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见她蹙眉,便从旁解释道:“此联上为和王所出,下为恭王所对,之后为祁相手书。”
云瞳点了点头,心中暗嗤:这是在劝诫我呢,还是为表“忠心”给皇姐看呢?
再瞧堂中摆设,皆古朴厚重,紫檀大条案上摆着一对犀牛角雕璃龙纹杯,四角悬着瑞兽葡萄镜,底下两溜十六张大椅,其后各有玻璃方樽,内藏金石、美玉并琉璃、水晶各色玩器;一青绿三足两耳夔文铜鼎,运自颍川,是韩宜所赠;一幅“沙场秋点兵”墨龙大画,笔出画圣墨非寻,是从贵金相馈;另有一座三尺来高的红珊瑚宝树,乃西海纳贡之物,为凤后赏赐。其余不必细说,皆各有来历。
云瞳看了一圈,又被寒冬请去正室东边三间耳房,此为他日正君日常宴息之所,布置的精巧华丽。再至东廊三间小正房内,见大炕临窗,铺着猩红软毡,两旁各有高低错落的梅花小几,累着书籍茶具、名窑美瓷、香炉花瓶并文房四宝等物,居中横架着一座檀木小桌,上面摆着铭碗瓶花。正面对设着大红金蟒靠背,天青色金蟒引枕,秋香色金蟒条褥。底下东西共四把大椅,都搭着银红色彩粉镶花椅搭,旁有高几,下设脚踏,另有团圆矮几,也都铺陈一新。
云瞳便坐于炕上居东上首,先请叶秋和寒冬入座,两人推辞不得,要寻矮几。云瞳不允,命另置两椅于西首座位之下,方使他们安座。离凤随之进门,度其位次,炕上西首必为王君之位,下设四椅归属侧君,矮几也不是侍郎、公子这样身份的人所能占用,又见内堂管事们皆恭肃的立于门外,几个打帘子、传话的内仆、公公只安静守在门槛边上,自己便带着若怜,垂头屏息站到了东首最下。
叶恒自忖身为暗卫,不当进这正室房门,便在阶上停步,面朝院子站好。沈莫方才走在他前面,已然进屋,又不好站到离凤旁边,又不能私自退出,便孤愣愣杵在了西面下首,频频拿眼去看叶恒,那意思是:好歹咱俩一起,你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云瞳见叶恒竟然背身站在阶上,像是与谁赌气一般,心中顿生不悦。方端起茶盏,便又重重放下。
寒冬立刻便斥道:“叶使进来!难道还要王主相请么?”
叶恒一愣,转头见云瞳皱眉正盯着自己,心下一乱,赶紧进门跪下,想要解释两句:“奴才┉┉”
“王主没问你的话!”寒冬冷声打断他,朝旁边一位教养公公狠瞪了一眼:你方才是怎么教导他规矩的?一上来就惹王主生气,是不是皮痒了想挨板子?
那公公吓得腿软,一声儿不敢言语,只深深低头。
叶恒偷偷抬起眼睛,想再瞧瞧云瞳的脸色,还没等瞧见,就听寒冬又是冷哼一声。
沈莫赶紧伸手拉他:快起来吧,别犯倔,这可不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
叶秋看他两个形状亲密,也是一皱眉:怎么暗卫之间拉拉扯扯的?出赐才大半年,就把部里的金规铁律全抛到了九霄云外,难怪长老问责,打得厉害,就这个样子回去述职,也还是得受重罚。
叶恒默默起身退后,站到了沈莫之侧。
云瞳不再看他,端起茶盏,起身敬向叶秋和寒冬:“云瞳常年在外,府中琐碎之事全赖两位叔叔辛苦┉┉每一思及,都是心下不安┉┉”
叶秋、寒冬各自推谢,只说:“此孝贤皇后遗命,圣上重托,蒙王主厚爱,信任有加,命佐理英府,该当报效,何称辛苦!”
云瞳饮了一口茶,亲自搀扶叶秋坐下,随意再唠几句家常,嘘寒问暖,如同家人一般,殷勤备至。
离凤暗暗想着:看来这“春夏秋冬”四位总管非因御赐,而是在英王心中真个与众不同,亲敬孝养,如对慈父┉┉
正想着,便见云瞳向自己三人招手:“你们过来,给秋叔、冬叔行礼!”
叶恒这一次不敢再擅自行事,端看离凤如何,自己也就如何,三人排成一行,离凤便用自己才跟教养公公学来的紫胤礼节,退后一步,偏矮身躯,口中问好:“见过叶总管,见过寒总管!”
叶恒暗中和沈莫对视一眼,都觉这个姿势自己做来变扭,便还依着暗卫的规矩,单膝一跪:“见过两位总管!”
“请起!”寒冬加了个“请”字,叶秋虚伸手臂摆出个相扶的姿态,离凤及叶恒、沈莫各自起身,众家管事、公公并里外仆从谁也未觉不妥,都在等着王主后话,预备开宴。忽然就听见英王冷冷言道:“本王说:给秋叔、冬叔行礼!”
