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好大方。”凌讶微嗤一声,翻开了酒菜单子:“受缚之前想先吃顿便饭,请韩少爷做东,不会心疼吧?”
韩越笑道:“敲竹杠不如随我家去?”
“你母姐都在,不便。”凌讶摇了摇头:“何况我另有要事,也不想多做耽搁。”
“有何要事?”韩越见他身边摆着个双耳小竹筐,好奇问道:“难道也是上妙幸山采灵仙草?说那东西能使不嫁不孕的男人长命百岁,真灵验吗?”
“等采着了可以送你一株。”凌讶斜觑着眼睛:“不过……你敢试么?”
“若遇不到称心如意的女子,试试倒也无妨。如今么……”韩越抿唇一笑,举杯相敬:“请!”
“我戒酒了。”凌讶挡开了他的手。
“这是颍川有名的甜浆。”韩越把小碗朝他推了推:“看你一怀愁苦,满身风尘,正该图此一醉。”
“我有何愁何苦!”凌讶尝罢一口,将碗拨开:“自来不好这样腻人的东西。你自己留用吧。”
韩越深瞧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如今,怎么变成你躲着她了?”
凌讶不想再同他提紫云瞳,见桌上摆着一盘盐炒花生,便捡了一粒入口,随便谈起一则新闻:“你可听说了临渊之事?”
“临渊?”
“时隔数载,临渊又要显世了。”凌讶皱眉:“近来谶言横生,皆指冬末春初。”
“是显在哪里?”韩越眼睛一亮。
凌讶警惕的盯了他一眼:“你想去看?”
“莫如……你我同行?”韩越低声笑道:“你不回安城,又怕受紫云瞳拘管,还拿着采灵仙草当幌子,究竟是为什么?临渊显世,一定离此不远吧?”
“我只为采草制药。”凌讶一口回绝:“因碰上个难题,要向师傅们请教。可那几个老家伙并我爹娘都是云闲鹤隐,行踪不定。我想着临渊显世,他们怎么着也会来凑个热闹,所以借道颍川。”
“哦!”韩越轻笑:“母亲成日骂我猎奇好事,不想这性子竟直承凌藏谷诸位前辈,回去可有的和她说了。”
“你真好意思自夸。”凌讶也笑了起来,复又正色告诫:“临渊是险地,不可轻入。”
韩越不以为然:“以讹传讹,焉知真假。”
“良言已告,听不听由你。”凌讶打了个呼哨,令小圣神枭站上肩头:“我着急赶路,后会有期。”
“喂……”韩越看他撩袍就走,忙高声追问:“你的消息我告不告诉她?”
凌讶却似没听见一般,径入斜风细雨之中。红衣缥缈,转瞬已不可见。
“少爷?”韩玉眼见人走远了,这才凑前请示:“凌官人的意思是?”
“还用问!”韩越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桌上自己那碗甜浆,仰头而尽:“不喜甜腻?嘿,谁信!”
“要奴才说,您何必管这些闲事⋯⋯”韩玉刚说了半句,就听小少爷哼了一声,知道自己说的不合他心意,忙又换了说辞:“不过,英王都任您予取予求,帮别人个小忙,也无不可。”
韩越斜了他一眼,一字一句言道:“英王为请回凌官人任本少爷予取予求……你觉得我该得意?”
“呃……”韩玉张口结舌。
“告诉你多少次了,听不懂别人的话音儿就免开狗嘴!”
“……是!”
⋯⋯
韩越回府换了大衣裳先往正寝请安,见里面小厮管公站满,又有长房来的侧侍小宠伺候在旁,原来是姐姐也在,就留一处用饭,问起母亲去处,胡氏言道:“过些日子就要祭祖,多少大事等着侯主料理呢。”又数落韩飞:“你既在家,就该学着操持,成日窝在闺房里不出来像什么话?我身子不好,也指着你女婿帮衬呢。”
虽是埋怨的口气,却隐指家主承袭之事。韩飞心中受用,答话就格外恭谨:“爹爹教训的是。”又拿眼去瞅站在公公身旁奉汤的夫郎简氏,见已羞红了脸颊,不禁微露笑意。
“家里有管事,族里有姨姥,祠堂有仪正,各守其职就是,怎么还要母亲事事操心?”韩越大喇喇插了一句。
“……”
家主一务不知,百事不问,难道任由别人糊弄?这孩子若自己过活,就是个甩手掌柜。胡氏唇角连抽几下,还是发作开来:“真怨不得侯主日日骂你。这么个德性,怎么出嫁持家?”
