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太太也就是被那久不听闻的称呼给刺了一下,那些个道理都明白,毕竟当初还是她掰碎了教给三个女儿的。
被大女儿如此担忧地一看,严二太太心里稍感安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跟其他人一起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往外面迎了几步。
容倩站在大太太左手边,垂眸间刚好看见,却也没吭声,只将心里的紧张努力压了下去,脸上露出的神色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于热情失了矜持,也不过于冷淡失了温婉。
只见重重高门外,一群下人簇拥之下,穿青色长衫带瓜皮帽满脸褶子性子严肃的钟管家笑得脸上都开出朵菊花来了,正是那见牙不见眼可以形容的。
容倩小心的抬眸,往钟管家旁边看去,脑袋里一嗡,耳边好似听见了古寺中清越得直击人心的钟声。
只见那人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没有像大多数男人那般摸上厚厚的发胶,反而额角有散碎的黑发随着他前行的脚步一颤一颤的,发梢甚至还沾了些汗湿。
对方长得自不必多说,当真是面如冠玉俊逸清隽,最妙的是一双眼睛,却是那标准的桃花眼,眼角下勾眼尾微挑间满是多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年轻男人抬眸看来,一汪温润冲淡了眼角眉梢的多情,反而像是一位儒雅温和的书生。
在此之前,容倩是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凭借眼神就改变了浑身气质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外男见得太少,还多是府里那些个年迈的下人仆从。
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居然就是她的未婚夫,便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容倩也忍不住心情微荡,面上不可自控的浮上两抹红晕。
年轻男人一扫而过的视线有短暂的停顿,却又因为太快,并没有人察觉。
年轻男人包裹在西裤里的长腿迈的步子很大,身后裹挟着一群人转眼间到了堂前,看见母亲,男人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上前展开手臂将母亲抱进怀里,“娘,好想你。”
轻声在大太太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男人克制住心里沸腾地感情,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了母亲,转头笑着冲二婶微微鞠躬,“二婶,几年不见,您还是像当年一样年轻,几位妹妹也都长大了。”
大太太知道儿子刚才失态地抱住她只是太想她了,眼里已是有了泪花,不过还是连忙抬手用手绢在眼角压了压,笑着伸手拉了儿子的胳膊,把人往屋里带,“琅儿瘦了,当初脸蛋还圆圆的,这会儿却是骨头都露出来了。来,这是容家丫头,容老太太惦记着你,知道你今天要回来,特意让容丫头过来看看。”
原本就是未婚夫妻见面,可也不能就那么直白的说出来,大太太这么说,好歹也给了容倩很些个面子。
容倩心里记下这份好意,半垂眼眸朝严琅笑了笑,至于应该行的福礼,大堂里众人都没有这样太过正规的举动,容倩也就省了。
严琅又看了容倩一眼,笑得温和有礼,“上次回来都没来得及去看望容祖母,这回一定早早的过去向容祖母请罪。”
既称呼容老太太为祖母,已经是摆明了态度,大太太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重情重义。
严珍此时也拉着连巧碧上前脆生生叫了一声大哥,一把挽住了大哥的手,“哥,好久都没看见你了,可想你了,这次回来总不用走了?”
严琅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英国念书,之后又去其他国家游学,只前两年回来过一趟,那会儿在家里没停留几天就又走了,连容府那边也没来得及亲自上门。
严琅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笑着摇头,“这次回来本就不准备走了,以后可别嫌哥在家管着你了又不乐意。”
虽只是一个罩面,可见哥哥拉个同学回来做什么,严琅对妹妹的同学没什么偏见,却觉得妹妹这样的行为不合时宜。
分明是一家人的聚会,却偏有个外人在场,既让场面有些尴尬,也让那外人不自在。
严珍还不知道自己哥哥心里已经惦记上考察她规矩行事的意思,只亲昵的挽着哥哥的胳膊,连她同学都忘记给哥哥介绍了。
那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洋装的连巧碧被挤得不得不放开了严珍的手,看着自己格格不入的模样,心里脸上都臊得慌,反倒把严珍给记恨上了。
说了要好好帮她跟严大少介绍的,结果真把她带来了,居然就把她扔下不理会了,平白让一群人看了她的笑话去。
回了大堂,严琅陪着几人说了会儿话,适时地露出一点疲倦,关心儿子的大太太连忙让大家散了,也好让儿子回院子里好好洗洗,换个衣服什么的。
如今已是下午三点左右,严琅回来的路上车子开过长安街,确实碰见了□□的学生以及巡捕。
原本可以绕路,可严琅发现有巡捕武力镇压,看那些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严琅看不过去,于是下车了解了一下,又跟巡捕房的人聊了几句,这才回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咱严琅没有皮了,反而是倩倩被未婚夫的颜值震了一下
今日三更完毕,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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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民国未婚妻2
严琅要回院子休息, 其他人自然也就暂且散了, 容倩原本也准备跟着大太太一起离开,却没想严琅低头跟大太太笑着说了句什么。
大太太嗔怪地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而后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绢, “行了行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人你带走,别把人吓到就行了。”
容倩听得心头一跳,只见严琅回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回头俯身又跟大太太说话, 应该是孩子向母亲撒娇的话,因为大太太脸上露出的笑掩也掩不住, 显然是被重新哄开心了。
大太太朝容倩挥了挥手,而后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转身走了,容倩抬步想要跟上去,严琅转身看着她笑。
不知道是不是有偏见, 容倩总觉得这人此时笑得有些古怪,不像之前有其他人时那样温和疏离。
“容小姐, 我叫你雅容好不好?”