“┉┉”
离凤一愣,下意识去看叶恒。
叶恒蹙起眉峰,却是转头望向教养公公。
那教养公公刚才就遭了总管大人的无声指斥,现在还心惊胆跳着,连头都不敢抬起。
叶秋和寒冬互视一眼,心中倒隐隐有几分明白┉┉这一明白不打紧,各自就直起身躯,都往椅子边沿挪了挪。
管事并众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
离凤心中忖度:是不是英王不许我以仆礼见总管┉┉可叔叔这两字,王主叫得,她的正君、侧君也叫得,我是万万不能称呼的。午时初入府邸,寒总管便不许别人喊我公子,只因英王未赐名位,上下尊卑,一丝不能混乱。可现在┉┉英王似乎是让我见个家礼儿,这可大不合规矩┉┉到底尊奉哪个?真是难办┉┉
叶恒也想到了这一层,也是顾虑身份,害怕两位总管挑剔、仆从笑话,便只改了一躬到地:“秋总管好!冬总管好!”
沈莫学着他,也从“叶、寒”改了“秋、冬”的称呼,却仍是单膝一跪,暗道:叶恒有王主赐下的耳徽,和我大不一样。我若也像他那般见礼,便再做不得暗卫,真成了她的男人了┉┉
离凤眼见两人都已行过了礼,自己也不敢怠慢,便深深一福下去,也称:“秋总管安!冬总管安!”
“请┉┉”叶秋和寒冬异口同声的两个“请起”还没说完,就见云瞳猛地一拍炕桌。
“啪┉┉”
众人都是一惊。
我的男人,敢不听我的话!云瞳立起眼眉,心中一片烦躁:你们什么意思?当着两位叔叔,当着满院仆从,就敢这样违逆我┉┉怪道皇姐一再嘱咐,男人宠不得,惯不得,纵不得┉┉
离凤、叶恒和沈莫看出她恼了,都有些茫然无措,互相看看,皆白了脸色。
“给两位叔叔见礼!”云瞳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在“叔叔”和“礼”字上各自停顿了片刻。
屋子内外气氛陡然一变,人人噤声,各个低头。叶秋往离凤、叶恒左耳上一扫,心中大悟,随之也是一紧,忽觉寒冬暗地伸手来扶自己,连忙就势随着他站了起来。
“本王的话,没听见么?”云瞳见三个男人还矗着不动,越发冷下脸来。
离凤一凛,哪敢再生迟疑,立刻重新整理衣冠,端端正正的给叶秋、寒冬行了个新嫁子婿见妻家长辈的大礼:“离凤给两位叔叔请安!叔叔万福!”
叶恒只觉云瞳怒目狠瞪自己,心中不知怎的,竟是又怕、又慌、又甜,也就学着离凤的样子似福似跪,小声说道:“叶恒┉┉给两位叔叔┉┉请安!叔叔┉┉万福!”
他平生头一次行这样的礼,说这样的话,极是生疏,极是羞涩,脸上一片晕红。
沈莫咬了咬牙,也在他身边福了下去,十三个字念得结结巴巴,几不可闻。
叶秋、寒冬双双弓腰、伸臂来搀:“不敢当!快快请起!”
云瞳脸色稍霁,又命:“给叔叔们敬茶!”
原没预备这样的礼节,可内外管事仆从现在都明白了一点:英王是一家之主,一言九鼎,不管府中有何规矩,她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有丝毫违背。
寒冬放下茶盏,又命管事们拜见王主,并听王主训诫。
云瞳简单说了两句,不过命众人各安其职,听从寒、叶两位督管。又问可有事禀,便有一位管事上前:“请王主示下,安排池敏居住!”
“你叫他什么┉┉”云瞳听得“池敏”两字,本就还没消去的愠怒骤然又添了一层:小小奴仆,有何尊贵之处,也敢对本王的男人呼名唤姓┉┉当年长门宫,时有铁后的亲随前来训斥父君,动辄就喊“花眠”,嚣张已极。如今,竟然府中之人,还有不将本王放在眼中的┉┉着实可恼┉┉
“池┉┉”那管事见英王眸中射出两道寒光,笼罩自己,便如利剑穿身一般,立时哆嗦起来。
“他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离凤静默站着,一眼也不瞧那管事。
“禀┉┉禀王主,早先寒总管吩咐┉┉”管事的想要辩解几句,被云瞳厉声打断。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寒总管相提并论!”
“┉┉”管事的匍匐在地,吓得背脊颤抖不休。
外面其他管事、仆从个个噤若寒蝉,又道:此人真不长眼!此一时彼一时,没见王主命那几位公子给两位总管见家礼,敬香茶么?
“王主息怒┉┉”叶秋低声劝道:“您还未明赐位份,下人们对┉┉也确实不好称呼┉┉”
云瞳沉下一口气,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后院院落总图,指着离自己住处不算太远的一处说道:“池公子以后就住邀凤阁┉┉”
公子的名位,住邀凤阁┉┉叶秋、寒冬各自一愣,管事们也都听得呆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周日回家,回家估计得休息一下,下周一再更吧!
