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时候,程星北小声道:“你爸妈那边还好吗?”
去年时候,毕晴她爸查出来脂肪肝,送来申城大医院住了几天院,控制了一年,最近又开始不爽利。
“控制饮食,没别的办法了……”毕晴有点儿累,闭着眼喃喃道。
“跟你说件事儿,”程星北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声道,“程家那边,不是有个小儿子吗,也在砚砚学校读书,今天找了砚砚给他一大信封,里边都是钱。”
“嗯?”毕晴勉强睁开眼,警惕道,“他想干嘛。”
“怀柔。”程星北不以为然。
“北哥……”毕晴稍稍清醒了点,“要不要哪天吃个饭谈一谈?这样没事去找砚砚,是想要干嘛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俩去跟他们谈谈。”程星北拍了拍她的脊背,“睡,等我找了时间告诉你。”
于是毕晴安心地闭上眼,迅速入睡了。
过了几天,程星北找好了时间,让砚砚去徐珊梅家玩耍,带着毕晴去了酒店。
中国人聊天场所百分之九十九都会是酒店餐厅一类,程星北约了程父下午三点,两人到时,对方一家都来了。
程父比起几年前更显老态,续弦的妻子却看上去和程星北差不多大,三人出来,看上去就像祖孙三代。
见程星北没带程砚来,程父明显有点失落。
双方一直聊到了下午六点,程星北夫妻俩答应了程父希望能时不时探望程砚的请求,对他提出的要程星北接替公司,夫妻俩却是拒绝了。
一点商讨的余地都没有,吃了个便饭,程星北便偕毕晴告辞。
程父看着他俩远去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儿子尚小,大儿子却已成家立业,从不需要旁人帮扶,连他这个父亲也都不需要。
他却已过知天命,近来身体不行,竟然常常后悔当年所作所为。
故人未变,却早已时过境迁,只能长叹一声罢了。
……
暑假时候,父子俩都放假,毕晴和徐珊梅商量了一下,各自给家里人办了护照,准备去国外游玩。
实际上,出游的真正目的是考察,主要随行人员便是公司设计团队。
比起前几年的磕碜,现在北极星的设计团队可谓是有模有样了。
曹小易和王念祖结了婚,夫妻俩率领着一整个团队,每每都能设计出引领潮流的服饰,是北极星最中坚的力量。
这一次,就是要带他们去国外领略一下设计风尚。
说是一起去,其实还是兵分两路,不和设计师们一起走。
程星北英语水平一流,交流全无障碍,程砚牵着徐珊梅家的小弟弟汪洋,屁颠颠跟着程老师学舌英语。
康河滨的校园给了小小的程砚极大的震撼,并许下了以后来这里上学的愿望。
一九九四年,程砚刚上三年级。
这一年,互联网正式接入中国,毕晴赶着给公司换了一批电脑,win2.3系统,安装着office4.0,供公司员工使用。
大块头电脑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功能,对于公司来说,接入线上办公,利用电子邮件收发订单,可比发传真要便捷得多,特别是会计,对电脑办公赞不绝口。
八岁的程砚的个子长高了不少,比起小时候清减许多,此时正趴在电脑桌前,玩贪吃蛇。
数码色块在屏幕上转动,一条蛇已经快占满了整个屏幕,程星北抱着臂站他身后,看了一眼手表。
“六点了。”父亲发出了无情的催促。
“马上!”程砚哀求道,“爸爸,马上就好啦。”
毕晴凑了过来,笑嘻嘻地一拍儿子的肩。
程砚吓得一抖,蛇撞了墙,发出了扫兴的电子音。
“妈妈!”程砚嘟着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爸妈,半晌老成地叹了口气,拖着书包去写作业。
毕晴见他回了房间,立刻欢欣鼓舞,坐上电脑椅,握着鼠标点了下一盘。
程星北看着她兴奋的笑脸,啼笑皆非道:“你也少玩几盘。”
“嗯嗯。”毕晴点点头,眼睛专注地跟着蛇跑。
屡战屡败,毕晴放下鼠标,才看见程星北支着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稍微有点长的额发斜斜耷拉下来,盖住他浓黑的眉,双眸阖着,眼睫如鸦羽般沉沉盖着。
这一瞬间,毕晴想起了多年前,她趴在他背上,看见的他的侧脸。
她抬手去碰程星北的眼睫,咕哝道:“这么多年,你怎么好像也不会老似的?”
