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恰逢离凤侍疾,他早来一步,是为近来云瞳总命自己下厨,或拌个小菜,或熬碗汤水,倒不管手艺如何,她都一气吃光。两人似约好的一般,皆不再提赤司烨和雀翎军之事,就连之前常常聊起的沧河水患及惠民之策也少有涉及,各自小心翼翼,彼此相敬如宾,别人瞧着和谐美满,自己身处其中却知无比难受。
方才到了院中,想着先来看看冯晚,顺便讨教几招做饭的技巧,谁知才一入屋,就见隔花扇窗上两个纠缠的人影。他一愣停步,正要撤身退出,不妨有正房大侍连翘跟了进来,一阵惊呼大叫。
冯晚倏然一震,慌忙避开云瞳,起身侍立。
若怜偷着瞧了瞧离凤的脸色,垂眸未敢言声。
连翘假作不知屋中景况,上来蹲身一福:“见过公子!王主还没回来呢,您是在这边坐会儿,还是去正屋等着?”
云瞳听得分明,握拳“咳”了一声。
连翘这才“惊觉”,回身一望,赶紧垂首退后:“王主!”
离凤见云瞳缓步踱了出来,一福请安:“奴才来的不是时候┄┄”
“刷”的一下,冯晚脸红了个底儿掉。连翘暗中撇嘴,冷笑了一声。若怜眉头微蹙,暗道: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酸味忒浓┄┄
云瞳倒觉意外,往离凤脸上看了几眼,勾唇笑道:“你给晚晚当了先生?”
“我们是互为师徒。”离凤答道:“我教小晚写字,他教我做饭。”
冯晚小脸儿更红了:王府之中名厨云集,什么山珍海味做不来呢?我出身市井,会的只是家常便饭,哪里配为人师?
“奴才┄┄奴才┄┄”
云瞳见他窘的都说不来话儿了,低低一笑:“阿凤教你写字,不过两回,你都写的有模有样了;可你教他做饭,都这些天了,他什么进益没有。可见为师一途,你差他远矣!”
这是夸我家公子,还是贬他啊?若怜听得目瞪口呆,频频看向离凤,果见他白皙面皮上染了一层气恼的薄红。
“府里属奴才最笨,真难为小晚弟弟了。”
弟弟?连翘眸光一闪,盯着英王的反应,却见她就跟没听见一样。
“不关公子的事。”冯晚急道:“饭食上头奴才自己都弄不好呢┄┄”
嘿┄┄云瞳看他们互争蠢笨,只觉有趣儿。
“王主既说小晚学业有成,奴才教授合格┄┄”离凤淡淡问道:“不知可有赏赐?”
“应该赏!”云瞳一口应下。
冯晚避开离凤递来的目光,咬唇辞道:“奴才不敢!”
“不敢┄┄”云瞳挑眉笑道:“只是不敢,不是不愿┄┄”
她是在暗喻刚才┄┄冯晚大羞。
“幸亏本王善解人意!”云瞳合掌大笑。
好不暧昧!离凤并若怜、连翘都朝冯晚看去,眼光各自不同。
云瞳笑罢,想着也不能急在一时,不年不节的,自己又新娶侧君,尚在装“病”养“伤”之中,哪合适就添新人,又招御史闲话,便仍嘱冯晚好生休息,以后写字用正经纸笔,而后揽了离凤,穿小夹道往自己正寝走去:“你想要什么赏赐?”
“奴才请免去今日下厨劳作!”离凤话音儿冷淡:“料您这些日子也吃腻烦了。若因奴才手艺不精,再伤了脾气胃口,奴才罪莫大焉。”
这是要罢厨了?云瞳摸了摸下巴:“那你就让本王饿着?”
离凤很是“恭敬”的答道:“小晚病中不宜劳动,侧君厨艺更为精湛,都比奴才心灵手巧,会体贴王主心意。”
“┄┄”云瞳眯了眯眼睛:“阿凤不会做饭,也不会体贴本王心意,那会什么?”
离凤不答。
“弹琴?谱诗?”云瞳故意说了两样。
离凤立时停步,脸色也是一变:“原来您想听奴才弹琴谱诗?”
“┄┄”云瞳僵了一下:她才不想听呢!之所以每每让离凤下厨,便是因为这件事他没为赤司烨做过。否则他鼓捣来的那些东西,明明难以下咽,自己还装作甘之如饴,何苦来哉!
