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暮冬要是和这些人打了架,说不定就要有麻烦了。
想起柴国轩交上去的那张报名表,叶枝捂着口袋犹豫了一会儿,小步小步地,悄悄挪了点儿位置。
“林,这是——这是误会!”
情势显然已经很鲜明,为首的异国运动员脸色煞白,看着还被抵在墙上半死不活的红头发,匆忙出声:“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和你们的队医开个玩笑,我们不知道她会这么害怕……”
异国运动员已经服了软,战战兢兢:“你就算不是现役,真打了我们也有麻烦——放了我们,我们这就走,再也不会来找中国队的事!”
林暮冬抬了下视线,没在原来的地方看到叶枝,眉峰稍稍蹙起,往身后找了找。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姑娘居然又无声无息地缀在了他身后。
精致小巧的脸庞上依然没有多少血色,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淡,柔软的短发被风吹起来几绺,拂过耳廓,又轻缓地落下去。
林暮冬侧过身,声音稍缓:“害怕了吗?”
叶枝摸了摸口袋,仰起脸,犹豫着点了下头。
林暮冬颔首,随意撤开压制着红头发的手,轻攥了下右手腕,朝为首那个异国运动员走了过去。
他身上的凛冽气势半点儿没减,显然没有要就此息事宁人的意思。
为首那个异国运动员错愕地瞪圆了眼睛,显然不能明白只是吓着了那个中国队医,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怎么也不能逃过一劫。
眼睁睁看着林暮冬一步步走过来,他灵光一现,忽然醒神:“我们不该吓唬她——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让她害怕!”
异国运动员脸色惨白,飞快保证:“我们不会再招惹她,以后也不会!我们可以跟你的队医道歉……”
林暮冬停下步子,稍侧了下身。
没等说话,先被紧跟在身后的叶枝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
怪他停得太急了。
林暮冬稳稳接住了一不小心追尾的小姑娘,扶着双臂放回地上:“没事?”
叶枝怕他真打起来,才急着追上来拦,这会儿还有点儿没缓过神,微仰起脸摇摇头,来回望了望。
异国运动员能屈能伸,反应很快,操着生硬的英语一连串说了十来个“Sorry”,不迭朝他身后挡着那个小姑娘队医道了歉。
见识过了林暮冬的身手,几个人都不大敢再贸然出来碰钉子,哪怕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咬牙跟着说了对不起。
叶枝睁大眼睛,看着哪怕武力值其实可以轻松碾压面前的这些人、也依然没准备再动手的林暮冬,悄悄松了口气,心彻底落了下来。
柴国轩说过,林暮冬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
少年成名,林暮冬在赛场上什么都经历过。在客场被集体嘘声晃旗干扰,被对手恶意碰坏枪械,赛前被人挑衅威胁,因为对手的犯规险些受伤……可林暮冬的履历始终都是干干净净的。
林暮冬从不会恃强去做任何事。不会计算环数先松后紧制造绝望,不会刻意改变射击频率打乱对手节奏,更不会用任何手段在赛前给对手施加心理压力。
该赢的比赛,他就只是一枪一枪打下来。
哪怕已经退役,林暮冬身上也依然保有运动员特有的固执。偷枪在前堵人在后,这些人一再犯了忌讳,只是讲道理无疑已经不管用,所以一码还一码必须动手。但还清之后,林暮冬就不会再理会他们。
如果这些人以后真的不会再犯,林暮冬也不会再对他们做任何事。
看着一群人鞠躬道过了歉,林暮冬低头拆下护腕,声音淡漠:“最后一次。”
红头发还蹲在地上痛苦地倒着气,身上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却也不难猜测刚刚的力道有多重。
一众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连串做着保证,几个胆子大的屏息溜过去,想把同伴从地上捞起来。
林暮冬稍稍回身,声音放缓:“还害怕吗?”