程星北睡得浅,一惊之后醒来。
毕晴在他尚迷蒙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心中忽然十分开心。
“北哥,困吗?”毕晴问道。
程星北按着额头,皱眉摇摇头,道:“饿了,你就记得玩游戏,我俩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去做饭?”
“别别别……”毕晴急忙站起来按住他,“我去,你做饭的话厨房要炸了。”
程星北跟在她身后,忽然没头没尾道:“晴晴,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毕晴疑惑道。
程星北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刚才在梦中,他忽然听见了好多年没有说话的,065的声音。
065说:宿主,额外指标已完成,还剩下任务,获得主角最重要的东西。
他从梦中惊醒,065便不再说话,眼前是毕晴熟悉的脸,正看着他,笑得很幸福。
看着毕晴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程星北心想,等以后再问她,什么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吃饭时,毕晴道:“这几年经济好像不咋样,听说国外很多地方都经济危机了,国内好像也受了点影响。”
“嗯,”程星北点头道,“的确,墨西哥金融危机,日本房产泡沫,都有些影响。”
毕晴咬了咬筷子,下定决心道:“北哥,我想搞个分公司,走房地产业。”
程星北惊讶道:“怎么突然想搞房地产了?”
“这几年有点通货膨胀,鹏城那边房地产业发展得太快了,申城最近也有点苗头。”毕晴细细给程星北分析,“经济转内需了,八成就是房地产业搞得,去年突然加大货币发行,以后东西要越来越贵了。”
程星北静静听着她分析,心中欣慰。
他早知以后发展,能得出正确结论全靠经历,而毕晴却是生长于这个年代,能有现在的见解,足以展现她的能力。
“我支持你。”程星北欣然道。
毕晴自己却有点犹豫,道:“房地产可不是服装业,小打小闹,万一血本无归……”
“那就我来养你啊。”程星北一点都不担心。
这个梗是经久不衰,毕晴扑哧一笑,“那好哟,等着程老师养我。”
程砚踢着小腿,睁着一双大眼,以天真纯洁的目光盯着打情骂俏的爹妈。
“吃饭。”程星北转头对上他无邪的视线,陡然一窘,严肃地喊他吃饭。
程砚乖乖吃饭,吃完了朝程星北道:“爸爸,老师要我们做个鸟窝。”
做鸟窝真是我国小学生十几年不变的课外拓展,第二天程星北给儿子找了几块木板,就见儿子揣着一张问曹小易要来的鸟窝设计图纸,要他爹照着这个做。
看着繁杂富丽的鸟窝,程星北把图纸一丢,木板锯成几块,给他搭了个小房子。
程砚举着图纸,还在抗议:“这样的好看呀,爸爸,咱们做这样的!”
那图上的鸟窝,让曹小易自己来做都做不出来,程星北告饶道:“饶了你爹!你曹阿姨只会画衣服,哪里会画鸟窝?”
毕晴在一旁打下手递钉子,道:“饶了你爹,哈哈哈哈,曹小易画的这图,哈哈哈给凤凰儿住的窝吗?”
样图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程砚小朋友第一次懂了啥叫华而不实。
第二年,程砚四年级,一天下课,特地跑去公司。
回家时候,程星北看见了熟悉的图纸。
“爸爸,今年的手工拓展,是做台灯哦!”程砚小朋友举着王念祖给他画的图纸,“爸爸,这个好看,做这样的。”
这一次毕晴出马,从设计室偷了一块漂亮的丝绸,给程砚绷了个灯罩,企图让儿子放弃那华丽的巴洛克风格灯罩。
丝绸做的灯罩颜值极高,程砚小朋友这次没有抗议,带着漂亮的小台灯回学校了。
连着给程砚做了三年的手工,小朋友终于小学毕业了。
这一年,程星北三十九,毕晴三十七。
这一年,前所未有的洪水席卷了整个国家,北极星服饰公司所属的所有工厂日夜赶工,做出救灾衣物帐篷,此大义之举,受到了政府表彰,并且在市场方面给北极星大开绿灯。
借着这一次,毕晴的房地产公司终于站稳了脚跟,加入了各大房地产企业的捞金范围中。
随后,公司上市,企业模式改革,都在两千年前完成。
常年在讲台上讲课,程星北过了四十,职业病便开始凸显出来了。
慢性咽喉炎让他每天都咳嗽,颈椎腰椎也成天抗议,在毕晴强烈的要求下,程星北终于给学校递了内退辞呈,正式退休。
“四十五就退休。”程星北摇头,叹息着自嘲,看得别人羡慕嫉妒恨。
“老师!您可别说了,我们还得干几十年呢!”年轻教师郁闷地说道。
“上班多好啊。”程星北道,“小年轻,以后就懂啦。”
辞别这站了几十年的讲台,程星北略有点伤感地摸了摸黑板。
毕晴探头进来,笑道:“程老师,舍不得走呢?”
