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爸，你还能不知道，部队就是他的孩子。”
冯念说着，见拂晓睡着了，给林微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她的卧室，“去吧，被褥都铺好了。”
林微点点头。
王姐是个麻溜的人，把人给了林微，就跑厨房了。
韩栋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微，也不嫌一个人没劲儿，看着挺高兴。
冯念含笑看了一会儿，扭头正要去厨房，就听见门口有声音，忙过去开门，就见唐政往她面前递了个东西，“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你尝尝，还热乎着。”
“是什么？”
闻着有点儿像豌豆黄……
唐政经年不笑，已经不怎么会笑了，但看眼神是笑着的，他说，“前一阵子你不是还念着豌豆黄吗？”
冯念打开，掰了一口，感觉到热度，默默计算了一下，叹了口气，“不烫吗？”
按照这温度，大概是揣怀里了。
“还好。”唐政语速都没变，掏出两张票，“今儿下午带你去听相声。”
自从大儿子牺牲，他们夫妻俩已经很久没听过相声了。
第1284章 看明白了
冯念怔住，一股心酸涌上心头，眼眶悄然红了起来。
她紧紧抓着手里的豌豆黄，鼻翼翕动，整个人都颤抖了。多年寻找不到的宣泄口一朝放闸，汹涌澎湃的让她承受不住。
唐政看着妻子眼泪滚滚落下来，心慌不已，伸出手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昂藏的铁血汉子陡然红了眼，伸手把妻子搂进怀里，哑着嗓子低低说道，“别哭，今天去看他吧。”
冯念泣不成声，使劲儿点着头。
多少年了，他们夫妻从不敢直视儿子牺牲这件事儿，小心翼翼避过，小心翼翼舔舐伤口，小心翼翼去烈士陵园去祭奠……
当是儿子从来没有牺牲，从来没有离开他们，只是去执行任务，一项极为漫长的任务。
可心里的伤只能往更深处藏，藏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正常生活，正常笑……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视儿子早已牺牲的事儿，多少年的心酸冲击的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站着都已困难。
冯念抽泣着去打唐政，“你心疼儿子，我就不信疼儿子了吗？可你从来不跟我说，我也不敢跟你提……”
她承受着丧子之痛，又怕丈夫一蹶不振，怕家里就这么倒了，留下两边的老父独自过活，多少压力就这么硬生生挺过来了。
再回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没有怨吗？
她没有恨吗？
她不害怕吗？
她怨，她恨，她害怕。可总有别的事儿要顾及，他们还有老父，还有一个儿子……
唐政默然无声，轻轻拍着冯念的背。
良久才道：“是我不对，苦了你了。”
他看着冯念的发旋儿，心里撕扯的厉害，眼神散得没有着力点。
那么优秀，那么孝顺的一个儿子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应是世界上最痛的事情了。
王姐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鼻子泛酸，没敢出去。
林微在卧室里拉住韩栋，没让他出去跟唐政打招呼。
能解开心结，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就让他们好好静静吧。
韩栋见林微出神，眨眨眼，眼珠子转了转，蹑手蹑脚地搬了个凳子坐在拂晓床边，双手拄着脸，有些不明白。
大人怎么比孩子变脸还快？
刚才还笑着呢，一会儿工夫就抱头痛哭了！
冯念缓和过来，悄悄看了一下厨房和林微的卧室，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儿，心下松了口气。
低声对唐政说道，“我去准备点儿孩子喜欢吃的东西，赶着中午之前去看看他。”
下午跟唐政一起去看相声。
她还记得老大小的时候，跟着他们去听相声，小身子坐的笔直，眼睛看着上面，跟他们小声说，说以后保护祖国人民，让他们也能平平安安地来听相声。
那么小的人儿，就已经知道保家卫国了呀……
唐政压着嗓子里的疼，点点头，“嗯，他喜欢吃肉，喜欢吃饺子，也喜欢吃苹果。”