若怜跟在后面,眼见两人僵持,赶紧打个圆场:“王主,我们公子近来学了好几种药膳的做法,都是补血强阴的!弹琴作诗那些需得天赋,可煮饭炒菜,熟能生巧。假以时日,公子做的必能合王主心意,您别着急!”
谁说煮饭炒菜就不需要天赋了?离凤又是烦恼,又是泄气。
云瞳听完这几句话,倒觉心里受用了不少,她重将离凤搂回怀中,盯着问道:“药膳?本王还需补血强阴么?”
离凤扭脸向外:“泄燥养阴更好!可奴才愚笨,实做不来┄┄”
“那怎么办?”
“自然谁会做,王主就令谁做去!”
“管别人作甚?今儿是你当班侍疾!”
离凤微嗤一声,撤步行礼:“奴才愿意让贤!这就告退。”
好你个小凤凰,真他奶奶的会拱火儿!云瞳眸中腾起两团紫焰:“谁许告退的?做不来就学?还怕没师傅么!”
若怜正为离凤顶撞英王担心,忽觉眼前一花,就见自家公子已被她拦腰扛起,两步跨进房门,反脚一扣,就听叮咣一响,木门暴颤,差点打到跟过去想要偷听一声的自己的鼻子。
“本王亲自教你!”
“啊┄┄唔┄┄”
哎呀┄┄里面动静越发热闹了起来,衣衫撕裂,美人痛呼,门板撞动不休。若怜听得心惊胆颤,想挪开又担心离凤:真是狼虎之妻,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每次都这样┄┄到床上去才几步路啊,偏不,抵着门柱就干┄┄
烛光摇曳,月影婆娑。
等云瞳驰骋够了,从婴沟中退身出来,离凤只觉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今儿┄┄就不多弄了!”云瞳喘了回气,抖开被子裹住两人,只觉心得意满。
这还叫不多弄了┄┄离凤撑起眼皮,扫了一眼屋中,但见门边架旁,桌上椅下,处处狼藉,不忍目视。
“明天我带你出门!”云瞳靠在他颈窝,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
出门?离凤听得奇怪:“去哪里?”
云瞳已经阖上眼帘了。
“王主?”离凤伸指挠她腰上软肉:“圣上不是不许你出门吗?”
“喂!”云瞳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我说你还没够么?那刚才干嘛抹眼泪求饶!”
离凤一窒,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她牢牢抓住。
“以后别气我┄┄”
“我没气你┄┄”
“还没气我?”云瞳“啪”的打开眼睛:“难不成这些日子是我给你气受了?”
离凤倒把眼睛一闭,轻飘飘给了她一句:“王主不必自责!奴才并未计较。”
“┄┄”
第二日,离凤起床梳洗,见若怜捧进来的衣裳是一身素白,不禁奇怪:“怎么又拿这个颜色?”
“这是王主特意吩咐给您预备的,还叫奴才也跟去伺候。”若怜也不明所以,伺候他梳头时也只用那根黒木簪子绾好长发,并无一件配饰:“我看她穿的也很素净,还备了纱帽。”
离凤琢磨良久,并无头绪。
一时用饭已毕,云瞳带了他和若怜绕到后园小偏门,见一辆青篷马车已等候在外,车辕上斜靠着一人,打扮就似个寻常车妇,可眉眼却灵动异常,正是三月。
若怜一见了她,心就怦怦乱跳,低了头,直往离凤身后躲去。
“王主,您和公子上车!”三月掀开车帘,等云瞳将离凤扶了进去,才转对一脸呆愣的若怜伸出了手:“你得坐我旁边。”
“我┄┄我随车走路就行。”若怜使劲儿把蒙纱往脸上拽,都快把眼睛挡住了。
“不行!”三月不容分说,过来一提他细腰,就拽上了车辕一侧,自己扬鞭催马:“得儿┄┄驾!”
马车缓缓前行,离凤回头见后面无人跟从,心下不安:“王主,怎么没有侍卫?”
云瞳还未答话,就听外面三月朝若怜嗤道:“你害什么怕啊?我还保护不了你吗?”
离凤一呆,下一刻已被身边人揽进怀中:“人多了,麻烦!”
“可为您安危计┄┄”之前刚刚遇刺,这又大喇喇抗旨出门,若再有意外,如何区处?离凤想要劝谏,话还未完,忽被她欺身上来,拿个热吻夺去了呼吸。
“你别跟昨夜似的叫太大声,就没人知道┄┄”
“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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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招贤
已近月末,秋风微凛,落叶成阵。马车一路驶过荣盛大街。离凤隔着纱帘好奇的向外看去,但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买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不由诧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街上这样热闹?”
