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并不安稳的齐敏立刻醒了过来,探头看出来。
他的视力远不及边上这囚犯,努力睁大双眼,这才能隐隐看到两个轮廓“谁”
声音还是脆嫩的,但是带上了一点疲惫。
江乐蹲下了身子“我。认得出么”
她声音辨识度很高,齐敏立刻就认出来了。小家伙忙从被窝里出来,又被冷得哆嗦一下,干脆带着被子一起到了拦着的木杆边上。
他见了江乐,还略有点羞涩“现在认出了。我夜间看不出什么东西。”
江乐看着这小家伙“嗯。我就是想随便来跟你聊聊。”
齐敏不愧被取了一个“敏”字,当下察觉到了江乐话背后的意思“我要死了,是么”
江乐没说话。
“京城五月、九月不行刑。我能活到六月再死。若是等我七岁,那要明年年后才死。”齐敏很认真和江乐算着,“还有好些日子呢。”
大约是心里头压着的事情大多都说出来了,齐敏如今意外有了点孩子样,还和江乐说起了放风筝“以前和您约的风筝,可惜要食言了。”
身后的唐元站在那儿,在这一刻真正像侍卫一样守着,没有说话。
江乐见小家伙眼里还一如初见时那样透彻,轻笑了一声问他“后悔么”
“嗯。”齐敏想了想,认真点头,“有一点。我还来得及长大。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旁边的囚犯听了嗤笑了一声。
他已是知道齐敏的事情“换成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
齐敏侧头“可你和我关在了一起啊。”
语气单纯又杀伤力十足。
囚犯没话说,冷哼了一声。
江乐笑出了声。
确实,要致人死地的手法千奇百怪,齐敏这一手算不上复杂,最终还是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凶手的。要是换一个人,也如齐敏这般早慧,或许早想办法脱罪了。
齐敏刺激完了囚犯,和江乐继续说“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只觉得一来二去,可能等父亲真的伏法也是多年之后。凉县的人等不起。再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小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
怕是这孩子已经用自己的小脑瓜,想了这问题很久。
江乐又问了齐敏一个问题“那,是谁和你说的潮州一事,教了你培养毒物”
齐敏看着江乐,眨巴着那双黑眸“一定要知道么”
江乐手指挠了挠下巴“我觉得知道挺危险的。”
齐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咧开嘴笑“潮州这事是下人嘴碎,说起我的年纪总容易谈到这个。看我年纪小,以为我不怎么记事。再后来我去问了一些,知道的便多了。”
江乐仔细听着。
“至于养这个毒物,也是听一个下仆随口说的。她家中有食物放置久了,就有了毒,小孩贪嘴吃了就死了。”齐敏看着江乐,“我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没有人指使教导
江乐微怔。
齐敏裹紧了被子“是不是并不算危险”
江乐听完这个,很配合点脑袋“是。”
齐敏说够了,打了个哈欠。
这天很晚,孩童嗜睡,哪怕这地方阴森并不舒坦,可困意挡不住。
他打完哈欠,这才安慰江乐“您该回去了。我还要在这儿关很久的,不差这么一会儿的。”
江乐这才站起身“有道理。”
齐敏和江乐这般说了一声“等个七八年,我们还是能约放风筝的。”
这是约了下一世了。
江乐应了声,伸手摸了下齐敏的脑袋,略带惆怅便决定先行离开。
唐元跟着江乐就此离开。
齐敏裹着被子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很快就看不清了,前方都黑漆漆的,没有多少光。今日的月光星光,几乎都是没有的。
他磨蹭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恢复成刚才的姿势准备入睡。
“你家下仆话也着实多了点。”狱中的囚犯和齐敏这样说着。
齐敏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困顿“是啊。经此一遭,估计能遣散的遣散,不能遣散的估计和我大哥那丫鬟一个下场。”
