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赵玲就拎着苹果过来看她,赵玲边给她削果皮边道:“昨天抓的那几个犯人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被上头带走了,听说是直接给局长发的文件,神秘得很。封队正打算撬开那几个犯人的嘴呢,这一带走他正气得跳脚。”
唐绵绵一听,又是松了口气,又是绷紧了心弦。
她还没来得及问得更详细,房门就猛地被推开了,一个低哑的声音道:“老子哪里跳脚了?”
唐绵绵一愣,这人一进来就似乎携着一身带着火药的烟味,空气开始变得焦灼和刺人起来,那是经历过生死的杀气。
封潮一屁股坐在赵玲旁边的椅子上,抢过她手上的苹果就是一口:“没了那几个混蛋,我这不还有小藻吗?”
赵玲瞪了他一眼:“小藻还病着,你一来就抢了人家的苹果,还不让人家安心住院?”
唐绵绵目不转睛地盯着封潮,像是看着一杆枪,又惊奇又戒备着。
封潮顺手呼噜了一把唐绵绵的头发:“小藻又不是水做的,她什么时候娇气过……”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顿了顿。
在他的印象中,蓝藻一直是张牙舞爪,大大咧咧的,这么安静反倒让人不习惯。特别是那双眼睛,定定地瞅着你,让他全身都莫名僵硬起来。
封潮压下心中的异样,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小藻,跟你哥说说,你上次追犯人之后就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绵绵根据系统给的信息,模糊地说了一下,大致就是自己一不小心被掳走,且被关进了鱼缸里,至于鱼缸里的那个骨骸还有为什么被关进去,她一概不知。
她嘴上是这么说,然而脑海里也在思考,蓝藻被关的时间并不算短,如果她是亲眼看着那条人鱼腐烂……
想到这里,她的胃立马就有点不适。
赵玲以为她想到了以前还在后怕,立马就制止了封潮:“行了行了,你还刨根问底上了,姜局说了,这事上面接手了,不用你操心。”
封潮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从夹克里掏出烟盒,刚磕出一根烟,然而看了唐绵绵手上的纱布又收了回去。
“我的慰问已经到了,我知道你们两个不待见我,我这就走。”
赵玲瞪了他一眼:“赶紧走赶紧走,一身烟味还有脸看病人。”
唐绵绵抿嘴一笑。
封潮摆了摆手,他刚拉开病房门,想到什么一样对唐绵绵道:“对了,如果有几个黑衣服的人来问话,不要怕,把你知道的如实回答就行。”
唐绵绵点了点头。
封潮出门后,赵玲还在看的唐绵绵摇了摇头。虽说她希望蓝藻能和封潮修成正果,但一个至今还把对方当成小孩子甚至是兄弟看,心里有谱总是插科打诨混过去,一个平时大大咧咧,一到关键时刻反倒像是锯了嘴的葫芦,这两个人要是能在一起,除非封潮转性,蓝藻开窍。
她看啊,很难。
封潮说上面会有人来查,就真的有两个黑衣人过来了。他们先是对唐绵绵扫视了一下,接着对她进行例行的问话,唐绵绵把准备好的话说完后,那两个人合上文件,道:“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谢谢你的配合。”
唐绵绵看他们面色并无异样,微微松了口气,她试探地问到那个骸骨的事情,其中一人推了推眼镜:“只是一具模型罢了。”
唐绵绵顿时识相地不再问。
两人告辞,其中那个戴眼镜的人低声说:“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你遵纪守法,政府自然会保护你的权益。”
唐绵绵愣了一下,她郑重地送走了两人,回过神来后,发现背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确定这两个人知晓一切人鱼的事情,不,应该是国家知晓一切人鱼的存在。然而只要不触碰他们的底线,他们就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绵绵长吁一口气,病房里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影,不知何时自己的耳朵已经微微变尖,像是精灵一样闪着晶莹的光。眼眶也微红,眼泪欲坠不坠,这是人鱼情绪十分敏感造成的。
蓝藻活了二十多年,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情绪。然而这具人鱼身体她还不能适应,只希望不要暴露才好。
住了一个月的院之后,她终于能回家了。
蓝藻自力更生,生活条件并不好,因此住的也不是什么交通便利的地方,封潮和赵玲两个人把她送回来,太阳已经到了正南。
唐绵绵穿着卫衣牛仔裤站在车旁,头发长了少许,然而乍一眼瞅还是个俊俏的小男生。
封潮健壮的胳膊搭在车窗上,探出头来:“折腾几个月终于回家了,你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明天早上报道,不许迟到!”
