担忧回道:“已经过了晌午了,格格,您这觉可睡得越来越久了。”
“是吗?”海兰珠仍是反应有些迟钝,她竟从昨夜一觉睡到了晌午。近来,她似乎越来越频繁的感到乏力、嗜睡,做噩梦的频率也大大提高了,且还有些反应迟钝,手脚灵活度下降的症状。
大夫日日都来,然而到底是中医,看来看去,都只说她体虚,要静养。一副副苦涩的药灌下去,也总不见效。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第108章 结局
108 结局
九月, 盛京皇宫里气氛凝滞,人心惶惶。关雎宫里,皇后海兰珠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躺在榻上, 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显示她还有一息尚存。
阿娜日坐在脚榻边低声啜泣, 另有几个关雎宫的小丫头侍立在旁, 偷偷抹泪。
福临和福安匆匆赶来, 福安一下扑到床边, 抓着母亲微凉的手焦急喊道:“额娘, 额娘,快醒醒, 我是福安啊!”然而床榻上的女子毫无知觉,仿佛玉雕一般。
福临双眉紧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娜日低泣道:“格格近来总是嗜睡,今日过了巳时还未起,原以为只是睡得深,可……我怎么喊也喊不醒……”
福临闻言怒道:“近来总是嗜睡?那怎么不报给我?怎么不请大夫?”
阿娜日委屈道:“格格说不碍事,只是前阵子病着太累才睡得多些……格格说, 请了大夫就一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犯不着让皇上干着急……”如今她也后悔不已, 若是她早日重视起来, 格格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福临又恨又心疼,叹口气压下怒火:“大夫呢,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病因不明,正煎药呢,若三日不醒,便无能为力了……”
福临气得猛的砸了个杯子:“什么庸医?病因不明还能开方子?”他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敦达理,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旁的东宫,福临迫不及待问道:“查出来没有?”已经过去三日,眼下他病急乱投医,不得不怀疑那个暗害妹妹的乳母与母亲的急病有关联。
敦达理知道如今事关重大,跪在地上回道:“查出来了,只是还没一一核实。那人是原先三格格身边老人的女儿,后来被三格格给了已故的肃亲王大福晋,后来大福晋死了,她便要给三格格和大福晋报仇,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肃亲王大福晋也就是莽古济的女儿哈达那拉氏,受她母亲的案子牵连,被大哥豪格亲手所杀。福临越发觉得迷雾重重,然而时间不等人,他当即写了信教人即刻送往锦州前线,便一刻不停的亲自去审犯人了。
刑房里,那原来二十来岁的乳母正双手被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形容憔悴,手腕和脚踝上已经渗出了不少血痕,因长时间不饮水,嘴唇也已经干裂。一听有人开门进来,她便缓缓睁眼,见到福临,嘴角扯出一丝畸形的笑,皲裂的嘴唇瞬间流出一缕缕鲜血。
福临没时间同她废话,一坐下便掐准了她的弱点,单刀直入:“不说实话,我马上就叫人拿了齐正额过来,当着你的面杀了他。”齐正额是豪格的嫡长子,也是已故的哈达那拉氏唯一的儿子。此人既然是个忠仆,当然就要拿主子来威胁。敦达理等人都不敢拿主子说事,只有福临可以。
那人果然瞳孔猛的放大,在椅子上猛烈挣扎起来,嘶哑的嗓子吼道:“你敢!那是你亲哥哥的儿子,是嫡子!肃亲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福临冷笑:“你看我敢不敢?你不说实话,你的罪,我就只好算到齐正额头上了,到时候,他的下场只有比他母亲和外祖母更惨。”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连敦达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气得双目赤红,厉声尖叫,半晌才缓了气息。福临食指弯曲,轻叩扶手,等她声音低下去了,才缓缓开口道:“想好了?是谁帮你混进宫来的?”
那人喘着粗气,久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道:“是侧福晋。”
“哪个侧福晋?”
“肃亲王的侧福晋,察哈尔来的伯奇福晋。”
原来是她!福临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的不解顿时解开大半。福临不无怜悯对眼前的女人道:“你也是个可怜东西,被仇人利用了也不自知。我额娘和妹妹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为何要害她们?”
那人听不懂他的话,只恨声道:“没关系?她们是没关系,谁让我没办法杀了皇帝?那个杀害亲兄弟亲姐姐的畜生,连我们大福晋都不放过!杀不了他,杀了他的妻子女儿也是一样的!可惜那死丫头命大,还活过来了,她娘可没那个命了,药是窦土门福晋从洋人手里买的,无人能解,哈哈哈哈哈!”
福临心下大骇,转身就要走。然而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背对着那女人道:“你恐怕不知道吧?我阿玛根本不想杀大嫂,是你口中那个侧福晋,伯奇福晋偷偷撺掇大哥,大哥这才冲动之下杀了大福晋过来邀功……”
背后突然静默片刻,就在他要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那女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这个骗子!你骗人,我不相信!”
有了答案,福临便片刻不停,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领着往肃亲王府而去,另一路则去拿窦土门福晋。
……
松锦前线,清军御帐里,皇太极正坐于桌案前,铺开信纸,手执笔管,如往常一样给妻子写信。
“吾妻海兰珠:福临生辰将至,想必你已在为他筹划庆生。只可惜我这个阿玛却无法与妻儿团聚……”还是絮絮叨叨如唠家常一般的语气,也只有对着至亲之人才能写得出来。
手边的匣子里已经堆了厚厚一叠信件,此战旷日持久,这信匣子恐怕都不够了。他边写边想着等到凯旋而归时,海兰珠必然又是一副又埋怨又心疼的样子,不禁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数里之外,有几人正骑马朝营帐处狂奔而来。值班的士兵远远看见,当即大喝:“什么人!立刻下马!”
那几人全然没有减缓速度,仍是径直冲过来。打头那个人大吼:“盛京急报!”值班的士兵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装束,的确是正黄旗军服,这才放下警戒。
那几人到得营帐附近,打头那个翻身下马,一句话不说,立刻朝最大的明黄帐子冲去,嘴里大喊:“皇上,皇上,盛京急报!”
他一路冲到帐子门口,却被侍卫拦住。皇太极搁下笔,喝道:“什么人,如此喧哗!”那人在帐外气喘吁吁道:“皇上,盛京……急报,皇后娘娘,娘娘病危!”
皇太极呆愣片刻,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坐在椅子上喃喃问道:“你在说什么?”隔着帐子,那人听不见。皇太极倏然站起,大步冲出去扯住那人怒吼:“你胡说什么?前几日不是说还好好的吗?”他一把抽出佩刀就要朝那人脖子上抹去。
那人飞快的从衣兜里抽出一封信,双手奉上道:“皇上,千真万确,这是三阿哥亲笔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