叶枝眨了两下眼睛,犹豫一会儿,没立刻回答,反而低头扒开了羽绒服的口袋。
彩虹棒棒糖完完整整的,躺在一直护着的口袋里,正反都没弄坏。
叶枝怕他发现,稍稍背过身,捂着口袋小心地检查过一遍,眼睛才放心地弯起来。抬起头,高高兴兴的:“不怕了。”
林暮冬个头太高,其实早已经看清了小姑娘的小动作,低头落下视线,瞳底和暖一瞬,点点头:“走吧。”
他不打算再多留,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走过去。
叶枝跟在他身后,悄悄瞄了瞄林暮冬的右手腕。
在看到林暮冬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怕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林暮冬的手。
林暮冬的惯用手在右手,刚刚对那个红头发动手的时候没收力道,即使带了护腕,也多少是会引发原有的损伤的。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刚因为对花名册多了不少交流,也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林暮冬实在显得太过温和。叶枝的胆子大了不少,小跑几步跟上去,轻轻扯住他的袖子:“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林暮冬微蹙了下眉。
袖口的力道其实很轻,小姑娘的指尖冻得有点儿红,轻轻拉着袖口那一点衣料,稍一使力就能拂开。
林暮冬垂着的右手虚攥两下,手臂稍稍一绷,从她手里抽出了那块袖口。
没等叶枝来得及反应,林暮冬抽出的右手已经探进口袋,摸了什么东西攥在掌心,虚握成拳悬在她面前。
叶枝犹豫一会儿,试着翻译了林教练的意思,抬起手掌。
一颗糖落在了她的掌心。
最普通的那种水果糖,被透明的糖纸包着,偏偏被阳光一映,就折出了好看的七彩光芒。
“没什么可看的。”林暮冬语气平静,“回去吧,外面冷。”
他的声音没带什么寒意,像是只在阐述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
哪怕叶枝来射击队的时间不长,也已经在身边人的帮助下总结出了经验——每回林教练用上这种语气的时候,至少眼前这一时半刻,事情就再没得商量了。
以后总还有机会。
叶枝一向有耐性,并没因为一次的失败泄气。正要加快脚步跟上去,身边忽然擦过一道身影,下意识惊呼出声:“啊——”
不是没做那些家伙恼羞成怒贼心不死的准备,林暮冬反应很快,霍然回身,抬起右手已经准备防备还击,动作却微微一顿。
刚刚毕竟只是经历了及时消弭在无形中的危险,现在直接面对近在咫尺的变故,给人带来的影响差距无疑不小。
小姑娘这回是真的吓坏了,身上轻轻发着抖,不断地想往他身边挪,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浸得湿透,眼泪不断滚落下来。
她哭得轻轻打着嗝,手里还掰着那个红头发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怎么使的力气,已经让那条胳膊以一个正常人显然无法完成的姿势扭曲着脱出了肩膀。
第20章 别哭
情况一时过于复杂, 林暮冬抬着胳膊, 也陷入了短暂的震撼沉默。
那几个异国运动员都已经服了软, 是那个红头发恼羞成怒,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说什么都要冲上来跟他比划比划。
剩下几个人没能拦住, 原本就吓得不行。眼睁睁目睹了电光石火间的变故,早已经彻底六神无主, 怔怔地呆在了一边。
红头发疼得脸色都青了, 死要面子忍着不喊,表情也已经极端扭曲。偏偏那条胳膊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小姑娘睫毛被水气缀得颤颤巍巍, 呜咽声轻弱柔软, 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暮冬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过去,把还掰着人家胳膊的小姑娘轻轻领了回来。
然后沉稳地给急救中心和当地射联打了电话。
事情的解决按部就班,红头发抱着胳膊被带上了救护车,几个异国运动员也都被带走严肃调查,会按照行为性质分别予以相应处分。
中国队的小队医哭得厉害,一看就是被吓坏了。来调查的射联人员甚至都没好意思带走边上的教练配合检查, 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小姑娘几句, 反复保证了正当防卫不会引起任何追责,匆匆带着那几个异国运动员上了车。
出去训练的各国选手还没回来, 留守的总共也没几个人, 酒店门口乱哄哄闹了一阵, 就又重新安静下来。
林暮冬送走了射联的人,视线重新转回身旁。
刚刚人不少,小姑娘一直轻轻攥着他的袖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这会儿已经稍微缓过来,眼泪掉得没那么厉害了。
水汽没再涌出来,那双眼睛的周围却依然已经被揉得红了一圈儿,不大的娃娃脸上落着泪痕,还在一下下打着哭嗝。
林暮冬这次没再把袖子抽出来。
不光没把袖子抽出来,林暮冬还把手往前递了递,落下视线拢着面前的小姑娘,微微蹙了下眉。
察觉到牵着袖口的姿势变得容易了不少,叶枝揉揉眼睛,小心翼翼仰起脸:“林教练……”
她的气息还有点儿不畅,才说了几个字,就又轻轻抽噎了下。
看起来很不能和刚刚卸胳膊的片段联系起来。
平心而论,对于射联的人直接默认了胳膊是他卸的这件事,林暮冬确实挑不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自卫不算违规,那个红头发注定要被禁赛,胳膊养不养得好都没什么区别。这种判定的意义除了给坊间闲话提供了素材,剩下的意义也实在已经不大。
小姑娘显然吓得不轻,林暮冬不打算再提这件事,放缓声音:“饿了吗?”