韩越才舀了一勺薏米枣仁粥,就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哪里还有胃口:“我又怎么了?”
“主君息怒,少爷还小……”旁边侍席众人纷纷解劝。
韩飞笑道:“小弟志远心大,在丰宁猎场险拔头筹,斗战六国仕女尚无所惧,持家慑人又岂在话下?爹爹不必担忧。”
“哼!”胡氏搬出韩宜的话来:“一户一室都持不来,何以持天下?他只会胡闹。”
“谁说我持不来。”
“嗬……你可怎么持来?”胡氏恼道:“圣贤书读不懂就算了,男诫好歹得熟记吧?那上面首要一条就写着‘在家从母父,出嫁从妻主’。常日里我嘱咐了多少话,有几句你放在心上了?”
若在以往,韩越怕是早就顶撞起来。近时却不一样,为着父亲常犯心悸,医嘱静养,不可怒恼,少不得温言敷衍一番:“您让我往梅花寺进香,今儿不起早去了?不让我去妙幸山打猎,回家这些日子我都安安静静。”
“我让你好生学管家理事、晤客交际,怎么就全当耳旁风?”胡氏教训儿子:“上京是什么地方?各家王府的主子又是什么人?不说他们,你参加侍子大选遇到的那些小郎,哪个又是省油灯呢!为人夫郎子婿,不该搏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么?”
韩越一听便嗤:“爹爹只是让我搏个好名声么?那学些哄上压下的功夫何用?倒叫人笑话道貌岸然。”
“你……”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韩飞忙笑着把话岔开:“圣上对小弟屡有赞词,现已风闻天下。”
“你娘说了,那是圣上顾及韩家的面子。”
“呵呵……那爹爹还有何不放心处?连圣上都要卖我韩家的面子,上京哪位王君、诰命胆敢不卖圣上面子?”韩飞脸上幽幽一笑,心中却暗生狐疑:怎的听他话里话外,月郎虽还是待定侍子,与紫云瞳的婚事却已如板上定钉。莫非母亲私下与宝座上那人又做了什么交易?
胡氏不大自然的握拳轻咳:“虽说月郎天真烂漫招圣上喜爱,可咱家也不能太纵了他去。毕竟……”
韩飞听他留了半句,心思一转,掩唇轻笑:“爹爹事烦,不如让他和其瑶好生学学。”
简氏闻言忙就低头。
胡氏瞧了他妻夫一眼,捂着胸口叹道:“也好!”
⋯⋯
饭罢,韩飞偕夫郎回自己院落,听他倚在怀中娇声抱怨:“你怎的给我揽了这么个差事?小舅子这桀骜品性,公公都管教不来,我哪儿拘束的了呢!”
“日后你是这府里的当家人,替公婆分忧乃分内事。”韩飞笑道:“就拿出小主君的款儿来教导教导内弟,有何为难的?”
“听公公的意思,月郎马上要作英王正君了。我还教导他?”简氏咬了咬唇:“他要是给我两句,我不是自讨没趣。”
果然好事近了,母亲对我竟然未露口风……韩飞听罢若有所思。
“翊仁(韩飞的字),怎么了?”简氏看她眉峰蹙起,有些不知所措。
“啊……那就要看你是怎么‘教导’月郎的了。”韩飞改了笑颜,凑近夫郎脸颊轻轻一吻:“教他如何讨妻主喜欢,他会不听?还有话驳?”
简氏脸色顿红:“我可不敢教这个……哎呀不是,我根本就教不来这个……”
韩飞一向喜爱自己这正夫娇美温柔,见他羞不可抑,只觉腹下一热,也不管走在哪里,就将简氏拦腰抱起:“你不知道该教他什么?少不得今晚我要身体力行……”
“翊仁……你别……”简氏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侧侍、公子,俏面已然通红:“将要祭祖,需得斋戒⋯⋯”
“斋戒还早……”
简氏挣脱不开,轻拳捶她:“公公才刚都说我了……”
“不怕。”韩飞已想好了几处布置,却只咬着夫郎耳垂笑道:“月郎嫁去英府,若能同你一样三年抱俩,给紫云瞳也生出个嫡女来,爹娘怕是梦里都要笑醒。还说你什么?谢你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春晓如期归来,感谢大家一直陪伴,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
第556章 舐犊
韩宜回到寝房,见胡氏坐在灯下垂泪,旁边伴着几个侧侍及陪房公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解劝,不禁皱眉:“又怎么了?”