第324章 规矩-3
“邀凤阁┉┉”叶秋迟疑不定:大胤亲王府邸的公子一般住在后院东西两围,几人一处,并无独立院落,如今英王以中轴线上精巧雅致的香居赏赐,便是侧君也未必能享此殊荣。
“怎么了,秋叔,可有何不妥?”云瞳问道。
“嗯┉┉这┉┉”
“没有!”寒冬立刻把话接了过去,又对着叶秋摇了摇头:眸眸是英府之主,初次掌理家务,言出即命,不容反驳。纵有些许不当之处,也不可在管事仆从面前,落她威严。赐公子独院,虽不合内务府规制,可在王亲府邸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先帝将惜花楼赐给了君上┉┉豫王也曾把竹水苑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惹得正君韩氏大怒,直闹到了铁后驾前┉┉
叶秋经他提醒,随即领悟,却又皱眉看了看离凤:眸眸喜欢此人┉┉
管事战战兢兢的领命而去。再来请示叶恒、沈莫居处的一位就聪明了许多,言辞态度都是毕恭毕敬。云瞳想了想,又吩咐道:“叶、沈二使要担暗卫之责,不可远离本王左右,暂且于东厢抱厦内安置!”
沈莫一听即在心中叫苦:怎么又要和她住在一起┉┉
叶恒却生出缕缕欢喜:只道这个大院子我是进不来的,谁知┉┉只要在她身边,朝夕能见,便是睡房梁砖地我也愿意┉┉
叶秋看着他们,心中却是轻叹一声:主子越护着的,暗部就越忌惮,越是事事都要吹毛求疵┉┉这两个孩子也奇怪,已然出赐摘纱,又得王主宠爱,就当个名正言顺的公子不好么?比照惠文王时作了太女侧君的萧远,脱离暗部,无所忧虑,去过平安喜乐的日子。为何非抱着暗卫的名衔不放,要受那千般苦楚,万种伤痛?
“王主┉┉”寒冬朝外面招了招手,便又有管事的带上了二十余个男孩子,年纪不等,衣饰有别,却都是青春少艾,颜色殊丽,走至英王近前,齐齐跪下行礼:“拜见王主!”
“┉┉”云瞳皱了皱眉,以眼光询问寒冬:这是┉┉
“这是预备伺候正院的侍从,分一二三等,请你过目择选!”寒冬答道:“都是身家清白的孩子,已经都教导好了!”
离凤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就眼观鼻,鼻对口,口问心,面无异色,安静若素。
叶恒偷摸着细看了一遍,微微撅嘴,暗自嗔道:这么多,也不知她要选上几个?
沈莫也看了几眼,却带着几分好奇:真别说,都挺漂亮的!可没有阿恒长的好看,也没有我长的好看┉┉
男孩子们等着英王挑拣,个个都是紧张万端,忽听她“咦”了一声:“晚晚怎么没见?”
晚晚?他是什么人?男孩子们各起狐疑,都在心中默问。
离凤和叶恒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又各自转开了头。
“小西和小北又到哪里去了?”云瞳想起那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孩子,又问。
寒冬微一皱眉:“小西和小东在一处呢┉┉小北是我打发了他下去歇着!至于冯晚┉┉”他顿了顿,和叶秋交换了个眼色:“来历不清,尚在查察┉┉”
“哦┉┉”云瞳放下茶盏,脸上堆起了笑容:“我忘记和叔叔们交代了:冯晚不用查什么,他的事我都清楚┉┉”
“┉┉”寒冬一愣。
“王主┉┉”叶秋想劝一句,话还没出口,便听云瞳又道:“他于本王有相救之恩,作个身边的大侍,着实委屈了!”
“┉┉”
委屈?离凤暗自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
“┉┉”话已至此,寒冬不便再说什么,便点手叫过另一管事:“你去带他过来!”
“是!”那管事刚要出门,又被云瞳叫回:“家里还有个叫项南的吧,让他也来见我!”
“小南倒真是个好孩子┉┉”叶秋见屋内气氛有些冷凝,强自笑道:“比小东可听话多了┉┉”
云瞳也朝两人笑了笑:“小东也是好的,我最喜欢他┉┉”
一时冯晚来了,就在屋门外跪下磕头。
云瞳柔声命道:“进来!”
冯晚垂头而入,只觉一屋子冷冰冰的眼光都盯到了自己身上,心中十分惶惧。
“晚晚┉┉”云瞳向他招手。
冯晚经过叶秋、寒冬身边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向旁边移了移步,来至云瞳面前方又跪倒:“拜见王主┉┉”
“这是府中叶总管、寒总管!”云瞳往西首一指。
冯晚原地转了个方向,朝叶秋、寒冬磕了个响头,小声说道:“拜见两位总管!”
“┉┉”叶秋、寒冬都只瞧着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