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人来送贺礼,霍伯府阖府男眷是亲自出去迎接的。只是方才齐王说要来问候太夫人一声,霍令俨便差了常安请着齐王到后院来, 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功夫, 常安不见了。
霍令俨其实心里未必猜不到这齐王是故意将常安甩掉的, 但是面上却万不能这么说的。
所以, 霍令俨请罪道:“殿下请恕臣招待不周之罪,臣失职了。”又说,“臣立即命家丁去寻三公主,找到了人,会亲自去向殿下禀明。殿下,还请移步花厅歇息等候。”
齐王道:“霍伯爷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明华就是贪玩了些。越是大张旗鼓派人去找她,她就越是故意躲着不出来。倒不如不去管她,她自己觉得无趣了,自然会出来。”
明华是三公主的封号。
听齐王这么说,霍令俨便颔首应道:“是,臣遵命。”
几句话说完,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方才霍令俨与孟四一处说话,大家都瞧见了。虽说没有偷偷摸摸,身边也都跟着丫鬟小厮,但毕竟男女有别。
再说,如今一个已经娶妇,而另外一个正在议亲。若是偶然遇到,相互见一礼全了礼数就成,何必撕扯在一起说那么长时间话?
这孤男寡女的,身份又尴尬,能有什么好说的?
苏棠觉得,这份尴尬怕是还得自己来化解。所以,她便走到孟四身边去,亲自抽出帕子来,替她擦拭眼泪。
“四妹妹是不是迷路了?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去老太太那里吧。”苏棠安抚完孟四后,才对站在跟前的两个男人说,“殿下,伯爷,这日头正辣,我们是受不住的。所以,妾身先带四妹妹离开,去避一避暑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们想僵持对峙便僵持着吧,我是不奉陪了。
这原是家事,霍令俨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不过,眼下齐王在,霍令俨便征求了齐王的意见,朝齐王看去。
齐王也看向霍令俨,淡淡道:“正好,本王也去霍太夫人那里问候一声,可以同行。”
霍令俨正犹豫着是直接陪着人一道去福寿堂,还是先让妻子陪着去、他回去换了干净的衣裳后,再赶过去。正犹豫间,那边常安正一脸惊慌的匆匆跑了过来。
常安皮肤偏白,此刻满面被晒得通红,且满脸满头都是汗,神色也是拘谨的。
“小的见过伯爷。”给自己主子请完安后,常安立即又跪了下来,“小的差事没有办好,怠慢了齐王殿下,请伯爷责罚。”
齐王此刻倒是没心情跟一个奴才计较,于是对霍令俨说:“是本王急着找三妹,与他无关。”
霍令俨看着常安说:“殿下仁厚,没有怪罪于你,还不快谢恩。”
“是,是,小的遵命。”常安忙向齐王叩首谢恩,“小的叩谢殿下。”
“起来吧。”齐王唤了起。
常安起身后,霍令俨吩咐道:“常安,你好好招待着殿下,替本伯爷先陪着殿下去太夫人那里。我先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去。”
“是。”
齐王转身走了后,苏棠并孟四这才跟上。常安紧随三人之后,不敢逾越半分。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听得夏蝉吱吱乱叫,吵得人有些心烦。其实这里离太夫人的福寿堂并不太远,但因为气氛实在尴尬,就觉得这条路很长了。
齐王负手走在前面,苏棠与孟四一左一右,两人都略低半分头,似是对齐王都十分敬畏。
在齐王面前,两人都不太敢说话。甚至苏棠此刻压力更大,她方才为了替霍令俨跟孟四解围,明显是得罪了齐王,她都不知道这位王爷此刻心里是怎么想她的。
说不定,此刻正琢磨着怎么拧断她的脖子呢。
苏棠心烦气躁,连敷衍着假笑的心情都没有了,一张脸拉得老长。恰好天又燥闷得很,她都怀疑今儿这样闹一场后,一会儿回去后会不会上火。
三公主人已经去了福寿堂,看到自己皇兄来了,三公主有些小得意:
“三哥,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来这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到。”三公主与幸姑差不多大的年纪,十三四岁的样子,小圆脸儿,大大的眼睛,此刻正一脸得意。
齐王朝三公主扫去一眼,没多大兴致理睬她。
三公主本来挺得意的,但见兄长根本不理自己,她兴致忽然就下去了。轻轻哼了一声,扭过脑袋去,故意不看齐王,自己反倒是有些生气了。
三公主性子活泼,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太长时间。看到苏棠后,她便就对苏棠感兴趣了,主动走了来缠着她说:“我听说了,现儿京城里的贵女都爱用三嫂亲手调制的玉梨霜,说是十分的好。那日薛家表姐入宫来,送了一盒子给母妃,母妃用了后也说挺好的。我今儿来,就是想问问,还有吗?”
