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弯着腰,起身转头看向半路落跑的青年:“亏你还是金吾卫。”
罗明脸上带着羞愧。
江乐到桌上拿了之前并没有看的验状之类翻看了起来。
先前验尸的验官和仵作都将名字写在了这上头,反正江乐是都不认识的。另她诧异的是,无论是验状还是最后的正背验尸图上都有写有那么两道痕迹。
而验官显然认为这两道痕迹是作为生前伤,是追打造成的,然而由于没有造成骨头断裂,便没有当成致命伤。
江乐抬起头转向罗明,甩了甩验状:“这尸体不需要再找验官验尸。光凭借这个验状,你们就可以去审案了。这致命的伤是在打击的那下外伤。光捆绑来说,没那么快就致死。”
不过唐元先前说得也没大错。
“嚣张跋扈”这词,用得算不得过。
这封磊在捆绑贼人时,绳子系得极为紧,又在马背上将人运送走。这导致本来内脏就有损伤的贼人,内伤加重,直接就死在了马背上。
她想了想:“如果是换一个人被那么捆着,捆大约一个时辰,估计再松开也会血液不畅,脚不便,严重的就残了。”
罗明面色一正:“封磊此事确实有做得不对,可江先生能确保这人的致命伤,确实是死于外伤么?”
江乐点头:“嗯,即便不经历这捆绑,他要当下就去医馆,还要大夫察觉出了异常……而如今大多药物都是吃和涂抹的,拖延一些时日后,还是会死。”
内脏有破碎在这会儿是重伤。
罗明慎重点了脑袋。
江乐向周珍招了招:“缝合,随后把你套给卸了然后烧了。回去好好清洗。”
周珍听话的研究起了缝合。她女红还是可以的,这回表现比先前可好多了。最后将自己的刀擦拭干净,另外包了布。她又将套卸下,拿到烛火那儿去烧了。
在年人的注视下,江乐将验状之类全部给烧了。
烧了干净后,江乐对着罗明说着:“这案子我们就介入到这里,最终复审还是要看上头怎么审。这打贼人的另有其人,该是当日冲过去抓贼人的下仆之一。下极为重,心该是也有不安的。”
罗明点头:“是。”
这外出走了这么一趟,尸体就这么一具,剖完也就剖完了。
江乐呼出口气,带着周珍和罗明一道离开。
尸体由年人再去处理了。
罗明将江乐和周珍送回到了唐府。
江乐和周珍下了车后,他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恭恭敬敬给江乐行了大礼:“江先生此恩,在下谨记在心。”
万老一直在等江乐回来,听到屋外响动就开了门。
他就听见江乐带着疑惑:“什么恩不恩的?我和你不曾认识吧。”
罗明笑出了声,这回再没说什么,重新回了马车上,就此离开了。
万老将江乐和周珍迎了进门。
芸嫂这会儿也没睡,一直在等她们两个回来。
江乐还没看见唐元呢,就被万老和芸嫂两人哄去沐浴了。她们两个人身上的味道着实难闻得很,一股子的腐烂尸臭味。
等大半个时辰之后,江乐洗得整个人身上都满是香气,这才被放了出来,得以回自己房间。
她慢悠悠晃回自己屋子方向,就见唐元正在她屋子门口站着。
唐府是不差蜡烛的,这会儿她屋就点着。
屋的红光顺着窗户透出,印在了唐元整个人身上。看起来很是喜庆。
唐元向来很适合那些个艳丽的颜色,他能压得住,能穿得出。
江乐迎着唐元看自己的视线,走到唐元身边:“修渊在我门口,是准备今日给我暖床么?”
