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侍卫守在门口昏昏欲睡,猛地被一道女声惊醒,骇了一跳。定了定神,却见披着狐绒斗篷的皇后娘娘,正立在台阶下面,笑盈盈地望着他呢。
当下窘迫地抓了抓后脑,不敢怠慢,一连应了好几声是,便赶紧麻利地进屋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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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带了新做的羹汤过来看望陛下,眼下正在书房外面等着呢。”
此话刚落,细心的侍卫发现,这会儿端坐于书案前,也不晓得正在忙些什么的晋元皇帝,伟岸的龙躯似乎微微怔了一怔,但也就一瞬的光景,立马恢复正常。
那晋元帝嘴里唔了一声,头也没抬,端的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委实叫侍卫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会儿,便大着胆子,接着问道:“陛下可是要属下请娘娘进来?”
晋元帝道:“朕不喜喝汤。”
不喜喝汤?
年轻的侍卫被皇帝这毫无征兆的五个字儿,给弄得生生愣在了那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上一句话呢。
陛下不喜喝汤,言外之意便是不打算接见皇后了吧。
这小侍卫是前几日刚刚调来窑洞的书房的,伺候晋元帝其实原本也没有几日。这会儿却深刻体会到了侍奉上位者的艰辛与不易。
譬如在传话这一件事情上面。主子不把话说明白,你也不好一径去问,会显得你愚昧无知,主子也不会高兴。主子言语高深莫测,这些个弦外之音,自然都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己去琢磨参透。
年轻的侍卫应了声是,起身便准备把皇帝的话,及时转述给屋外的皇后娘娘。
岂料他这才刚刚转身,步子尚未迈出一步呢,就又被身后的晋元帝给叫住了。
“朕何时准许你起身了?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去?”
侍卫闻声回头,愣头愣脑地下意识答道:“属下自然打算如实转达陛下的旨意,告知娘娘陛下您不喜喝汤,提醒娘娘可以早些回屋去了……”
胤莽眸色微微一沉,打断他话,口中道:“朕何时说过,朕要赶皇后回屋了?这么冷的天,你怎可叫皇后一人在外面等候这么许久?若是冻坏了身子,你一人担当的起吗?”
那嗓音威严低沉,隐隐竟是混了几分不悦。
侍卫听了这话,一面觉得实在冤枉,一面感到极度莫名。毕竟这晋元帝方才端着那副心不在焉的神色,又不把话讲清楚,谁猜的出他是个什么意思呢?
可饶是再如何的莫名,此人毕竟是皇帝。他说的话那便是代表着绝对权威。那侍卫只得把满腹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吞,应了声是,赶忙退下通报去了。
侍卫一走,胤莽立即把凌乱的桌案飞快清理了一番,随手抽了本文书出来,放置案前。然后便端起一派肃穆冷硬的神色,执笔认真圈点之际,屏气凝神,等着屋外面的人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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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推门走进书房的时候,便有股股暖风扑面而来,她取下狐绒斗篷,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
第101章 自己坐上来
窑洞里置配的书房不算阔大,五脏却是俱全。这会儿抬眸,苏婉容就见那男人端坐于桌案后,眉峰紧锁,背脊挺直。手执着墨玉柄狼毫,正兀自奋笔疾书。
她推门及进门的动作,响动已不算小。偏生这男人就像是双耳被人堵住,好似根本就没察觉这屋内除了他自己,还有第二个人那般。于是便索性走去他的近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去他的手边,嘴里不轻不重地低低咳嗽了一声。
“东西放下了就回屋去,别扰了朕处理正事。”
总算是略微掀了掀眼皮,眸光淡淡扫了眼案角多出来的食盒,如是说道。
胤莽摆出的这副冷淡,又仿佛混了几分不耐烦的不善神色,换了别人怕是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的。可苏婉容却是一点不怕,她笑了笑,走去男人身侧,开口道:
“我自然是见你公事繁忙,才特意去厨房弄了一些热汤热菜。除了温脾易气的红枣雪蛤汤,食盒里还有一碟酱牛肉,一小份儿腊排骨,都是你平素喜爱吃的。便是再如何的忙,那也总是得劳逸结合免得伤了身体。前些日子原本也是怪我,一心扑在缝制护具的事儿上面,倒是怠慢了这些。”
言罢,却见那男人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头也没抬,一副不动于衷的样子。苏婉容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小肚鸡肠。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莹润的美眸略微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苏婉容放缓了嗓音,面上带了几分埋怨之色,又道:
“我见你这几日天天熬夜,听倚翠说,晚膳也用的少了。怕你累着,饿着,这才一路拎着食盒赶过来。方才还在屋外等了你那么许久,你是不晓得外头那风是有多大,吹得我头都疼呢,你还这样的不领情……罢了,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个招人嫌的。我还是走吧,免得在这儿碍你的眼。”
说着,苏婉容曲指抵着唇瓣又咳嗽了两声,瞧上去竟像是真的冻着了。然后就板着脸转身,作势要走。
“慢着。”
其实苏婉容当然只是假装要走的,一听见身后男人轻飘飘的这两个字,脚步立马顿住。回过头去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何事?”