囚犯轻哼“小小年纪说话如此顺畅也是少见。”
齐敏声音渐渐小下去“大概吧。”
不久之后,微小的鼾声响起。
徒留下被困锁的那位囚徒,独自靠边坐着。
他也有一床被子,不过他并没有给自己盖上。
过了很久,似乎夜已很深,狱中所有人都已入眠。就连巡夜的狱卒的脚步声,都听不到多少。
坐着的那人才轻微动了一下,铺开了自己的被褥,睡了进去。
江乐被唐元带出去,路上问唐元“你就专程陪我走这么一遭”
唐元带江乐走得飞快“不是专程。”
江乐想想觉得可以理解,转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觉得齐敏说得可信么”
唐元想起先前的对话“六岁稚儿不擅说谎,能隐匿一些说辞已经是极致。如果有人引导他做事,这人必然会是那些个下仆之一。”
江乐若有所思。
唐元继续快速说着“下仆嘴碎,又说起六年前的事情,恐是老仆不经意和新收下仆所说。而近日才知道的这个杀人手法,若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人可能已经离开或这些日子准备离开。”
江乐脑袋灵光一闪“你知道桂小雪么”
唐元细思一下“陈岗一案中的桂小雪”
江乐应声“她和两个案子都有点关系。一个是在胡氏身边,当时还在现场。另一个是,她碰巧是衙门的短工,又因为这事丢了工事,离开了衙门。你说这事情巧不巧”
“是条线索。”唐元觉得很有道理,“既然案件有关联,这点大理寺卿不会放过。”
江乐觉得也是,她都能想得到,没道理那群整日研究案子的人想不到。
“那我们讲点正事,你还要在我身边装傻多久”江乐被猛然带上屋顶,倒抽一口气,猛掐了一把唐元。
唐元差点带着人摔下去。
他稳住身子艰难开口“看我心情”
语气咬牙切齿,非常惨烈。
两人大晚上在屋顶上互相伤害,对视一眼,眼内是一个念头。
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第45章 潮州一滴血
江乐回到京城小院, 被自己徒弟逮着,将见着齐敏的事情说了说。
周珍听完后还追忆了一下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不过没什么好的记忆, 她和江乐透底的时候便说了“有些意外,对那时候的事情竟都还记得。娘亲忽然病重, 家里面到处都是中药味。娘亲过世后,父亲回来了一趟,就将我带走了。”
江乐感慨“物非人也非。”
周珍被自己师傅这么一闹,当下笑出来,也没再说小时候的事情。
一闹腾都快天亮,两人赶紧收拾好睡了。
晚上就这么一夜过去。
京城的生活该是闹腾的, 江乐却没有那么热衷于那些个闹腾的事情。她随便去街上买了点东西,收拾了行李,带着周珍便打算回永州了。
唯一后悔的事情, 就是没能逛上京城的花楼。
来的时候跟了人,回去的时候身边不仅有一个装傻的唐元,还附赠了两名典吏。
两名典吏各自都是领了事情的, 和江乐一道走也不为过, 还能护着人安全。
回去的路上不用赶行程,江乐刚开始恨不得走一段路欣赏一下沿途风景, 后来便成了瘫在马车内, 喃喃和周珍背着书籍。
总是看风景,还不如背书来得有意思。
周珍跟着背书。
江乐还抽查。
中途最有趣的是, 时常会有人凑上来和他们说点话, 问个路什么的。江乐和周珍什么都不懂, 唐元基本傻笑,回答的基本都是两个典吏。
江乐注意到了问话那些个粗人的一点走路习惯,还有手上粗糙的老茧,深有感触“男人都是罪孽。”
在场的两个典吏皆属于文官,听了她这话一脸疑惑“江决曹这话是何意”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江乐在车上抖腿晃手,唇角还泛着笑意。
两个典吏更加不解。
等几日过去,江乐总算是到了永州,这才和两个典吏告别。两个典吏各自的方向不同,也就在永州别过,一人走水路,一人走旱路,朝着两个方向去了。
江乐一入城,便是让门口的差吏去给姜子建姜大人送个口信,就说她从京城回来了。
至于唐元傻了几日,又去了京城好些天,江乐入永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唐元去了宋大夫那儿。
宋大夫给唐元看了看,改了药房又配了点调理的药,老生常谈让唐元好好静养,这脑袋的伤要慢慢来,能不能治好基本看命。
当然如果想要试试针灸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还要再过段时间才成。