唐绵绵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封潮皱了皱眉,一把拉住她的兜帽:“哎哎哎回来,我发现你这几天有点怪啊,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我辛辛苦苦送你回来,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唐绵绵回头,看着他黑黝黝的眸子,斟酌地说:“谢谢封哥,封哥辛苦了。”
封潮一噎,他狠狠地揉了下她的头发,向前一推:“行了,赶紧进去。”
唐绵绵抱着东西转身走了。
封潮收回视线,点燃了一根烟。
半晌,烟气袅袅地从车窗飘了出来。
赵玲看着唐绵绵的背影,低声说:“封潮,其实小藻她……”
封潮立马道:“振英路新开了一个酒,里面来了好多胸大的姑娘,你跟潘哥说一声,晚上我不找他喝酒了。”
潘全是赵玲的老公,也是警队里的警员。
赵玲会意,立马就闭嘴了。
唐绵绵抱着自己的东西上了五楼,这楼道里充满着酸菜和发烂的蔬菜味道,她不由得以手掩了掩鼻。
刚走到三楼,就听见上面传出脸骂带喘的声音:“这死胖子,一天什么也不干就知道吃,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
不一会,一个瘦得像是排骨的男人提着垃圾袋下来,垃圾袋里装满了泡面还有饭盒,发出腐败的气味。
唐绵绵立马让出了道儿。
那排骨精看到唐绵绵,脸上一顿,嘴角扯着皮肉硬生生咧出个笑:“是蓝警官啊,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干什么去了?”
唐绵绵想他可能是自己的邻居,于是道:“有任务……用不用我帮你?”
排骨精——丁立安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还有这么多东西呢,那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唐绵绵看他一边下楼,一边骂骂咧咧,不由得摇了摇头。
来到五楼,她看了一眼对面,对面的房门微微敞开,方便面和垃圾的味道混在一起慢慢地飘了出来。隐约能看到一个胖子坐在左边的房间里,他戴着耳机,键盘敲得啪啪响。和左边不同,在右边的房间还算是整洁。整个屋子,像是又脏到洁的过渡。
她明白了,这一胖一瘦是合租。胖子邋遢死宅,瘦子脾气暴爱干净,两个人一个像是经常爆发的火山,一个像是幽深安静的深海,聚在一起没有矛盾才怪呢。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开门进了屋。
蓝藻的房间和她想象得一样,没什么大摆件,蓝藻又是男孩子的性格,这屋里冷冷清清,连温馨都算不上。
不过她再困难的条件都接受过,这点也不算什么了。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打扫屋子,晚上她泡在浴缸里,深深地喘口气。
修长的腿刚放进水里,她就感到全身的血液躁动起来,紧接着大量的水溢了出来,一节银白的鱼尾甩出水面,水珠在空中闪出七彩的光晕。
唐绵绵轻轻地碰着上面的鳞片,微微发愣。
她对人鱼的认知,全都来自于童话故事。人鱼是脆弱的,又是凶猛的,是神秘的,又是悲哀的,她们能够用歌声迷惑敌人,又可以用双腿换取爱情。
人鱼是矛盾的,又是凄惨的。如今,她真的化作人鱼,反而觉得不现实起来。
她被热气熏红了眼,半晌有泪花渗出来,却没有半颗珍珠落下。
早上一起来,她就听到隔壁的瘦子丁立安骂骂咧咧:“乌波!赶紧把门口的臭袜子捡回去!我可真受不了你。我是倒了什么霉,和你个死肥猪住在一起……”
唐绵绵打开门,丁立安正好推门出来,他看到唐绵绵立马住了嘴,不自然地扯了扯领带,笑道:“蓝警官,早。”
唐绵绵点头致意:“早”
丁立安笑了笑,匆匆冲下楼了。
唐绵绵随意地看了一眼对面,赶紧去了警局。
警局里大家各司其职,唐绵绵以为警局会很严肃,不过或许是封潮这个头头的影响,所有人作事有条不紊,但还不至于人人板着脸,蓝藻这个“队宠”一出现,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唐绵绵被几个年长的女警揉了揉头,又被几个小伙子抱了抱,这才有点哭笑不得。他们是真的把她当成假小子对待了。
她自己有一个格子间,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小伙,小罗。
小罗戴着眼镜,文文弱弱的,平时不用出警,只需要录入犯人信息即可。
小罗在医院早就看望过她,因此也不怎么激动,为了表示喜悦特意分给了她一点零食,唐绵绵刚放进抽屉里,就看到封潮眼底挂着黑眼圈,叼着包子走进来:“你们俩干什么呢,上班时间偷吃什么东西!”
小罗缩了一一下头,赶紧盯着电脑去了。
唐绵绵看封潮走了过来,她也不怕,直接把零食掏出来递给他。
封潮一愣,又推了回去:“怎么,想贿赂我?我看不上你那点猫食,赶紧拿回去。”
赵玲凑过来笑道:“封队,小藻出院大家都送她礼物,你送什么?”
封潮一愣,他叼着包子摸遍全身,只摸出来一个手机和两百块钱。他坐在唐绵绵的桌角上,指了指桌子上的这点东西:
“我除了这些没啥了,你说,你要哪个?”