“雅容看更澈,馀响扣弥清”, 雅容既赞容貌长得优美脱俗, 又有美玉之意,更与她名讳相应,可见为容倩取字的长辈对她如何看重疼爱。
这个字是祖父给容倩取的, 如今突然被严琅这样一个年轻男人念出来,容倩耳朵止不住的发烫,想着这人本就是自己未婚夫,今年对方回来不再准备走了,两人的婚约应当是要履行了,容倩忍着羞涩,点头呐呐的“嗯”了一声。
严琅也不介意容倩过于内敛羞涩的反应,反而笑吟吟看着脸红耳朵也红的漂亮姑娘。
容倩被这人看得不自在,忍了又忍,这人居然还在看她,容倩咬着下唇带着点羞恼地抬头回视,却撞进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里。
里面没有一点登徒子该有的轻慢浪荡,明明行为如此不正经,偏眼神却是再正经不过,就好像看着她只是因为这样才能表达对她的重视。
容倩心里那点羞恼就好像一拳头打进了棉花堆里,一点着力点都没有,突兀的就这么散了。
被回瞪了,严琅总算不故意逗人了,侧身抬手示意容倩跟自己一起走,“许多年没见,雅容果然越发人如其名,祖父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学问人。”
容倩的祖父在皇上没了之后对外就是以做学问的读书人自居了,毕竟那几年革命搞得很厉害,即便是江南这一片也有不少对朝廷旧官员心怀恶意的人。
像容家那样势单力薄又没有什么成器的后辈,最是容易被人杀了用来扬名。
容倩低头,手上揪着手绢,眼角余光瞥了好几次,心里搞不明白这人说这个话到底是在调戏她还是夸赞祖父。
容倩带过来的婆子跟丫鬟同跟着严琅伺候的小厮一起拉远了距离坠在两人身后,严琅跟容倩走在前面。
严琅话也不多,只偶尔随口说两句,容倩就更没话了,因为总拿不清这人话里是否有别的含义,所以容倩连“嗯”都不怎么敢应一声。
“你、你不是准备休息一下吗?”
容倩回过神来,发现严琅居然带着她到了清风院,清风院是严琅从小到大住的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容倩有些不想进去。
严琅笑了一声,这是容倩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脸上表情也温和中偏生带出点狡黠,“你看我像需要休息的样子吗?”
容倩当真听话地抬头认真看了严琅一眼,疑惑摇头。
这认真的小模样,看得严琅眼眸微暗,“说来雅容还没喊过我,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叫我?”
容倩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去了,不过对方说的也是事实,容倩正为难着是否要蹲身行个福礼再喊一声严大少,严琅却已经自顾自接着道,“不如你就叫我严哥哥,像小时候一样。”
容倩这下不止脸红了,连袄裙竖领处露出来的上半截脖子都变成了粉红,不仅仅是羞的,更有着气恼。
“小时候哪里这样叫过?!”
容倩没能端住大家闺秀的架子,被气得小小声反驳。
严琅双手往裤兜里一操,脸上的笑略略收敛,一双温和的眼微眯,神色莫测地看着容倩,“你忘了?容祖母教过你的,我想听你叫我一声,还是说其实你是不乐意见到我的?”
