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逞兽欲四个字,像是从齿缝里面挤出来的一般。
男人手劲儿大,生起气来,控制不好力道,只捏得苏婉容细嫩的下巴颏,生疼生疼,眼眶里都快要挤出泪来。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臂,泪眼汪汪地服软道:“我胡乱说的、我胡乱说的还不行?你快松开我,疼死了……”
胤莽总算松开了她,苏婉容抬手去揉被他弄痛的地方。他用力这么大,她的下巴现在一定已经红起来了。
“同样的话,朕方才已经说过了,这里便再跟你重复一遍。皇太后并非朕的生母,朕念在她是长辈,这才没有因为太子谋反一事,将她驱逐京城。所以你完全无需因为此人的身份,畏惧于她。”
听见男人沉声落下这一句话。苏婉容却低下了头,她抠着自己的一片裙角,小声地又道:“可是你当时对我那么冷淡,又一动不动地站在皇太后……那种情况,换作是谁,都会觉得你与她们才是一边的……”
“朕不管旁人如何想,但你万不应该误解朕。”
胤莽捧住苏婉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偶尔也应当信一信朕。朕从前说过了要护着你,自然就不会食言。只要朕在的地方,朕总是会向着你的。”
苏婉容眸光微动。
胤莽见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姑娘,俏脸嫩白,眸色潋滟。这会儿仰面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胤莽以为是自己方才言语严厉了一些,把她给吓傻了。
神色便立即柔和下来。
胤莽揉了揉她的脑顶,继而将她娇软的身躯揽回怀中。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有时候觉得你这小脑瓜还算聪明,关键时候,偏偏又笨的不行。你仔细想想,朕昔日那般疼你,哪里会舍得叫你被别人欺负了去?莫说今日是别人欺负了你,便是你无缘无故欺负了别人,朕可不是还得摆出帝王威仪,护着你么?”
一边说着,大掌还一边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被一个男人如此毫无道理地维护着。苏婉容的骨子里,也是个想要被人呵护的柔弱女子,又哪里有不动容的道理呢?
事实上苏婉容触动颇深,鼻腔都有些微微发酸了。
可是她并不想叫男人瞧见,便埋首于男人胸窝,扯着他的袖摆,轻声嘟囔道:“油嘴滑舌,每天就晓得哄骗于我……”
胤莽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朕说过了,朕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从来不会哄骗于人。”
苏婉容这会儿靠在他的胸膛上,回想起方才男人在众人眼底道出的那一席话,便道:
“便是你心里没把皇太后放在眼里。除你以外,皇后最大……譬如这样子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哪能乱说呢?万一被哪个有心人传出去了,再叫外人听见,怕是都得当真了。”
虽然是责怪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分责怪的味道。
想起男人当时眉目凌然地站出来,替她撑腰的时候,苏婉容心里有些甜甜的,甚至不知不觉地微微翘起了嘴角。
胤莽却一副理所应当地,低头瞪着她道:“朕原本说的就是真的,又为何要怕人传?他们都知道了岂不是更好?往后便再无人敢来你寝宫,饶你清静。”
这样的理由……
苏婉容不禁有点想笑,到底还是忍住了。
“外人晓得了到还不是大事,关键是你那群臣子……你这段时日每夜都宿在我的凤仪宫,他们已经看不过去了。眼下你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道出这样的话来,你的那帮子臣子们怕是要被你这个皇帝给气死了。”
第023章 朕要宠谁,轮不到旁人干涉
话刚说完,脸上一疼,被他伸手捏了一下,苏婉容皱了下眉,耳畔已听他开口说道:“这是朕的江山,不是那帮臣子们的江山。朕要宠一个女人,还轮不着他们插手。朕说过了,你个小女儿家的,莫要整天瞎操那些个不该你操的闲心。”
她原本也是出于好意,才出言提醒他一句的,怎么就被他说成瞎操闲心了……
不过眼下苏婉容心情还算不错,心里嘀咕了两句,索性也就不和这粗枝大叶的男人计较那么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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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回御书房的时候,苏婉容跟着起身,也走了出去。
方才说话的间隙,太医已经来过一遍。这会儿苏婉容踏入偏殿,就看见倚翠正坐在榻边,手里扯了块儿娟帕,正偷偷抹着眼泪。
“太医方才是怎么说的?”