话题转得实在过快,叶枝花了点时间才跟上思路,眼泪汪汪仰着脸,点了点头。
林暮冬抬头扫了一圈,放缓力道牵了牵右手,等拽着自己袖子的小姑娘乖乖跟上来,就领着她转过街角,进了家7-11的便利店。
叶枝被放在了靠窗的高脚椅上,看着林暮冬买了一份关东煮,一份肉酱意粉,让服务员用微波炉打了两分钟,加了两杯热腾腾的酸枣茶,一并买了包湿纸巾带了回来。
都是便利速食,包装一水的简洁,连杯装关东煮外头套的木色瓦楞纸都仿佛透着不近人情的严肃冷淡。
林暮冬把东西放下,对着眼圈还泛红的小姑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加热柜,又要了两个小鸭子奶黄包。
叶枝睁大了眼睛,看着一向冷淡沉肃的林教练托着两个黄澄澄的小鸭子,严谨地放在了她正前方的桌板上。
“吃点东西。”
大概是怕再吓着她,林暮冬俯身替她打开意粉的盖子,声音比平时放得更轻:“别哭了。”
便利店里很暖和,四周的营业员走动的声音都不大,门口迎宾的提示音隔一会儿就跟着被推开的门叮咚一声,关东煮咕嘟咕嘟翻滚着,冷柜嗡嗡作响。
高挑的年轻教练稍稍俯身,肩背惯常凌厉的弧度被短暂地柔和下来,漆黑眼瞳深邃沉静,像是能容纳下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叶枝坐了一会儿,稍稍缓过神,点了两下头。
外头冻得脸都木了,这会儿才让人觉出些不舒服。叶枝去拿湿巾想擦擦脸,却被林暮冬提前拿起来,翻过来放在了还没开盖的关东煮上。
热气隔着盖子腾上来,林暮冬的手覆在湿纸巾的外包装上,分明的指节微微屈起,冷白肤色下掌骨清晰微凸,看起来稳定又有力。
隔了一会儿,林暮冬才把湿巾翻过来,替她抽出一张,递过去。
叶枝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一点儿都不凉,湿巾温温地贴在脸上,一点点擦净半干的水迹,小姑娘的脸庞又重新变得白皙干净起来。
林暮冬拉开凳子,陪她一起坐在了窗前。
之前太紧张还没察觉,这会儿被食物鲜明的香气一勾,叶枝终于想起了找吃的时候的饥肠辘辘,彻底忘了害怕,低头小口小口吃起了裹着肉酱的意粉。
小姑娘吃东西也认认真真的,只能看见脸颊微微鼓起来,慢慢地咀嚼吞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林暮冬没吃东西,端着其中一杯酸枣茶,简单抿了两口,随手放在一旁。
有零星的队伍已经回酒店了,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少人还在争分夺秒地讨论着技巧,比比划划争论不休,偶尔有太入迷的在门口绊上一跤,身边就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热烈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