江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唐元在那儿继续傻笑。
看完病,带着药,江乐拖家带口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才刚进门呢,就见到了正在晒被褥的芸嫂。
芸嫂一见着江乐和周珍双眼就亮了,脸上眉开眼笑的“哎哟这可是从京城回来了”
周珍忙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物件来“是,我和师傅还给芸嫂买了东西。”
芸嫂一个做下人的,平日里待遇不错,可自家小主子的这份心还是让她眼眶都红了红“你们这去一趟京城是为了正事,哪里需要给芸嫂我带什么东西啊。”
话是那么说,欣喜还是欣喜的。
等芸嫂见了唐元,她又惊呼出声“还真找着人跟着一起回来了”
谁料唐元微微颔首“接下来便真的告辞,这些日子劳烦照顾。”
说完转身就走,还拿着自己刚到手的药。
周珍被唐元忽然搞这么一出整懵了,她睁着眼瞅一瞅江乐,又瞅一瞅就此快速离去的唐元。
江乐也没拦着,任由唐元就这么走了。
见着人渐渐远去,周珍欲言又止。
旁边芸嫂见了,忙拿出自己口袋里那封信递给了江乐“这是唐元第一次离家出走留的信。”
江乐接过了信,粗略扫了一眼“噢,劳烦芸嫂把这给烧了。”
“烧了”芸嫂惊诧。
江乐揉了揉自己的肩“左右不是他亲自动笔写的,烧了也少点事情。这几日坐车累人,我去休息会儿,明日还要去衙门。”
芸嫂忙应了“那我去烧点水,顺带熬点粥,做点热腾的。”
周珍在边上接话“我来帮忙。”
芸嫂哪能让周珍帮忙“我来就行,小主子也快去歇着。”
江乐瞥了两人一眼,慢吞吞挪回屋里去。
她心里头想着,唐修渊那家伙,意外是个口硬心软的。这回总是专程送她们回来的。
潮州。
一商贾家中今日宴请友人,请了附近几个花楼好些个女子。
宽阔的主厅中莺莺燕燕娇笑声不断,偶尔还有丝竹声伴着歌声传出。
隔开一段距离的主屋里头,意外只有两个人。
一个被宽条的好绸缎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布。他肥胖的躯体这会儿不住打着颤,额头上全是冷汗。另一个人脸上没有表情,穿着一身的素衣,冷冷淡淡在给自己手上缠布条。
缠好了布条,那人抽出了一根布条,用力拉扯了两下试了试韧性。
布条发出了极有韧性的闷嘭声。由于那人力道足够,空中还有些许的粉尘飞舞。
那人将布条一头打了结,挂上了房梁,绕了三圈。
轻飘的布条两端垂下,被这人打了个死扣。稍微调整了一下布条的位置,死扣便没有在最底下,而是变成了在侧面。
这人请又搬了一个椅子过来,放在了布条最下方。
等弄好了,这人走回到了胖子身旁,单手扶着那人,另一手一拳打到了胖子的腹部。
一声哀嚎被堵在了嘴里,半点没传出到外头。
这人换了一个位置,又打了胖子一拳。拳拳都冲着肉厚实的地方下去。
这胖子愣是被打得吓弄昏了过去。
明明打人的人看着并不像是很有力道的人,见着人昏迷了过去,这会儿却闷不吭声,将这胖子整个人扛了起来,朝着那悬挂着的布条走去。
一步两步,脚步还带着轻颤。
毕竟这胖子着实身上肉极多,一人有常人两个宽。
好不容易走到了布绫,这胖子的脑袋正好搁在了那布条圈内。
手一松,胖子自然下垂,被勒住了。
这人从腰间取出了刀,迅速将这胖子身上所有束缚的布条全部割裂收好,踩在椅子上将胖子嘴中的布取出。最后将那椅子轻轻踢翻。
全身的力道压下,只靠脖子这点着力,本是昏沉的胖子猛然惊醒,剧烈挣扎了起来,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他踮着脚尖试图够着地,而双手抓狂似想要抓住勒住自己的布条,想要活命。
双目瞪大,满脸充血,口不能言,痛苦万分。
行凶者见了他这个姿态,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没有高兴,没有悲伤,好似这事情再正常不过罢了。
收拾了东西,确定了自己没有遗漏下什么物件,这人才冷静走出了房间,轻轻合上门,朝外头走去。
远处的院子里,一个妙龄少女正对着水池吐着,脸上满是潮红,身上全是酒气。
吐了个干净,她才迷瞪瞪睁着眼,看看那天,望望那云。
没多久,她脸上笑起来,带着一点讨好和谄媚,笑了没多久,身子一歪,就在水池边上昏睡了过去。
日渐渐落下,宅中灯火渐渐点亮,有两个姑娘打闹着出来,也是一脸潮红。
院子里灯火还没来得及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