床榻上躺着的凝香,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身上的伤也都仔细处理过了。就是面色瞧看起来还是十分难看,一点血色都没有。
苏婉容见凝香已经睡着了,走上前去,压低了嗓音,这般轻声去问旁侧的倚翠。
倚翠的一双眼原本已经哭肿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听娘娘提起,眼眶一红,泪水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娘娘……太医说、太医说凝香这条腿,筋骨全断,下半辈子约莫是、约莫是要废了……”
哽咽着说完,倚翠捂住了嘴巴,又抽泣着哭了起来。
苏婉容蹙紧了一双黛眉,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凝香身上。
其实当时看见凝香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便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只是这么小一个丫头,才刚及笄不久,花一样的年纪,便被废去了一条腿。往后譬如宫婢这等伺候人的活计,约莫都是做不得了。之后便是想要嫁人,怕是也难寻一户好人家。
凝香毕竟也已经跟着自己两年多了,眼见昔日里一个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丫头,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苏婉容心里面,自然也不好受。
“这个丫头,平日里冒冒失失的也就罢了。那可是皇太后,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吗?什么都不想,一头热就冲过去,现在可好了,腿也被人给打折了。往后怕是要被后宫的管事嬷嬷赶出去了,看她往后一个人在长安城,还怎么过活……”
倚翠一边哭一边骂,苏婉容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缓声说道:
“凝香确实是冲动了一些,可错,主要还是归因于皇太后她们仗势欺人。我这两日便与皇帝商量一下,寻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再给凝香仔细看诊一次,若实在不济,凝香终归是我凤仪宫的人,往后或去或留,旁人无权干涉,由她自己决定。她想留下,那便留。若是她自己想要出宫,本宫便赏赐银两给她,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倚翠听了这个,噗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娘娘菩萨心肠,奴婢与凝香能够伺候娘娘,是我姐妹二人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苏婉容失笑。
其实银两只是些身外之物,她如今在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银两。
而且她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皇太后等人原本就是看她不顺眼,凝香今日之所以会被打成这般模样,其实有一半的责任也是怪在她的身上的吧。
她俯身,亲自将倚翠扶了起来。主仆二人双双坐去一边,苏婉容柔声细语地说了一些安慰之言,过了好半晌,倚翠总是稍稍缓过来了一些。
“方才奴婢随凝香回来,那皇太后,还有那朱嬷嬷,可是有为难娘娘?”
现在才回想起来方才的场景,倚翠也觉得自己是极不应该的。当时皇太后带来了那么多人,她这个做侍女的也走了,岂不是只留下娘娘孤身一人在外应对?
皇太后,还有皇太后身边的那个倚老卖老的朱嬷嬷,瞧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万一她们以多欺少,皇后娘娘身娇体弱的,怕是该得吃亏了。
苏婉容笑了笑,摇头安抚她说:“我毕竟贵为皇后,便是她们内心里再如何待我不喜,明面上也不敢对我怎样。而且,当时我与那皇太后,话尚未说到两句,皇帝便赶到了,皇帝是个明君,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晓得是皇太后她们理亏。已经严惩了朱嬷嬷,给凝香讨回了公道。”
倚翠看着皇后娘娘娇美娴静的笑脸,又想起那位身形英挺,威仪迫人的晋元帝王。心里却是想着,事情哪里有娘娘形容的那般轻易呢。
不管谁占了理,那人毕竟是皇太后。如今时今日,她们侍奉的主子并非是这位皇后娘娘,那个威严肃冷的皇帝,哪里会因为诸如她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区区宫婢,与堂堂的皇太后彻底撕破脸皮呢?
