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举行方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趣!”李慕低低笑道:“紫卿怎么一点不懂?谁家小郎愿意晒在大日头底下和你眉目传情┉┉”
云瞳一呆,再往四周一望,果然见树荫之下、湖岸石边影影绰绰,都是些年轻男女,携手依偎,喁喁共话。
六国之中,青麒民风最为开放,无论宫廷官场,还是市集街坊,各种名目的聚会时常举行,男女酬和应答,屡有艳闻流传。这些云瞳是才见识过的,不足为奇。不想今日见紫胤也加效仿,郎情女意,少有禁忌,她便惊讶莫名了。
“紫卿,你道为何如此?”李慕见她懵懂,便出言解释:“六国纷争不断,干戈屡兴,人口锐减,阴阳失调。女子因战而亡,男子便要抛头露面,顶门立户,只会腼腆,岂不受欺?更因无育少寿,人心不甘,故小郎多恨嫁,不愿坐等闺中;寡夫欲再谯,更无所顾忌;许多地方,更因无妻之故,男风盛行。此战乱之害,六国皆然!”
“┉┉唉┉┉”云瞳听他说的在理,不由婉叹一声:“是啊!有道是“仓廪实而晓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们性命尚且不能保全,谁还有心思去管劳什子的礼教鲜耻!男子们是“争得一夕是一夕”,女子们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此可见,结束战乱,与民休息,已势在必行!”
李慕听到此处,心中隐隐一动。
一行人仍往前走,小北听云瞳与三月不时叹气,疑惑的问道:“姐姐,你和主子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三月摩挲摩挲他的头:“你眼光倒毒!主子和我的确都不舒服!她是分.身不能,我是孤单一个┉┉”
“给我闭嘴!”云瞳回眸瞪来,谁知一眼瞥见李慕,神骨秀异,丰姿俊爽,背手而行,若有所思,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他那只玉雕般的手来,暗道:我为练归元大法,日夜勤修,风吹日晒,肌肤颇是粗糙。他也算个练家子,怎么手白肉嫩,竟没点子老茧伤疤?
“紫卿,有事么?”李慕看她注目于己,便出言相问。
“那个┉┉”云瞳舌头打结:是有事想不明白,可却问不出口!
“紫卿!”韩越见她又为李慕愣神,不高兴的使劲儿往前拉拽:“快走,快走!你看那边戏台上的角儿都已经唱上了!”
“咳┉┉”云瞳尴尬的收回目光,随他快步离去。
紫云瞳,你今天改换了容貌,怎么连英王的气势也改没了?不过是多看两眼美人,被发现了又能怎样?至于落荒而逃么┉┉李慕抿嘴一笑,方要跟上,忽然瞥见侧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拥挤前行的人群中掉头回望自己。
呀┉┉李慕心下一惊:那不是邀月?他怎么寻到这里来了?若被紫云瞳见到可要麻烦,她是认识他的┉┉一想到此,自己立刻缓下一步,装作被旁边小摊子上货卖的奇巧玩意吸引,俯身摆弄,间或讨价还价。
三月原本跟在他身后,见状略略迟疑,心道:主子吩咐护住的是韩少爷,没提这位神机堂主!想他是何等身份,何等本事,不惹人就好,哪里有人敢惹他!不如就此走散,倒给主子省些事儿。这般想着,跨步而过,只作没加注意一般。
李慕随手买了把扇子,又转到另一小摊前,一边观察着周围动静,一边等邀月凑近。两人形似游客,各自挑检,内里却用上了密语传音:“出事了?”
“主子,今天您刚走,晏续将军就也乔装改扮,一路奔凤鸣湖而来。”
“啊┉┉”李慕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问道:“她干什么来了?”
“奴才猜测她是为寻癞鲎蜂而来┉┉”邀月禀道:“凤鸣湖地处木兰山间,而木兰山这里据说有一片“异”林,好像红陀罗┉┉”
“回国问问她干娘,还怕得不着几只癞鲎蜂么?怎么偏冒这个风险?”李慕只觉气闷,又吩咐邀月:“你赶紧回馆邑,小心不要让紫云瞳和她的人发现。这里我会见机行事。”
“是!”
┉┉
韩越挤到了戏台前面,正巧遇到有人要走,便坐到了空出的位子上,沏好茶,买了小食,兴致勃勃的听了起来。云瞳不好这个,看了一幕,也不大懂,忽觉腹中些微不适,便想寻个方便之处。
“主子,奴才替您去吧?”三月以为她是担心李慕,要去寻找。
云瞳一愣:你替的了么!握拳咳了一声,回指韩越:“告诉你的人,务必把韩少爷“照顾”周到。我去去就来。”
“那个┉┉”三月示意小北跟上:“给主子指路!”
“待着!”云瞳皱眉摇手:“我还找不着么?要你们指路!”