他伤感地笑了笑,道:“是有点舍不得。”
“以后在家里买个小黑板,”毕晴进来拉他走,“天天教砚砚。”
“那我得被他怨。”程星北调侃道。
“你是他爹,”毕晴教育程老师,“不会教他咩?就这么定了,他小时候还说想去康桥大学呢,你现在教他英语,等明年高中毕业就去康桥大学。”
“你以为康桥大学想去就去呀?”程星北微笑着牵着毕晴的手,幼稚地晃了晃,“要考的,小兔崽子成绩不好,还想上康桥?”
上了高中的程砚,对于学习方面有点马虎。
他成天喜欢捣鼓一些机械东西,家里电脑被他拆了又装,毁了一台,笑嘻嘻又央着毕晴给他买了一台。
不仅拆电脑,他还老想去工厂拆台机器。
老师批评起来,程砚大道理一套套,直把老师说得无话可说,又来找程星北。
“程老师,您也是老师!”班主任语重心长,“程砚这样下去,成绩一落千丈,就物理成绩还行,以后怎么办哟。”
程星北笑眯眯的推了一杯茶给班主任,道:“喜欢机械也没事嘛,孩子喜欢,咱们不能不求甚解,他喜欢就让他做。”
得,儿子说不过,老子更不说过,班主任无语望天,只能打道回府。
打球回来的程砚还不知道自己被家访了,十六岁的少年,身条仿佛嫩柳,无一不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一回家就看见自家老爹在调试小黑板的高度,程砚蹑手蹑脚抱着球,企图从老爹身后溜走。
“砚砚。”程星北头也不回,喊了一声。
程砚定在原地,无奈的直起身子,“爸。”
程星北推了推眼镜,道:“来帮爸找螺丝钉。”
一听不是要给自己补课,程砚松了口气,放下球跑来给程星北找螺丝钉。
一盒五金里面,要找一个合适的螺丝钉也比较费神,程砚年轻眼神好,一下就找出了合适递给程星北。
两三下把螺丝拧好,程星北笑眯眯地对儿子道:“来,把你英语卷子拿出来。”
程砚一脸惨不忍睹,期期艾艾把自己的卷子找出来给程星北。
“五十九。”程星北一看分数,乐了,“这分数可真巧。”
“老师不给那一分。”程砚委屈道,“我考到六十了!”
听到儿子的控诉,程星北再仔细看了看试卷,顿时把试卷一卷,往他脑袋上敲。
“就写了六十道选择和填空题,多一分都不写!”程星北骂道,“能耐了你!”
程砚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爹,叫道:“六十分万岁!”
“真够能的你!”程星北继续拿卷子揍他,不过卷子轻飘飘一张,揍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呀,爸!别打我啦!”程砚求饶道。
“去把你英语书拿来!”程星北展开卷子,贴在黑板上,语气严厉。
眼见着爹真要生气了,程砚乖觉地把书拿来,顺便把磁带和复读机都带来了。
“挺自觉。”程星北一看他把东西都备齐了,淡淡地夸了一句。
程砚:嘿嘿嘿。
“你先把这张卷子给我填满了,然后我抽背你单词和口语。”程星北发布了任务,忙着溜去给毕晴种的花儿浇水。
程砚老老实实坐着写卷子,毕晴从外面进来,一看儿子这样,乐道:“哟,被训了?”
程砚蔫哒哒的,点了点头。
毕晴才不安慰他呢,溜去后院,看见程星北正弯着腰给花花草草浇水,满意地点点头。
“儿子在写卷子?”程星北问。
“写着呢,蔫得不行,你怎么他了?”毕晴问。
“我可没怎么,”程星北悠闲地浇着花,一边道,“那小子考试,英语卷子上填空选择一分一个,他就写60个空,一个都不多。”
“啊?”毕晴一听哭笑不得。
“老师给他五十九分,他还委屈,说老师不给他那一分,他明明考到及格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