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啥日子,总归不会跟做贼似的跑城里来卖鸡蛋!
他还在思绪万千,人家蒋红旗就已然走到他们跟前了。
“蒋所长,他们咋说?”老耿抢先问。
“她没事了!”这话蒋红旗虽然是回答老耿的问题,但眼神却是看着李路生的,“她很快就出来了,你不要说我来过……”他说到这里,眼神着落在李路生身后的马车上,看到马车里的几个装了东西的袋子,他问了一句,“是她以前送到我那里去的东西吗?”
李路生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是药草,“不,不是!”
哦。
蒋红旗哦了一声,尾音貌似带着几分失望,“老耿,我走了!”说完,也没容老耿说什么,他就迈开大步走了,背影依旧挺拔傲然,顶天立地。
“看看,蒋所长,真是……”老耿也是个实在人,见蒋红旗帮了他们的忙,就想要夸几句,但想不起来合适的用词,就卡在那里,不知道说啥好,急得脸都有点红了。
这会儿,就听到那边有人在说,“对不住了,我们不知道,那真是你二叔,来,这是你的娘让你给你二叔的鸡蛋,快拿过去给他吧!”
李路生跟老耿一起看过去,程四梅就已经拐着篮子从那边过来了。
“四梅,你没事吧?”李路生急急地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我没事,路生,他们咋这样痛快就放了我?”程四梅不解地问。
“这……”李路生犹豫了。
蒋红旗不让他提及他,可是,李路生也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但不说谎,四梅就知道蒋红旗来了,那她会咋办?马上就去找他吗?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蓦地一窒,好像是什么人忽然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了。不,我不能没有四梅,没了四梅,我就活不了了!
“是……是老耿大叔找的朋友来帮咱们的!”
“老耿大叔?”程四梅看了一眼旁边的老耿,认出来,他就是刚才要跟自己买鸡蛋的,急忙就说,“大叔,谢谢您了,今儿个不是您,我都不知道会咋样?”说着,眼圈就含泪了。刚才那几个人把她抓进去后,就在一旁研究着,说是要把她当做典型来办,明儿就要带到别个广场上去批去斗,她听着,脑海中里就想起前一世那些斗人的场景,吓得不行。
“甭谢,我可是你二叔呢!”老耿笑着说道。
“对,对,二叔,您就是我二叔!”程四梅嘴甜甜地叫了一声,转头看看四周,“二叔,您朋友呢?我咋也得好好谢谢他啊!”
“这个,就不用了,我那朋友是个做好事不喜欢留名的,他啊,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知道你家里困难,帮你是不图一回报的!”老耿说着,就有意无意地看了李路生一眼,李路生心虚地低下了头。
“那好吧,二叔,这篮子鸡蛋给您,您拿回去给我婶儿补补身体!”程四梅说着,就把鸡蛋篮子塞给老耿。
老耿急忙推辞,“给我可不成,我得给钱!”说着,他就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二叔,您这就是跟我见外了,您帮我大忙,我都不知道咋谢您呢!这点鸡蛋不算啥,您留下吧,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的!”
“呵呵,姑娘啊,我若是白拿了你这鸡蛋,那我心里就过意不去了!”老耿实话实说。
“二叔,您不拿就是嫌少,那我再给您点别的……”说着,程四梅就奔马车过去。
“哎呀,那行,我就拿着这个了,姑娘,你可真是个实在人!”老耿只好接了鸡蛋篮子,连连道谢。
跟老耿道别后,李路生驾着车,一路往清河路走。
就在他们走开后,蒋红旗从旁边的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远去马车上的小女人……
李路生一路就把老耿说的毛纺厂女职工多,乡下东西好卖的事儿说了,程四梅点点头,“好,咱们就去毛纺厂,总归不能就这样回去了,这车上的东西得换成钱才行啊!”
“嗯。”李路生应了声,表情蔫蔫的。
“路生,你咋啦?耷拉着个头干啥?我这不是没事儿吗?你放心吧,吉人天相,咱们俩啊,都是好人,没做过坏事,老天爷都会帮咱们的!”
呵呵,帮咱们的如果是老天爷,那老天爷就姓蒋了。
李路生腹诽着。
虽然他表情有些怪异,但程四梅并没在意,她满脑子都在琢磨着,到底要怎样把车里的东西给卖了。
好容易进趟城,一分钱没卖到手不说,还搭上了一篮子鸡蛋,虽然这鸡蛋必须送,但她总觉得今天不能白来。
俩人很快到了毛纺厂门口。
李路生把马车停在远处,程四梅到毛纺厂门口一打听,就满脸失望,门卫老大爷说,厂里都放假了,后天才上班呢,还说,这城里百分之九十的厂子都放假三天,问她有啥事?