每年过年的时候，他总是会挑选出最好最红的几个苹果，让大家坐在一吃，说全部都要平平安安的。
冯念听唐政说到最后两个字儿的时候，眼泪陡然掉了下来，囔囔说道，“是啊，全家都要平平安安的。可是他呢？这个不孝子……”
她最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啊。
“我去买……”
她擦了擦眼，就要去卧室拿钱。
话还没说完，就见王姐端着一盘子洗好的大红苹果和冬枣过来，也没看向门口，喊着冯念来吃苹果和枣子。
冯念看那苹果，张张嘴，没说话。
她恍然记起，似乎每次林微过来的时候，都会买上一兜子苹果或者蛇果，总是最大最好，红彤彤的，透着说不出的清甜。
这是——
冯念眼里又有点湿热，可嘴角却不由自主上翘。
儿子没忘记他大哥，儿媳也记着他，等以后他们去了，还有儿子儿媳，还有拂晓他们逢年过节去祭奠这个大哥，这个叔叔。
真好，是真的真好！
王姐一边把果盘往桌子上放，一边笑着说道，“这枣子可不比秋天时候的差，甜脆着呢。怕有坏的，一个一个挑的。”
说着，指了指厨房，“来的时候，见有人卖卤味儿，也买了一些。等会儿饺子好了，把这些卤味儿切好装盘，也当时多个菜。”
早上的时候，程家姥姥还特意安排了，让她多买点肉带过来，一半煮好，想吃了切好随便翻炒一下也是个菜。剩下的就放在冰箱里，吃新鲜的。
“王姐，你会卤肉吗？”
冯念捏着一个枣子，看了看旁边正准备出门的唐政，问王姐，“我想着——”
王姐其实是听见了的，所以不等冯念说完，直接去厨房把卤味儿提出来，递给冯念，“这些你拿去吧，眼看着中午要到，不好再迟了。”
说着，把熟食全部装起来，又把苹果枣子橘子，还有葡萄干都装了一些给她带上。
“快去吧。”
唉，谁当爹娘谁心疼，她光是听听都觉得难受。
冯念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王姐是全听到了吧？
林微也趁这个时间出来，喊了一声爸妈，又跟他们说了香烛纸钱哪里有卖，最后道，“那地方不太好找，你们到了地方再问问。还有，店家家里种了不少菊花，平时放在屋里，跟他买几支应该会卖的。”
她曾跟着唐慎去过那边，只是唐慎只会带吃的，这些几乎没想到过。
还是听吴学文他们提起这事儿，她才记了下来，想着等拂晓再大一些，就和唐慎一起去祭奠。
虽然不能烧纸钱，但总归是可以买点花带过去的。
林微说完，站在一边将王姐收拾出来的东西拎起来，递给冯念。
她没说跟他们一起过去，想着两人能静静祭奠，没有旁的人，能将压抑多年的痛苦肆意宣泄。
她终究没经历过这件事儿，也应该算是旁的人吧？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冯念接过林微手里面收拾好的东西，眼神温软，跟林微温和说道，“如果十二点半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吃吧。”
她不能保证过去那边之后不会失控……
第1285章 总有活得明白的
唐政和冯念离开之后，林微就挽起袖子跟王姐一起剁馅儿包饺子。
都是手脚利落的人，很快就把准备工作做好。眼见着包的数量够了，王姐就让林微去看看韩栋和拂晓，自己就在厨房里继续包饺子。
她也是想着多包一点儿，到时候给冻上，想吃了随时能吃。
眼见到了中午，冯老爷子跟唐老爷子还没过来，林微擦了擦手，朝外面看了看，“我去外面看看。”
真要是十二点半还都没回来，她就让王姐先煮上一些，总不能饿到孩子。
结果刚往大门走了没多远，就见俩人慢吞吞地往这边走。
只是看样子，似乎——
还挺唏嘘？
林微往前迎了迎，就听唐老爷子叹气呢。
俩人没看见她，她也就没出声儿。
冯老爷子道：“你说的这事儿，我能理解，但不能赞同。”
“为啥？”唐老爷子虎目圆睁，“都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怎么就不行了？”
冯老爷子觑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善堂，也从不相信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睚眦必报，白眼狼，农夫与蛇……
多少的事例告诉人们，善事轻易做不得。帮助一次可以，回回都是这样，那就是养仇人了。
冯老爷子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尤其是他这边死的只剩他和冯念之后，他就更不信什么好人有好报了。
人嘛，本来就复杂，他可没办法把做善事儿的度把握的那么好。