思及此处,倚翠不免叹道:“陛下对娘娘是真的好,先是为了娘娘,将皇太后挑选的美人全给赶了出去。如今为了娘娘,与皇太后也彻底闹翻了。陛下原本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可是依奴婢看来,陛下对待娘娘的这份情意,放眼全长安城,就没有几个男子能够做到的。”
第024章 痴情专一的晋元皇帝
苏婉容摇头道:“皇帝他是明君,既然此事原本是皇太后理亏,今日站出来对峙的无论是谁,皇帝总是会站在明理的那一方的。至于皇帝待本宫的情意……”
她笑了下,继而说道:“皇帝自然对我情义深重,可既身为帝王,自然与寻常百姓不同,又哪能相提并论。”
“便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还不也是肉体凡身,每天同平常人一样一日三餐的。”
倚翠一本正经地出声反驳:
“奴婢就不觉得,娘娘您与陛下私下相处的时候,与长安城寻常百姓家的夫妻有何不同。奴婢都看在眼里呢,陛下宝贝娘娘的很,每每见着娘娘的时候,那一双眼睛,便像是黏在了娘娘身上似的,根本就装不下别的其他了。”
这话说完,倚翠见皇后娘娘眉目柔和,笑容浅浅的样子,竟像是不相信她方才所言。心里便有些不太服气,看着盈盈澄澈的一双水眸,一脸正色地继续说道:
“娘娘您别不信,虽然奴婢的见识不多,历朝历代的那些个先帝对待自己的妻眷如何,奴婢同样也不甚清楚。可是奴婢小的时候曾听说书人讲,百年以前,咱们中原是有过一两位皇帝,后宫里面独宠一个女人。依奴婢所见,娘娘与陛下之间的情意,完全不比说书人口里描述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少去半分。说不准咱们的陛下,也与书里形容的一般,是个痴情专一的帝王,这辈子身边就只会有娘娘一人呢。”
既然晓得这只是说书人口中编造出来的故事,听听也罢,又岂能当真?
所谓帝王,自古以来都是三宫六院,美嫔环绕。倒不是说历来的皇帝皆贪图美色,纳妃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有些时候甚至不带情感,也许单独通过与女子结谊,达成一种巩固权势的政治手段。
这一些,到底是无法避免的。
那个男人,确实屡屡对她承诺只会宠爱她一人,这辈子都护她平安。苏婉容倒也相信,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喜欢她,是真心的。心里没装任何其他的女子,也是真的。
可,即便如此。
男人至始至终,从未开口提过,这后宫之内,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想必这些不言而喻的道理,男人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清楚的。从不开口,便是觉得不必他明说,她心里也该有数。
苏婉容早已经过了,听信说书人口中那些个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故事的年纪。她心里自然有数。
既然决定了要和这个男人好好过日子,苏婉容自然也要试着理解体谅,男人所处的这个实在特殊的位置。不会蛮不讲理地提出一些强人所难地要求,为难于他。毕竟那样,反而会闹得所有人都不好看。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若是因为种种原因,男人也愿意了,她无可避免地要以皇后的身份,替这个男人挑选妃子的时候。苏婉容想,她也应该要学着释怀,做人不能那样贪心。
凭良心将,这个粗野的男人,虽然粗枝大叶的又不讲就。但他作为一代帝王,至始至终为她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好了。
于是这会儿见倚翠道出这样一番话来,苏婉容淡笑不语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至于她究竟是是如何想的,恐怕也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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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六十好几的高龄,活了大半辈子了,前朝与先帝相敬如宾,身份尊贵,走去哪里不被人觍着脸地巴结敬重?何时被人这般欺辱过?
而那个年纪轻轻的庶出丫头,不知道给晋元帝灌了什么迷魂药,把她身边的嬷嬷打得半死暂且不提,大庭广众之下,道出什么诸如叫她“安份守己”、“感恩戴德”的言论。这是一个皇帝,对待皇太后应当说的话吗?
皇太后老人家这辈子都不曾受过此等羞辱!
自打皇太后回去自己的府宅,醒来以后,便阴沉着一张干瘦的老脸,年迈的身子骨半靠在金丝刺绣花软缎的引枕上,拨动着手里的檀香佛珠,一声不吭。
皇太后老人家不说话。这会儿就连素来最讨老人家欢心的朱嬷嬷,也因帝王赏赐的那结结实实的二十大板子,至今半死不活的。
其余年纪小些的丫头们,更是小心谨慎地屏息伺候在一边。又是端茶,又是捶腿的,多余的大气儿,那都是不敢出一下的。
一整个白日,皇太后的这间别苑里,一直就是这么一个战战兢兢的氛围。
谁知道这个时候,太师府的老祖宗忽然登门造访。
经了今日的这一桩事,一提到苏氏,或是什么太师府,皇太后便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这会儿听见老祖宗贸然造访,皇太后老人家一把抓起,松红楠木雕刻香案上的一只上好的青瓷白玉茶盏,便狠狠砸去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