程四梅自然不敢说,自己是来卖东西的,只说,自己来找亲戚。
“哦,那你去毛纺厂宿舍找吧!”老大爷的话让程四梅重新燃起了希望,“大爷,宿舍在哪儿?”
“就在那边,隔着两条街的三栋筒子楼,你过去打听打听就能找到你亲戚了,都是一个厂的!”
“好,好,谢谢您大爷!”程四梅无比欢悦地回来,跟李路生说了后,俩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毛纺厂宿舍。
走了两条街,果然就看到了三栋筒子楼,其实挺好认的,因为其中一栋筒子楼的墙壁上就写着:毛纺厂宿舍,这几个大字。
过去的厂里宿舍楼,大多都是这样老旧的筒子楼,所谓筒子楼,就是一种简易楼的统称。这种筒子楼通常就三到四层,每层十户左右,每户一间房,门前是一条大通道,楼房一侧呢上下楼梯,公用厨房和厕所。就是这样的筒子楼,也不是一般人能住上的,那得是厂里的双职工,并且得表现很好,那才能分得一间。
程四梅他们赶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赶上筒子楼里的女人们在做饭,于是每栋楼里都传来一阵阵很响的锅跟铲子相碰的声音,夹杂着女人们聊天说话的声音,很是热闹。
程四梅看着眼前的筒子楼,正琢磨着,要不要拿了东西上楼去推销下,却从后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是干啥的?”
有了先前被纠察队抓住的经验,程四梅心一哆嗦,再回头就是一脸笑,“我们是……是来找亲戚的!”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乡下来这里卖东西的,竟是找亲戚的!”说话的是个胖女人,浑身都是圆滚滚的,这种身材体型在乡下不多见,饥荒年间,人人都吃不饱,哪儿还能吃出这样的胖子来?
“婶子,您……是想要买东西?”程四梅试探着问道。
“是啊,我家是刚搬来的,需要买的东西也多,看你们是乡下的,又驾着车来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卖东西的,其实我们这筒子楼下面也经常会有一些乡下人来卖点鸡蛋啊什么的,所以我就当你们也是了,既然不是,那我走了……”胖婶儿说着就要走。
“婶儿,您等下,我们……我们是来卖东西的,您想买吗、”程四梅急忙拉住了她,说了实话。
“那要看你们都有什么东西了?我要买的可是很多的!”胖婶儿扭着胖胖的身体又转回来了。
“您看,我们拿了这些……”程四梅急忙跟李路生把几个袋子都打开,里面的野菜,野鸡还有兔子,葛根什么的都露出来了。
“就这些啊!”哪知道,那胖婶儿竟貌似觉得少,皱起眉头来。
程四梅看着她说,“婶儿,今儿个我们来呢也就是探探路,您若是再需要啥,跟我们说,我们明儿就能给您送来!”
“真的?”胖婶儿貌似很高兴,撇撇嘴说,“我家里男人可是毛纺厂里当官儿的,家里就差点好吃好用的……”这画外音是,我们不差钱!
“婶儿,您家叔可真是本事人啊!”程四梅笑脸夸着。
“行了,也别说些没用的了,你就说吧,这些东西你拢共要多少钱?”胖婶儿看了这几个袋子说道。
“咋婶儿,您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您都要了?”程四梅大喜过望。
“就这些都不够呢!”胖婶儿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
“对,对,您家里不差钱!”程四梅看看李路生,李路生也是一脸惊愕,都没想到,竟是如此顺利。“婶儿,您就说吧,您给多少钱?”
“这个……你看,我给你们三十块钱,怎样?”胖婶儿的话一说,程四梅就惊讶了,“三十块?婶儿,太多了,不然您给二十吧?”
车里的东西都是东山里出产的,他们不过是耽误了一天工儿弄来的,实指望能卖上给十几块就够满足了,哪曾想这位家里有能耐男人的婶儿,一张嘴就给了三十块,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看看你,这是瞧不起我胖婶儿吗?”哪知道,胖婶儿一点不感激程四梅给她省了十块钱,反而生气了。
程四梅急忙说,“婶儿,您别生气,我也就是……就是觉得咱们第一次买卖,想给您省点,这样下次好见面不是?”
“那不用,我们家男人可是有本事呢!”胖婶儿摇头,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三十块钱。
“给你,拿着吧,你们来城里卖点东西也不易,到处都有查的,可得加小心了!”听了胖婶儿这话,程四梅感动的都要哭了,心道,看起来城里也有好人啊,这城里的好人还都是不吝惜钱的主儿,真……太幸运了!