三月看她挤出人群,一径往回走,心中诧异:主子就把韩少爷扔在这里,又忙李堂主去了?不应该啊!又一琢磨,登时顿悟:想必两人还有什么秘事没商量完,这会儿要借机详谈,所以吩咐我把韩少爷“照顾”周到,别让他再去捣乱┉┉正想着,就见韩越转身要茶,不见云瞳,问向自己:“你主子人呢?”
“呃┉┉她去┉┉方便了┉┉”三月赔笑道:“一会儿就回┉┉”
“船雇好了么?”
“已使人去雇了,还没得消息!”
“哦!”韩越并没多想,又回身听戏,觉得面具扣在脸上,闷的难受,还不方便吃喝,就随手取下,摞在那个刚买了的鬼面之上,自己系了薄薄半幅蒙巾,拈了两颗花生放在口里细嚼。一时有人过来续茶,又递上点单请这位衣着不凡的官人过目。韩越不耐烦他啰嗦,摆手一挡,碰洒了茶杯。那人忙不迭道歉,又拽出毛巾一通擦拭,连带着桌上两个面具都抹了个干净,这才哈腰退下。
天色已黑,韩越又坐在台下暗影之处,正听得入迷,只烦人聒噪,好容易把他赶走了,这才端茶慢饮,见面具不在手边,还特意往回拢了拢。他却没有发现,自己那个精致木雕的哭笑金刚已被人偷梁换柱,也变成了粗糙劣质的一色鬼脸儿了。
┉┉
云瞳转出净手之所,辨了辨方向,又往戏台而来,才走出几步,忽见韩越带着面具,在前面不远处向自己招手。
咦?他怎么不听戏了?云瞳一愣,又见韩越不等自己,转身便跑,不由有些着急:“回来┉┉这里人多!”
韩越不听,倒似和她故意玩笑似的,忽快忽慢,半藏半躲的穿梭在人流之中,不时回头看看自己追上了没有。云瞳大感头疼,只得随着他绕来绕去,渐渐的,就远离了湖边,蹿进了山间密林。
月郎这是要奔哪里啊?云瞳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我也没去多少时候,他就等不及了,一人寻来,又不见三月她们跟着,见面也不说话,四处乱跑,像是要把我引开人群似的?难道┉┉云瞳猛地一惊,立时刹住脚步:难道我中了什么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前面跑的人似有所感,又回过头来张望。
此人身形灵动,轻功上佳,绝不是月郎!云瞳借着月光眯眼看去,心中已然了悟,惦记韩越安危,不敢迟疑,转身便朝湖畔掠去。
“别走啊!”空谷中忽然响起一道清音,听着有些熟悉。
云瞳脚步未停,却觉背后有人急速赶上,似一只轻灵的燕子落到了自己面前:“别走┉┉”
云瞳不答,直接挥出一掌。
那人抬手架住,也攻出数拳,却不往人要害上招呼,只作戏耍一般。来往数合,几次腾跃躲避,却又纠缠不放。
这是什么人?有何目的?云瞳虽生疑惑,却不想被他耽搁时间,便在臂上蓄力,猛然一挥,身子跟着纵起,又向来路上奔去。
“紫卿!”那人偏身一躲,险被归元大法的真气所伤,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
“┉┉”云瞳足下一停:紫卿?
“韩越好端端坐在那里听戏,半点都没想起你来,你着急回去干什么?”这回的声音娇媚中带着讥讽:“落花有意随流水,明月无心照沟渠!哼!”
“┉┉怎么你又来了┉┉”云瞳听出声音是谁,只觉头顶青烟乱飘,恨声斥道:“顾崇!你说谁是落花流水,谁是明月沟渠?”
“咯咯咯┉┉”背后又是一阵娇笑:“还用问么?我是花,他是月,你是泥沟沟┉┉”
“你┉┉”云瞳生了恼怒,抬步就走。
“哎┉┉紫卿┉┉”顾崇一跺脚,飞身近前,直接去拉她的手。
“你叫谁紫卿!”云瞳走的正急,不妨他冲将过来,两人正撞在一处。
“哎呦!”顾崇故意腰间一软,向下滑去,引得云瞳伸手来扶,就势揽住了她的细腰,自己后仰挂靠在了半截树干上:“我叫你紫卿,你若不应,我会伤心的┉┉”
你伤心不伤心,关我何事?云瞳哭笑不得,抽身还是要走。
“你走了,可别后悔!”顾崇拉她不住,气恼的放手。
“谁后悔!”云瞳不搭理这话茬,转身之际,又想起他脸上的面具是盗了韩越的,便又回手一把扯了下来:“总偷东西,该打!下次再教训┉┉”
话到一半,嘎然而止。原来面具之下,竟不是平日见惯的那张勾画精细的鬼脸┉┉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之下,不是鬼脸儿,又是什么呢!嘿嘿!