唐绵绵在他磨成毛边的钱包上看了一眼,她想了想,伸手指了指他的脸。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封潮的反应倒是很快,他眼底一闪,脸上堆出笑立马推了唐绵绵的脑门一把:
“想要你哥的肉体?那你得排队,外面多少姑娘都等着呢!”
所有人顿时大笑起来。
封潮待他们笑得正欢,脸立马拉了下去:“都笑什么,都给我抓紧干活!”
小罗笑得后槽牙都看见了,他赶紧低下头,狂咳了一声。
唐绵绵抿了一下嘴角,滚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眼尾像是坠着一团光。
警队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惊险刺激,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无趣,一周过去了,唐绵绵适应良好。午休闲暇的时候,小罗就在她旁边用手机听歌,不回家的警员就围在一起说八卦。其中说得最多的是各地各种奇怪的凶杀案,不过最近他们又换了话题,就是那个鱼缸里的人鱼尸骸。
这里面唐绵绵是主角,自然被拉了进来百般询问那个尸骸到底是不是真的。
唐绵绵只要反问他们一句:“你们信吗?”大多数的人就边摇头说“怎么可能”边散去,而又有别的部门好奇的,总是纠缠不休。
时间长了,唐绵绵也有点累。
这天,封潮刚上班就看见他们把唐绵绵围在一起,他将文件往桌子一扔:“都围着我们宝贝藻干什么呢?我告诉你们耽误我属下工作一分钟,老子就扣你们一百块钱!”
所有人顿时作鸟兽散。唐绵绵松了一口气。
封潮看见她皱了下眉,伸手指了指她:“还有你,别以为没事了,谁让你心软给他们讲故事的,这事儿有一就有二!有而就有三!”
唐绵绵装作受教地点了点头,她看封潮眼底的青黑,给他泡了杯咖啡。
封潮回到在办公室,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文件,然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示意地一转眼就看到唐绵绵的背影。
今天唐绵绵没有穿蓝藻的那些松垮的运动裤,换上了修身的牛仔裤,她背对着他接咖啡,双腿并拢的时候绷得溜直,像是两根玉柱。
封潮盯着她的腿,恍惚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猛地一晃头,自嘲一笑:“想什么呢你。”
晚上,唐绵绵回家,隔着两个门一个过道,还是能听见对面的怒骂声,无非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你袜子弄到我盆里了,外卖的袋子不要扔到客厅,方便面汤也不要洒在地上,唐绵绵听着,倒听出一些乐子来。
不过令她好奇的是,从始至终,她只听到瘦子的怒骂,胖子一声都没有吱,这让她很是意外。
放假的时候,所有人为了庆祝蓝藻平安归来,潘全建议一起出去聚餐。家里远的都回家了,年轻人爱热闹小部分都留下。封潮身为众人的头,不得不去。
饭桌上,封潮坐在主位上吞云吐雾,唐绵绵坐在他旁边专心地吃,赵玲看得心疼得不行:“住了院瘦了不少,小藻你多吃点。”
唐绵绵点了点头。
这里有的男警员平时和蓝藻称兄道弟,这几天看不惯她这么个“文静样”,拿起酒杯就道:“藻啊,来,跟哥走一个。”
赵玲立马就拉下脸了:“陈祥,小藻刚出院怎么能喝酒?”
陈祥道:“赵姐,你把她当成什么娇花了,你忘了以前她和我对瓶吹的时候了?今天就一杯,一杯行不?”
赵玲一噎,她还想再说,唐绵绵已经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陈祥打了个酒嗝:“行,藻你够哥们,我以为你这次回来被吓屁了变娘了呢,这下看你还是我们的藻!”
赵玲哭笑不得:“人家就是个姑娘,什么娘不娘的。”
唐绵绵的脸红扑扑的,她现在的身体能够承受酒量,但灵魂好像泡在酒坛里,整个人晕乎乎的。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变成昏黄的一团。
封潮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他将烟头捻灭,皱眉道:“行了行了,都别喝了,一会我给你们按个叫代驾也够烦人的。”
潘全也笑着劝阻。
唐绵绵揉了揉眼睛:“我去洗把脸。”
说完,她转身出去。
在洗手间里,她用凉水拍了拍脸蛋,看着脸上隐约有银色的鳞片闪过,她微微叹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她刚想打开门,就听到封潮骂了一句:“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甜?”
她一愣,接着就听赵玲道:“你用了小藻的杯子啦,谁让你不长眼。”
潘全笑道:“封队,你这不吃甜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个杯子能有甜?”
唐绵绵的喉咙一动,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接着恢复了平缓。
她推门进去,封潮看见她正好道:“藻啊,我正想说你,这么大个人以后少吃糖,听见没有!”
唐绵绵盯着自己的杯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封潮的视线扫到她的嘴唇,他砸砸嘴,总觉得那股甜味挥之不去,他归咎于是自己的错觉,一抹脸又和众人混笑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