“不是什么特殊日子,金街向来如此!”云瞳一手揽着他的腰身,一手挡在额间假寐。
“哦?”离凤一愣,再看几眼,陡生羡慕:“都说六国之中大明(金乌国都)夜市最为繁盛,今见上京,想来不遑多让。”
“金乌现都快成了雪璃属国,还繁盛什么?”云瞳面带傲色:“哪里也比不了皇姐治下的大胤都城。”
这说的倒是实情┄┄离凤心下一叹。
“不看了?”云瞳从指缝中见他转回身子,没了刚才兴致勃勃的劲头,不禁皱眉:“你平日困在府中,也没机会观赏观赏大胤的风土人情。今儿我是特意绕路带你逛逛。”
“谢王主美意!”离凤牵了牵唇角,两道秀眉随即蹙起。
“怎么┄┄”云瞳暗度其意:“莫非一见此景,心念故国,又增忧思?”
离凤并未否认:“赤凤凰都曾为碧落王朝元京,传为神建,屹立千年,鼎盛之时的荣华,也曾令人叹为观止。如今却是什么模样?孤立斜阳,满目疮痍,对比上京,真是不堪回想。”
“盛衰兴亡,乃天道常理,轮回往复,实难抗逆!”云瞳言道。
“是!”离凤点头:“然细思衰亡之因,令人痛心!”
云瞳瞟了他一眼:“阿凤以为这衰亡之因为何?”
离凤沉默片刻,先予反问:“王主,在你心中孰事为重?”
“苍生最重!”云瞳毫无犹豫。
“那苍生以何为重?”离凤又问。
“食有粟,衣有帛,居有处,耕有田。家人平安,女孙绵延┄┄”云瞳边想边道。
“然也!”离凤叹道:“君若自弃于民,必为民所弃!”
“此话在理!”云瞳不想他有此见识,大为惊讶:“阿凤┄┄”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你紫氏先祖辞官还乡时的一句感叹。”
“哦?”云瞳竟不知道。
离凤幽幽言道:“那位先祖讳中曦,曾为碧落王臣,愤于聩主昏政,隐居山野,终身未再出仕,却教导出一女二孙,后创胤国二百年基业。她还有一句名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王主必有耳闻?”
“说的太好了!”云瞳品味良久,只觉振聋发聩。
“百姓最苦!”离凤坦言:“谁使她们食有粟,衣有帛,居有处,耕有田,家人平安,女孙绵延,她们就会追随谁。不管是凤国赤氏,还是大胤紫氏,抑或青、龙、金、雪,乃至天下万姓。”
云瞳深以为然。
“奴家近来读史,颇多感悟:不因其德掩其失,亦不以其人废其言,是善是过,皆以为鉴┄┄”离凤深深望进云瞳的眼中。
云瞳咬了咬牙。
离凤再未多言,转头又朝窗外看去: “若天下再无战乱,非只上京一处,而大城小镇都能有此盛景,百姓安居乐业,喜笑颜开,那该多好!”
车内寂然无声。
良久,离凤忽觉手被握住,她靠近自己,低声慰道:“会有那一日的┄┄”
“只可惜不能亲眼见到┄┄”
“未必!”云瞳目光悠远:“纵不能亲历亲见,可盛世为你亲缔亲建,苍生得享你未尽之福,有何憾哉!”
“┄┄”离凤心头一热。
“阿凤┄┄”云瞳将他抱进怀中,心中虽然喜爱,口里却不免抱怨:“你不把话说尽,就不懂罢休。真是个倔强脾气!”
“那些话都是王主的老祖宗们说的!”离凤小声辩解。
“嗬┄┄”云瞳一嗤:居然还抬出祖宗教训我,你可越来越有本事了。
┄┄
车辕上,三月拿余光瞟着若怜:“喂,我说你怎么没话啊?”
“嘘!”若怜悄悄打个手势:“王主和公子聊天呢,不可打扰!”
“你竖着耳朵偷听,王主会不高兴的!”
“我没偷听┄┄”若怜涨红了小脸。
“那你在想什么?”三月凑近他问道。
若怜下意识就往旁边躲,差点掉下车去,被三月一把拽了回来,和她靠的更近了。
“那包东西里你最喜欢哪样?”
若怜不知如何答她,干脆摇摇头:“我没看。”公子检查之后,他确实没再打开,这可不算说谎。
“啊?”三月大是意外:“为何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