唐元往自己房间跨了一步,朝着江乐一个拱:“告辞,早些睡了。”
江乐笑出声。
唐元跟着眼内带上了笑意。
他先前由于有人在没有多说,现在却是将封磊这回案子更细致的地方提点了两句:“封磊这事……袁毅如今步步高升,而翰林院有几人不想要他上来。封磊和袁毅是表兄弟,当年袁家势弱,袁毅遭受过欺辱。而封磊当了金吾卫后,时常便找那些人的茬。”
江乐明白唐元这是在告诉她,这案子远不止面前封磊被诬陷意外杀了人那么简单。
“我今日这样帮忙有影响么?”江乐问唐元。
唐元点头:“有。这事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无论是官家,还是司,没有人喜欢被愚弄。不过这里头与你我是没有关系的。”
江乐明白点了脑袋:“嗯。”
京城里水是很深,一个个人心里头都藏着事情,一个个人身后关系都一层接着一层。而在京城里有人信得过,那便是另一个概念。
江乐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官家会特意将唐元和朝廷之上诸位割裂开来,他又十分信任唐元。
因为这是平日里看似倨傲的唐元,本质却意外让人容易相信。
“官家知道你开花楼的事情么?”江乐忽然问唐元。
唐元点头:“知道,收入扣掉了花楼本身的开销与要打点支出的钱物,八成入了官家私,两成入我这里。”
江乐:“……”这还是奉旨开的花楼。
唐元沉默片刻,和江乐说道:“我此生不曾有任何事情欺骗过官家。也不会有任何事情欺骗你。”
江乐下意识问他:“那若是官家让你骗我一些事情……”
“若你问我,我自然会告诉你官家让我骗你了这事情。”唐元不是傻子,他知道江乐不过随口一问,“你也不会再多问我。”
有道理。
所以……
江乐福至心灵:“官家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男子的?”
唐元:“……”
两人视线对上。
唐元抿了抿唇,这才开口:“……几个月前。”
江乐:“……真早。”
唐元替自己寻了理由:“若是不说,回头你真当了官员,这朝廷之上恐怕一群人能闹腾得不弄死你就辞官。”
江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门:“我认为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若是真翻旧账,唐元是卖了她最大的秘密,可也帮了她不少的忙。反倒是她最大的秘密,至今为止都不曾和唐元说过。
哪怕她觉得以唐元知道的那些来看,早就有所猜测了,两人之间都不需要再说破。
这回轮到唐元笑了。
江乐大步迈向自己房间,开门,关上大半门:“我要睡了。”
唐元点点头,竟是出乎江乐意料,真说起了旧账的事情:“将军夫人这些日子送了一位妇人回漳州,在漳州建了一个衣冠冢。”
江乐脑转了几个弯,大抵猜出了背后的故事。她倒是佩服起了将军夫人:“既然这样,我写了一本关于处理伤口的册子,回头找个会送给将军夫人?”
唐元同意了:“可以。”
江乐点头。
两人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视线又一次对上。
话是说话了,而天色再不睡,恐怕就要亮了起来。
江乐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唐大人还不回去,是要和我一起睡?”