其实没教,那会儿都是让容倩叫他严哥哥。
不过那些回忆总好似隔着一层纱,不真切。
原本严琅对这个传说中的未婚妻并不怎么在意的,可回来的游轮上却接连做了好几晚上的梦,梦里都是些碎片,连里面的人长得什么样也看不清。
一觉醒来再回想,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心里怅然若失的感觉越来越沉,压得严琅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直到回了家,一抬眸看见了这个穿着显得格外古板保守的未婚妻,严琅却有种心跳终于挣开枷锁重新轻快起来的感觉。
严琅学的是外国生物化学,很忠实的唯物主义者,不认为人有来世今生,可看见容倩的时候,严琅却瞬间开始怀疑。
或许正如圣经中所说,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创造出了女人,容倩就是他遗落的那根肋骨。
容倩被看得不自在,又看这还在院门口呢,严大少回来了,这院子里如今可是人来人往。如今看容倩跟严琅都站在院门口似乎说着什么,下人们总忍不住一眼一眼的看过来。
容倩被严琅那笃定的神态都给说蒙了,一开始还能坚决的在心里反驳祖母没有教过她这么喊对方,可时间慢慢推移,容倩开始自我怀疑了。
难道真的是我忘了?
“我们还是进去再说,这里太多人了。”
严琅注视着容倩,片刻后叹了口气,垂眸低头,“好,我知道了。”
说罢抬手引路,依旧等容倩抬脚往前走了,自己才跟对方并肩而行。
虽然如愿了,可容倩就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去琢磨刚才那句“我知道了”到底知道的是什么。
有的事就是经不起琢磨,越想越失真,特别是经受了“贤妻良母式教育”的容倩,越想越在意,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做了错事的愧疚自责感。
容倩悄悄看了一眼严琅,对方似乎情绪很低落,难道是以为她不愿意看见他?可真要那么喊,又实在太让羞人了。
如此纠结着,容倩跟严琅一起进了院子,穿过庭院上了台阶进了正房,“雅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严琅看出来容倩的纠结了,却也没趁势说什么,反而重新端正了态度,好像之前从前院走到清风院的路上两人什么都没发生。
“德胜,给容小姐上茶,点心也端些新鲜的。”
德胜是从小跟着严琅的书童,不过后来十几岁的时候严琅出国留学,德胜就留在了严宅帮严琅照顾着清风院。
今天去码头接严琅的就是德胜,如今德胜正因为少爷不准备走了而高兴,听少爷吩咐,自然是积极的应了一声,连忙指挥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着,就连跟着容倩来的婆子也被请去倒座房那边儿吃茶去了。
少爷不准备走了,如今看起来对容小姐也很有些个意思,说不定今年这位容小姐就要成他们清风院的主子了,现在当然要好好哄着那照顾容小姐长大的婆子多说一说容小姐的喜好,以后他们这些下人伺候起少奶奶来也更让少奶奶称心如意不是?
至于容小姐这边,除开对方自己带在身边的一个十三、四岁小丫鬟,正房里还留着好几个待用的丫鬟婆子,再是周到也不过了。
虽然少爷回来了清风院的下人没以前那么清闲,可谁不盼着讨好了主子多得些好处,更别说有了少爷在,年节里清风院这边下人得的好处也能多许多。
下人们如何殷勤且不多说,严琅去东厢起居室熟悉一番,等到再出来时头发还是半干的,很是随意的散落在耳后鬓角,身上笔挺的西装也换成了一身月牙色长袍,活似一名儒雅书生。
而这个书生如今手上捧的却不是圣贤书,反而是女人家才用的镶钻石宝石的镂空梳妆匣。
“这次没能给你准备什么好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这个。”
因为之前没怎么把未婚妻放在心上,严琅只随便准备了一些普通洋货礼物,比如女人会喜欢的口红香水珍珠项链等等。
可如今看见容倩,严琅却不愿意如此敷衍了,因此把原本要送给妹妹的镜匣给腾了出来,里面还塞了好些容倩可能会喜欢的。
容倩正喝着茶,腰板挺直的挨着椅子边坐在那里,便是喝茶也只微微吹头,模样十分端庄,此时侧首回眸一看,正对上严琅满是笑意的眼。
里面纯然的都是盼望她会喜欢那件礼物的神情。
容倩愣了愣,而后站起身,严琅过来将东西放在容倩放茶杯的茶桌上,自己在另一侧椅子上坐下,顺手搭了下容倩手臂微微用力往下一压,示意容倩坐下。
搭的手指一触即离,力道也十分温和,面前这个严家大少爷似乎真的不像是之前说了那些轻浮话的人。
容倩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梳妆匣是个多层夹角镜那种,一打开,还没来得及为里面那些个口红项链耳环手链等物惊奇,就先被那一经打开就自动竖起来的水银镜子吸引了注意力。
镜子是分了几层跟几个角度的,用这个镜匣梳妆打扮,人坐在前面,不需要丫鬟举着镜子左右前后的照,微微侧头就能清晰的看见脑袋后面的发鬓。
容倩被镜子的精妙程度看得一愣,正房里隐约响起丫鬟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