“外面都买不到了。”三公主委屈的噘嘴。
苏棠独得三公主青睐,在坐的很多贵女便也都笑着朝苏棠透过友好的目光来,连连附和着说:“玉梨霜吗?我也买了。亏得买得早,我一个表姐就去迟了一步,就没有买得到。后来辗转去了很多胭脂铺子,都没有买得到。霍伯夫人,您真有一双巧手呢,好生羡慕。”
“这连宫里头的娘娘都用上了,那想必是十分好的。霍伯夫人,若是还有,我也想要。”
苏棠笑着回应大家说:“自然是有的,只是这种面霜与市面上胭脂铺子里卖的那些不太一样,需要些时间好好调制。之前大家买到的那些,可能还不是最好的,我最近自己也在研究,比如说再加一些什么样的时兴鲜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达到更好的效果。原只是自己看了几本医书,做着玩儿的,没想到,大家还挺喜欢。”
三公主有些骄纵,还有些小霸道,使劲摇着苏棠手臂说:“我不管,我答应了母妃的,今儿一定要带进宫里去。”
苏棠自然不会将送上门来的好生意推掉,于是就看向太夫人说:“祖母,孙媳带三公主去静轩阁一趟吧。”
“我们现在就走吧。”没等霍太夫人应下呢,三公主拉着苏棠就要往外走。
齐王冷着脸说:“不许胡闹。”
三公主平时虽爱胡闹了些,但到底怕这个兄长,于是悄悄吐了吐舌头,老实下来。
霍太夫人笑着:“明华公主且去玩儿吧,想去哪儿都没关系。老三媳妇,笙哥儿留在我这你放心,好好陪着三公主。”
“是,祖母。”
三公主并苏棠离开后,齐王也告了辞。
本来三公主离开,没人说要跟了去,左不过因为齐王在。此番齐王也告辞了,立即就不少人陆续起身,都说也要跟着去瞧瞧。
就只孟四,安安静静坐在孟家老太太身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孟老太太见孙女眼圈有些红,心里猜度着,想必方才出去那会儿出了事情。
孟老太太多少晓得一些孙女的心思,怕再呆下去会真的出事。所以,她起身告辞道:“老姐姐,贵府小二爷寿辰,原该吃了晚席再走的。只不过,如今天儿热,我近来身上又有些不太爽利,今儿就先告辞了。”
霍太夫人忙关心问:“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差人请个大夫来替您瞧瞧?”
“实在不必麻烦了,回去躺着歇会儿就行。”孟老太太婉言拒绝后,又与别的老太太打了招呼,然后带着孟四离开了。
霍太夫人怕会出什么事儿,吩咐山茶去前头说了一声,让常安派了个小厮跟着。直到那小厮回来说孟老太太与孟四小姐已经平安抵达孟国公府,太夫人才放下心来。
回了国公府后,孟老太太直接将孙女叫到了跟前,挥退左右后才问:“说吧,方才在霍伯府,你出去的那一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人家沉着张脸,严肃得有些可怖,“瑶姐儿,你可别糊涂。”
孟四垂着脑袋,声音嗡嗡的:“我没有。”
“没有是最好的,若是你真有不该有的心思……便是我平时再宠你,我也会罚你。瑶姐儿,你也大了,也该懂得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事,错过就是错过,别试图妄想去纠正什么错误。你但凡走错一步,回头是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你爹爹你兄长那般宠你,你打小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未吃过一点苦。”
“如今你大了,也到了该你为家族做些什么的时候了。王爷们选妃,你入选为王妃的可能性很大,我希望你可以牢记自己的责任,遵守本分。”
“我会的。”孟四依旧声如蚊呐。
“你明白就好。”又说,“你也大了,日后若非必要,无需再随我出去串门。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做些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孟四心情不好,并不想多说话,所以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应着,并不反驳。
第69章
苏棠陪了三公主整整一个下午,她自己其实也是挺活络的性子,可却也还是被三公主闹得有些头疼。好在也就半天功夫,应付过去就成,又不是日日需要应酬这些,苏棠忍了。
三公主临走前,苏棠亲自包了五盒最新调制出来的玉梨霜送给她。三公主特意打听了一番,在得知别的贵小姐只一人得了一盒后,心满意足跟着齐王回了宫里。
晚间席散了后,苏棠一回静轩阁,就躺在了外间的榻上。笙哥儿正坐在榻尾玩儿,苏棠一边躺着休息顺便看着儿子,一边在等着自己夫君回来。
她知道今天晚上他肯定会回后院来的,所以,她一直在等他。
果然不出她所料,很快,霍令俨便过来了。听到门口的响声,苏棠蹙了下眉,其实累得根本不想动弹了,也不愿去请这个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是来了这里,就必须守着规矩的。
所以,她爬坐了起来,套绣鞋起身,行了个礼。
“起来吧。”霍令俨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苏棠坐了回去后问:“前头都安排妥当了?”