第337章 情缘
云瞳猝然松手,“哭笑金刚”掉落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而心湖之间,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直坠而入,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一眼,漫天星光在他身后寂灭。
只一眼,遍地鲜妍在他身后凋零。
他仿佛一株生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等待百世,寂寞千年,只为在自己驻足的那一刻,灿然盛放。
那眉,那眼,那红唇┉┉
似空谷里的烟,变幻飘渺;
似碧潭中的水,浟湙潋滟;
似红莲地狱中的赤焰,销尽人魂骨。
云瞳屏住呼吸,手指方伸又回,只怕眼前都是幻境,便如色彩斑斓的泡泡,一戳即破┉┉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天神初遇魔鬼伽施罗,也问过他这一句呢!”顾崇浅笑嫣然:“你这样盯着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累么?”
这是上古神话中,伽施罗对天神说的第一句诱惑之语!云瞳并没有听过,只是循着自己的心思答道:“累,但我不敢阖眼!”
“为什么?”顾崇只道她也在游戏。
“我怕┉┉”云瞳低语喃喃:“怕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化成了天边一缕轻云,舒卷自在去了┉┉”
“┉┉”顾崇一下子愣住:他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愿望,从未向人倾诉过,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云瞳颤着手,抚上他额间红珠,记忆中那是她用剜心之血,给他烙下的印迹,让他千年万年等她归来,让她黄泉碧落忘他不能,生生不息,世世轮回,总有一日,她和他会在人间再度重逢┉┉再重逢,她绝不会再放开他┉┉
顾崇呆呆看着云瞳,看着她锁住自己双眸的瞳仁渐染薄绿,看着她凑过头来,先是轻吻自己额间的红珠,转而吻落唇上,浅啄几下,便紧紧允住,舌尖捋着缝隙一寸寸伸入。
“小鬼儿┉┉”
“嗯┉┉唔┉┉”顾崇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浑身酥软,心摇神动,一阵阵的晕眩恍惚,仿佛坠入了千万年前的梦魇。
晚风轻拂,月光如洗,夏夜虫鸣阵阵。
正在缱绻之时,忽听得不远处响起了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快些着,快些着,酒就埋在林子里了!”
“找那棵半折树,我做下记号了!”一个女人大声嚷道。
云瞳一惊,搂着顾崇飞身跃上旁边一棵高槐,就见六七个女子,扛着锄把榔头,乱乱哄哄的闯进林子,寻树刨地,起出十几坛老酒,兴高采烈的系上红绸,又抬了出去。
见她们走了,云瞳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扣在顾崇腰上,想起方才莫名其妙的心悸情动,一阵尴尬。
“怪不得你叫人家顾小亲亲,原来是这个意思┉┉”顾崇按住她想暗中撤回的玉手,吃吃笑道。
云瞳顿时一僵:“什┉┉什么意思?”
“一见面,你就想对我亲亲┉┉”顾崇拿手指轻刮着脸颊羞她:“第一次在赤凤客栈,你那样┉┉第二次在洛川馆邑,你又那样┉┉今天是第三次,你还那样┉┉”
“┉┉”云瞳“唰”的红了脸:我那样,你又是哪样?赤凤客栈,你闹着要和我共度春宵┉┉洛川馆邑,你又闹着和我孕子续命┉┉今天,你还不知要闹什么呢!
顾崇见她偏脸不理自己,就似赌气一般,不觉好笑:“紫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云瞳冷着脸“哼”了一声:“刚才,你又对我使摄魂┉┉”
“没有啊!”顾崇一愣。
“没有?那┉┉”云瞳想说:那我怎么又乱了心神?
“我真的没有!”顾崇认真的说道:“摄魂这门功夫霸道的很,我不敢再使,怕伤了你!”
怕伤了我┉┉云瞳呆了一瞬:他一贯撒娇卖痴,嬉闹笑骂,几曾这般正正经经的说话,还说的让人怦然心动!
“你信不信我?”顾崇追问道。
“┉┉信┉┉”这个字一溜出口,云瞳立感后悔:怎么信他?花花肠子,鬼心眼,一肚子都是算计。谁又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顾崇得了她这一诺,却是心花怒放,眉弯弯,唇翘翘,绽开一缕明媚的笑容,狐狸眼中光华流转,与天上悬月交相辉映,看得云瞳滞住了呼吸。
顾崇倾靠进她怀里,满心都是欢喜:“紫卿┉┉”
罢了┉┉云瞳暗道:他这副妖精似的容貌,真真艳媚蚀骨,一颦一笑都是极致风流,别人见了,不定就要魂丢魄化,我一时把持不住,也算不得什么!
顾崇见她看了自己一眼,又看一眼,一眼接着一眼,竟似被粘住一般,走不脱了,不禁莞尔笑问:“我长得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