跟李路生把三袋子东西都搬下马车,李路生问胖婶儿家在几楼,他可以帮着送上去的。
但胖婶儿摇头说,“不用,我家男人在厂里当头头脑脑的,手下人有的是,这点东西,不用你们帮忙搬,一会儿我随便喊一嗓子就有人下来帮我,你们赶紧走吧,这天都要黑了,家里定是有孩子吧!”
“嗯,嗯,那就谢谢您了胖婶儿,我们走了!”见人家胖婶儿说的实在,再加上人家胖婶儿那胖胖的身量,这就是家里男人本事,她吃得好,吃得饱的证据,所以,程四梅也没再坚持,收好了三十块钱,上了马车,李路生驾车就离开了毛纺厂宿舍区。
一路回去李路生都在说,今天真是遇上好人了。
程四梅也承认今天这事儿前前后后确实有点柳暗花明,好事多磨的意思,先后遇上了两个好人,一个是老耿叔那不留名的朋友,再一个就是这个买东西不还价,还给加价的胖婶儿,“路生,你说,这个胖婶儿平常也是这样买东西吗?”
“也许吧,谁让人家家里有钱呢!”李路生说道。
“可再有钱,也不能如此买东西啊,你说那胖婶儿不是脑子有问题,背着家人拿了钱出来胡花,被咱们给碰上了,然后她就把家里的钱都花在咱们身上了吧?”程四梅展开了想象,给这个行为怪异的胖婶儿安插了各种故事情节。
“这事儿想要验证也简单,等咱们下次再来,遇上其他人打听下不就都知道了?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胖婶儿是精神有问题,又偷拿了家里的钱,那咱们再算计一下,把多给的钱退回去不就成了?”
“嗯,这样也好!”李路生如此一说,程四梅心里这才安稳了许多。
他们出城的时候在街边的包子铺花了两块钱买了两屉包子,包子是肉馅的,闻着就香。程四梅拿纸包把包子包好了,小心地放入了绿书包里,她又花了三毛钱买了俩窝头,一点咸菜,跟李路生两人就在马车上吃了,渴了就喝口从家里带来的凉开水。
这也比在家里光喝菜粥好,李路生连连说,他成日里吃这些好吃的,都要胖了。
“你胖得跟胖婶儿一样也没关系,可千万别花钱的时候跟胖婶儿一样……傻实诚就成了!”程四梅笑道。
“我哪儿会那样啊,人家胖婶儿是家里真有钱,而咱们是真没钱!”李路生窘道,“原本我还说我能多赚钱让你跟妮子过好日子呢!”
“好日子,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夜色中程四梅的眼睛闪闪发亮。
“嗯,我知道,四梅,谢谢你……”李路生说了这话,忽然就想起蒋红旗来了,他心里琢磨着,也许四梅跟了蒋红旗,花钱就会如胖婶儿一样,因为蒋所长也是有本事的人,赚钱多。
唉!
他在心里重重叹息,夜色这个时候却渐渐地蔓延过来,很快把周遭的大地万物都给笼入了一片黑色中了、
他们是在晚上十点多才回到的小北村。
俩孩子都已经睡了,加上太晚了,他们就没回李家村。
把包子拿出来给潘老太了,李路生就摸黑进了军宝的屋子睡去了,程四梅去的是她结婚前住过的屋子,搂着妮子也歇着去了。
潘老太坐在正屋炕上,从窗户口那里看着她老闺女跟闺女女婿分开去睡,就不满地嘟囔着 ,“老头子,你是不是得跟四梅说说啊,这都跟路生登记了,虽说他们是二婚,不主张大办,就这样搬了铺盖到一起过日子了,那也得尊重人家路生啊,进了李家门,就是李家人,那是人家路生的女人,她咋能不跟路生住一屋呢?”
“这事儿……”程老蔫也有点担心,但想想闺女其实对那个蒋红旗是动了真心的,不料那日蒋红旗没来,若非为了妮子,可能那日四梅绝不会跟李路生急匆匆去登记的,因为蒋红旗当日没来,并不代表他隔日不来啊,他不来总是有理由的,但理由绝对不是不喜欢四梅,因为六月十三他又来了,还救了四梅……
这些阴差阳错,让闺女四梅对路生不能马上就接受,这似乎也在情理中……
所以他压低了嗓音对潘老太说,“这事儿,你甭管了,四梅不是个无情无义的,她只是暂时转不过弯来,给她点时间,她能想通,就能跟路生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唉,我也知道,四梅犟,咱们劝是不成的,得她自己想通,可这就苦了路生了……”潘老太是喜欢李路生这个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