霍令俨点头:“客人都走了,席也撤了,现在只一些丫鬟在收拾残局。没什么事,不必担心。”又主动伸过手来,紧紧握住苏棠手说,“今儿你累着了,我知道。”
苏棠却笑起来:“我虽然累,但倒也还好的,真正累着的是大嫂二嫂。笙哥儿这个周岁宴,亏得有两位嫂嫂帮忙,否则的话,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排场啊。尤其是大嫂,祖母将事情交给她办,这半个月来,她都没有睡好过。今儿临散前,大嫂还玩笑着说呢,说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霍令俨点头:“大嫂的确辛苦了。”
苏棠沉默一瞬,推了推人说:“热水已经给你备好了,快去洗洗吧。今儿都累,一会儿早点睡。”
霍令俨抬眸望着灯下的美妇人,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一点点将温柔化开。微挑唇,唇畔含着笑,此刻的男人,温润得似是那三月春风般。
苏棠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怕是感动于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苏棠也笑起来,又催促他说:“伯爷别笑了,快去洗洗吧。您不累,我可累着呢。您不着急休息,我还想早点睡呢。”
“等我。”丢下这两个字后,霍令俨蓦地起身,往净室去。
苏棠一时有些懵住,总觉得,方才他说的“等我”这两个字,有种莫名的暧昧的感觉。等他做什么?
“夫人,小二爷困了。”
苏棠正失神,一旁秋娘抱着笙哥儿:“夫人早些歇息,我抱着小二爷去睡了。”
“快去吧。”苏棠点点头,又交代,“今儿他皮了一整天,一会儿晚上睡觉兴许会做噩梦,你们睡觉警醒着些。”
“是,夫人。”
等秋娘等人抱着笙哥儿离开后,苏棠也起身进了内室。霍令俨洗完澡从净室出来的时候,苏棠正手拿着只金镯子把玩着,歪身坐在内卧的大炕上。
霍令俨朝她走去,挨着人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于是霍令俨抬眸看去一眼,伸手要夺过那碍事的镯子,却被苏棠忽然扬手避开了。
“你做什么?”苏棠这才正眼打量他。
霍令俨身子又稍稍朝她靠过去了些,两人间保持着一个较为舒适的距离,他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
“你可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人前装着十分端庄守规矩的模样,人后却是半点规矩都没有。”虽说着指责的话,可霍令俨声音温软,却是半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倒像是调.情了,“我看你如今胆子倒是越发大了。”
苏棠不理他这一茬,只晃着手里的金镯子:“伯爷可知道这是哪儿来的?”
见她这样问,霍令俨注意力倒是落到了那镯子上。瞧着颇为有些眼熟,但一时却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轻蹙了下眉心。
“哪来的?”他问。
苏棠撇了下嘴:“瞧伯爷方才的表情,想必是觉得眼熟的?真记不起来了?我不信。”
霍令俨就顺着她的话说:“不信就算了,时间不早了,歇着吧。”
“伯爷。”苏棠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蹬了蹬腿说,“您就气妾身吧。”又哼道,“想来伯爷是健忘,今儿可还欠妾身一个人情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然就忘记了。”
霍令俨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又坐了回去。他伸出那双干燥厚实的大手来,将苏棠那双轻软的柔胰握在掌心,态度自也是十分诚恳的:“今儿的事,的确多亏了你。”
他的手又燥又热,冬天焐着暖和,可这大热天的,苏棠觉得被他焐得心都跟着烧得慌,于是想抽回来。苏棠抽了一下,没抽回来,她下意识望过去,就见男人本就浓黑的眸子越是黯然下去,他此刻正凝视着自己,正试图一点点靠近……
苏棠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可该说的事情还没说呢,她不想。
“伯爷。”就在他快亲上自己的时候,苏棠撇开了脑袋,“这只金镯子是今儿孟四小姐送给笙哥儿的。”
霍令俨顿住,也明显因为这一句话,方才燃起来的兴致,顺便被浇灭。
“原是她……”
既然提起孟四来,霍令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他拿过那只金镯子来,在烛光下细细瞧了瞧,而后抿了下唇,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