胤莽抬眸看了她一眼,鼻腔里却低低哼了一声:
“这会儿倒是晓得主动。”
眸光不动声色地扫向案面上的食盒,执着狼毫就这么隔空点了两下。“这,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不是。
她从寝屋出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若是去厨房重新做一顿,那是得折腾去多晚?所以食盒里的东西,显然是厨房里现有的吃食,回锅热一热再端过来的。
是不晓得男人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抛出这样的问题,苏婉容下意识摇头,脱口便道:“不是,红枣雪蛤汤是倚翠下午煮的,一直在火炉上温的。至于酱牛肉和腊排骨,是我方才从厨房里取的现成的。”
此话一落,也不晓得是不是苏婉容的错觉,只觉得胤莽原本就不太好看的神色,一下子又黑了许多。
莫不是几日不见,这男人忽然就变讲究了,不爱吃回锅饭菜?
正这么纳闷儿地想着,又听坐在案前的男人冷哼着来了一句:“给别人亲手下了热腾腾的牛肉面,换做朕这里,就是厨房现成的吃食,你待朕,倒是真的好。”
那嗓音阴阳怪气,听进耳里就有那么几分酸溜溜的意味儿在里面。苏婉容一阵愕然。
热腾腾的牛肉面?
苏婉容一时间还真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缓了半晌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眉眼与彻哥儿有几分神似的年轻小兵,当即略有所悟。
应当是看见了那个憨厚老实的小兵,便联想到自己京城里的亲弟弟。爱屋及乌,再加上几次三番地麻烦他替自己做事。恰巧撞上饭点,这才留他在屋里用些午膳。
可是……
“那天天冷的很,我见那小兄弟冻得脸都红了,一路从军营赶过来也没用什么吃食。这才催厨房煮了碗面出来。哪里是我亲手下的面呢?是厨房的王婆子煮的牛肉面。你倒是因了这事儿,平白无故地冤枉了我……”
苏婉容黛眉微蹙,撅了噘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胤莽抬眼瞥了一下,脸色似乎有所缓和。
面上还是端着的,就见他鼻腔里哼了哼,将桌案上的文书推开一些。然后身躯跟着往后面倾斜。健壮的长腿伸出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坐上来。”
苏婉容的眼角抽了一下。
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同她亲近,硬是要摆出一副仿佛是在施舍她一般的架子……她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死要面子。却还是顺了他的心意,侧身柔顺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若是放在往日,她主动讨好,这男人必然是心花怒放地搂着按着她不放了。这会儿倒是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她,不动于衷的样子。
也就是苏婉容胸襟开阔,不同他一般计较。两个人干瞪眼对视了一阵,她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仰面同他说道:
“里屋住得好好的,你这次又是犯什么闹别扭,大动干戈地搬来书房里住?就是因为误以为我给那小兵下了一碗牛肉面?这么芝麻大点的事儿,何至于要你生这大的气?那人又是你手下的兵,你和他犯得上计较什么?实在是有失你的帝王威仪。”
胤莽垂着眼睛看她,哼了哼,依旧没有应答。
这倒是叫苏婉容有些摸不准了,踌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亮,便在自己的衣袋里窸窸窣窣翻找起来。
“其实原本几天前就做好了的,可这几日也见不着你人。若不是倚翠今早提醒我,我还以为你公事繁忙,便直接宿在军营里了呢,就找不着机会把东西亲手拿给你。现下恰好带在身边,喏,你戴上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大小不适合,我也好趁早拿回去替你改改。”
第102章 是有些挤,还有点硬
也是一双手部护具,却与营地里这两天将士们手上佩戴的那些,似乎略有不同。
将士们的护具是以普通的棉布制成,里面缝制了一层棉絮起保暖作用。因为几百套的护具都是接连几天赶制而成,线活儿不考虑精美,以扎实耐用为先。
而苏婉容这会儿拿出来的这一套呢,则是墨色皮革的面料,里面除去缝制了厚厚的棉絮以外,内里还多加了一层柔软的狐绒。针脚做工更是细致多了,半根多余的线头都找不到。
瞧见这一副皮革护具,胤莽身形微怔。就见他睁大了眼,脱口便是问道:
“这、这是朕的?”