胡氏擦擦眼睛,起身上前侍候:“并没怎么。”
“主君又在为小少爷担心呢。”一位侧侍低头答道。
韩宜“哼”了一声,挥手命他们散去,自己解了腰带扔给胡氏:“这会儿知道担忧了?早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儿子惯出毛病来,你就是不听。”
胡氏矮身帮她脱掉靴子,换了绵软寝衣:“我也不是一味惯着。可月郎打出生起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
“幸亏他是要嫁给紫云瞳,若换了别家……”韩宜躺倒床上,颇感乏累:“紫云瞳的性子也是稀奇古怪。瞧她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月郎还不算最别扭的。”
“英王的心思可比豫王难猜多了。”胡氏愁道:“说话阴一句阳一句,多少层意思藏在里面,搅合的你分不清真假。我怕孩子嫁去吃亏。”
“嘿,圣上不也一样?”韩宜嗤道:“我在她手底下都吃过多少亏了。怕有何用?”
“你说这姐妹俩像谁?”胡氏放下帘帐,自己也躺入被中。
“还用问!不像先帝能登宝位么?”韩宜闭上眼睛:“你别教月郎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学不会,紫云瞳也不吃那一套。”
“管不了英王,总得管的住英王后院吧?”胡氏大皱眉头:“宫里是要奉承的,各家王侯大臣府是要交际的,以后妻主的所有儿女是要他管束教导的。”
“这些事让紫云瞳操心去吧。” 韩宜脸上没有了往日一提宝贝儿子的各种“不成器”就忧虑烦恼的神情。
“可英王能在府里待几天?圣上还指着她给自己打下一座铁桶江山来呢。”胡氏撇了撇嘴:“别的都可以不在乎,每月初一、十五月郎得去明光殿行礼。贺兰清澄拿他的错处还不便宜?”
“贺兰清澄久侍御驾,你以为他没脑子么?”韩宜嗤道:“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当的了凤后?”
“切!胡氏大是鄙夷:“论起狐媚道行,谁能深过他啊。”
“人家那也叫本事。”
“是本事!红颜祸水,绝人女嗣⋯⋯”胡氏暗暗啐了一口:他这辈子就甭想再生出孩子来。
“行了!”韩宜低喝一声:“你们男人家就会穷发牢骚,有屁用!”
胡氏一脸委屈:“我只是怕儿子平白无辜的受作践。”
“贺兰清澄那几年没受作践么?人呐,遭过罪更能有出息!”
“他遭什么罪都是活该。有福不享,勾三搭四,不是妻主护着,早该浸死猪笼,居然还当了凤后!他有品性父仪天下么?”
“闭嘴!”韩宜往夫郎手上一拍:“你嫌自己命长是吧?还说。幸亏月郎不像你,否则得叫我忧死。”
胡氏把头顶进韩宜怀里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都被他害死一个儿子了,再要摘走我的心肝……”
“就知道哭!若圣上现在召月郎进宫,你敢不奉诏?”韩宜吐出口浊气:“今非昔比,还不明白么?”
“月郎若有半分小腾的机灵,我也不操这个心了。”胡氏抽噎不停:“可他那性子,一时看不住就要惹事……又是落到上京那个污泥塘子里去,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实在叫我寝食难安。”
韩宜皱眉把他打断:“飞儿有句话说的极是:只要我韩家兵权在握,月郎就算把天戳出个窟窿来,紫云瞳也有法子帮他补上。”
“真的?”
“嗯!”韩宜点了点头:“瞧瞧这次侍子大挑和真武盛会就知道了,虽多小险,并无大祸。”
“可……清流那边不也一直盯着英王君座吗?”胡氏低声问道:“圣上应了咱家,小贺兰怎么安置?”
“人家自有调节之法,用你多管闲事?”韩宜不以为然:“圣上拿清流辖制我,我不得不退一步。可我想为儿子要个亲王正君的位子,率二十万大军向她效忠,她能舍不得给么?”
“您……考虑好了?”胡氏小心翼翼问道。
韩宜重又阖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