“那我们扶助机构聘用你？”唐老爷子还是不甘心，“你看看那个退伍军人，他——”
可怜？
冯老爷子笑笑，“我这个人你是聘不起的。再说，你们这个扶助机构的主要资金还是我外孙媳妇儿在撑着。你聘用我，我也不想要她的钱啊。”
见唐老爷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冯老爷子望望天，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你的兵重要，那也得看情况吧？
眼角余光看见林微，招招手，“林微，来。”
等她到了跟前，冯老爷子直接说道，“一个退伍兵，自己的安置费和津贴全部被家人搜刮去，至今还要养活不事生产的一家子。家里人有手有脚，非七老八十，日子却穷得叮当响……”
说着说着，冯老爷子都说不下去了，“反正不管其他了，你说，救急还是救穷？”
“不管是救急还是救穷，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
林微也没多想，顺心而答。
“哈！”冯老爷子看了唐老爷子一眼，“听到了么？”
见唐老爷子面色不好，想想，还是说了出来，“那人本来就有津贴和安置费，结果却一分钱都没有。你大概不知道，他去你扶助机构的时候，他家里人还跟在外面的吧？”
他今天本想是喊上他一起去看拂晓的，结果走到外面就听到一跟个混混一样的男人跟女人说着什么。
那男人的话他没听清，但是那女人的话他是听清楚了的。因为这退伍兵当兵年纪大了，而且没钱娶媳妇儿，所以这女的把这个当兵儿子的钱全部要走给了老二。
当时他想着，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所以，就站在外面看，到底是哪个二傻子。
等看到一个男人喊那女人妈的时候，冯老爷子直接翻白眼了，看着男人挺聪明的样子，怎么蠢到如此地步？
然后，他就看到了戏剧性的一幕。
那女人跟这退伍兵要钱，见不给，直接眼睛一翻，像是快要断气儿的样子抖个不停，退伍兵一见，红着眼睛咬着牙把才从扶助机构得来的钱掏出来给那女人……
他看得都快要吐血了。
那女人是装病的好不好？
实在看不过去，直接上去夺过钱，劈头盖脸地骂了那退伍军人一通，最后甩下一句他妈这病是日子过得太好作的，多饿几顿，病自然就痊愈了直接走人。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啊！
要是多遇见几个，他就是靠着养生功夫，也不一定能活到把自己一身本事教给拂晓的那一天！
所以，谁爱去那边当医生谁去，反正他不去！
唐老爷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冯老爷子直接切中要害，“以后你们机构不要看谁可怜就扶助谁！又不是比惨大会，要那么惨的干什么？你只去看人，看他家庭，看他做事儿的决心，再决定要不要扶助。”
“毕竟，你们是想更多人受惠，受惠的人再帮人，形成一个良性循环链。没本事的人，你就是给了他启动资金，也没什么用。说起来，这不是白搭么？扶助机构不是慈善堂，得分清楚了。”
说实话，冯老爷子其实懒得管这些，之前也不了解。
今儿过去一看，简直眼睛都疼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浪费钱！
唐老爷子是彻底愣住了，“不是比惨大会”这句话简直要将他震聋，梦游般地看着两人，良久才恍惚着摆摆手，“我在外面静静，你们先回家。”
外面冷，他脑子应该会清醒一些。
“你随便，我们先吃就不等你了。”
冯老爷子乐呵呵地说完，招呼着林微就走。
林微看着唐老爷子，若有所思。
真这样下去，估计扶助机构很快就成扶贫的了吧？
可这世界上，贫困的人又何止千千万……
能力有限，资金有限，总得把钱花在值得的人身上，这样回报社会也好，回报扶助机构也好，总有能让扶助机构活下去。
可现在，她都不想去看扶助机构的账本了。
“走吧。”冯老爷子下巴点点，“路在脚下，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前进的方向。”
发展成什么样子，那就等着看好了。
殊途同归最好。
但不简单。
林微点点头，跟着冯老爷子往家走。
今天的提醒已经够明白，至于怎么样，且走且看吧。
她已经丢了手，不到关键时候，她不想插手。
林微知道，一旦自己插手的时候，那个扶助机构就不是什么人都能伸手的地方了。
而她，不想管那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