惊讶的嗓音,混着一层掩都掩饰不住的愉悦。苏婉容仰面,看着那男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欣喜黑眸,顿了一会儿,反倒是偏开了头,低哼一声:
“是又怎样,不是又能怎样?反正你连我也不待见了,我做出来的东西你自然也不会稀罕。我看我还是把这副护具明日也催人送军营里去吧。左右与大军的人头相比,我赶制的那些根本就不够用的。多送一套,就少一个兵士挨冻。”
说着,作势就要把护具收回来。这胤莽哪会准许?眼疾手快地直接抢回自己怀里揣着,顺势扣住了她腰,瞪着她道: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里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十天!整整十天你都在为外人缝缝补补,也该送套东西过来给朕了。”
听到了这里,苏婉容可算听明白了,这男人的火气究竟从何而来。竟是同自己手下的兵士过不去。
她心里也是明白,就在她跟前的这个男人,虽说是一介帝王身,那心眼儿真真是比针芒还小。可她这又不是在替他敌人的军队缝制御寒护具,至于气得直接搬进书房里不见她了么?
苏婉容斜睨了他一眼,撇撇嘴,道: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是你手下的兵,那自然也都是自己人。我给自己人缝制几套护具御寒,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火气吗?大街上忍受严寒、手上长满冻疮的人多的去了,你见过我给他们缝制护具?我忙活了这么些天,到底是为了谁你心里还没个数?天天就晓得甩我臭脸,我又不是个没脾气的……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下次再无缘无故发火,别指望我会过来低头服软……”
小姑娘娇声娇气的一句“自己人”,直把胤莽哄得,胸窝那里拳头大小的一片地方,软绵绵的像是猫爪子在挠,浑身上下的一阵舒坦。
又见她微微撅起粉唇,精致的桃花眼莹润欲滴,竟像是真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心坎儿就跟着一寸寸软了下来,再忍不住,展臂抱住了她。强壮的男性身躯将她娇小的整个环绕,贴她耳边低声说道:
“婉婉……朕的好婉婉,朕脾气不好,你好心好意给朕的兵士们缝制御寒护具,朕原本该感激你的。可是见你给别的人忙里忙外,朕心里就是不舒服……朕没想到你给朕也亲手做了东西,还做得这么好看,朕心里高兴的很,方才是朕不对,委屈了你了……”
苏婉容撇开脸,嗔怪道:“我方才可看不出你哪里高兴。为了给你送吃食护具,我衣裳都没有换,随便披了件斗篷就赶出来了。你还摆那么大的谱,叫我在外面等了你那么长时间……”
这话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听到此处,心里再大的闷气也烟消云散了。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得更紧,右手上移,托住她的后脑,薄唇落在她的额心,一点一点,慢慢地亲。
“方才听你说,你在外面被风吹得头疼。是朕不好,你身子骨弱,还叫你受这样的苦。哪里疼?叫朕给你好好亲亲……”
男人的嘴唇一边胡乱地磨蹭,说话间热烘烘的呼吸就吹拂在她细碎的额发上,苏婉容被他弄得实在有点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抬眸却对上男人笑眯眯的一双黑眸,这才晓得自己又上了人家的套。
没道理他闹脾气的时候,她腆着脸讨好,他不为所动。换作他哄她了,就这么亲亲蹭蹭几下,便给他糊弄过去。
当下强制忍住了笑,把他的一张大脸推开一些,哼道:“别这么嬉皮笑脸的。你既然晓得你自己待我不好,那你总是得做点什么补偿我的。”
胤莽这会儿郁气已散,自然是极好说话的。听小姑娘来了这么一句,想也没想,挑着眉就说:“你想叫朕做什么?你说,但凡是朕办的到的,自然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