一再招惹,皮得毫无底线。
唐元听了江乐这话,以他的性格而言,他向来是内心欢喜,脸上还好着面子,尽量不做也不说太过出格的。
他这回一样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对着江乐这话,回馈了一句:“长乐不用着急,今后同床共枕的日子多了去。等你写完你那书,想怎么睡都可以。”
如此的话,搭配上他自傲的一点神情,像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离去。
江乐是没想到唐元会这么回她,又实在是喜欢唐元这个日常装腔作势的姿态,扶着门一阵大笑。
喜欢上了人之后,无论这人是何种样子,都会觉得有得紧。
唐元垂下眼,听着身后江乐的笑声,唇边也全是笑意。
他的笑意里带着些许的感慨,如果遇到的不是江乐,他此生的乐要减去多少呢?没遇到过不曾想着情感一事有多少值得品的地方,遇到了不敢想情感一事再失去会有多悲哀……
回了自己房间,唐元在屋里静坐了许久,随即起身翻找起了自己的东西。
今后在一起的日子多了去了,可他任然要早些做准备。
第107章 时光一晃
时间在很多时候, 着实是过得太快, 让人觉得这点时间好似分文不值。
可真当人做了点事情后,回首过去,才发现这些日子的价值, 是千金万两都换不回的。
江乐几乎是常常待在唐府,带着自己的徒弟学习和写书。
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
这两年多内,她因为唐元和卓三,还有时常和袁毅通信周珍的缘故,以及偶尔男装上门的将军夫人,对外界可谓是各种情况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封磊的案子最终到底是由三司复审, 由于大理寺寺卿发现了异常,坚定寻了那家的围追的那群下仆,这才发现那群下仆中有一人,在当日确实是动手狠了些。
那下仆本就心中有所不安,在被告知尸体致命伤的位置后, 很快就面色惨白承认自己当时动手狠了。他在知道贼人死后,一直就在想会不会被带去衙门。
谁料一度都没人来找他,他还以为自己侥幸得以逃脱, 正准备松口气拿一笔月钱后回老家种田去。
而验官中,有一名验官是医者出身,还上过战场。他很是分明在堂上证明了身体那块位置用力过度,会导致内伤严重。这等位置的内伤鲜少有人能活下来。
这才让三司去寻了人。
刑部和京城衙门的府尹是熟人, 对封磊捆绑过紧一事还存在一些疑虑, 便找了人按照封磊的捆绑方式和松紧度, 专程在马上走了一遍那段路。
而在马上走着的人,在衙门门口被松开后,走路踉跄,却着实看样子没有致命伤的地方。
这才使得这案子被正式翻案。
封磊就此逃过一劫。
不过他虽然逃过一劫,朝廷之上对此事,矛头朝着金吾卫在京中是否太肆无忌惮一事,又是吵了一架。再怎么傻子的人,也看出了这是两派人马在撕扯。
朝廷之上到底是翰林院出身的高官多一些,文官说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的,愣是占据了上风。就连丞相董旭也站了出来,觉得金吾卫这般鲁莽,会让京城中百姓对金吾卫产生抵触忌惮情绪。
官家不是傻子,将封磊当了典例罚了俸禄,敲打了一番金吾卫。
本以为这事情,官家站在了翰林院这一方,谁料几个月后,官家主动提出了科举改制。
这一回科举改制,正是由于埋头和徒弟一起写书的江乐。
江乐的验尸纲目第二本也进入了印刷。而她的第三本还没印刷,但不少人已有了誊抄版本。官家还特意派了两个自小在宫中学习,专门负责帮他一起处理奏折的太监,到她这边打下手。
官家在朝廷之上提出了,地方官员不仅要学习如何治理地方,碰到案情也要明辨事理,以免出现诸多如金吾卫事件的冤案。
这金吾卫事件再次被提出来,众人才发现,翰林院一样在这场斗争中落败了,他们甚至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开口说官家这个想法不好。
于是下一回的科举中,将会正式加入江乐的验尸纲目中的相关内容。
不少对着进士科有所心动的学子一时间都想要拜访一下江乐。
可惜江乐在唐元府上。
唐元是什么概念官家面前最红的红人,和官家传闻是亲如兄弟。面对参自己的本,从未有所畏惧,甚至还会怼回去。
而文官们找他的过错时,总是找不着一个可以切入的点。
唐元嚣张确实。可你若要具体说出他哪里嚣张难说。
就说上朝这一事情,每一回上朝,都会有人负责在入口处记录着哪位官员路上打了哈欠,身上什么没有穿戴正确,手上的牌子有没有拿得不稳当。
凡是有不足的,那都能算“殿前失仪”。而唐元每次上朝都将自己收拾得极为妥当,上朝姿态标准到可以拉出来作为典范教那些个新来上朝的官员。
仪态根本找不出任何的差错。
唐元老是怼人确实。
可那是别人犯错他还不能提两句了
再者,唐元又不拉帮结派,还去地方解决各地冤案,百姓对他还挺有好感。
唯独就是唐元与唐家断绝了关系,可以说两句唐元“不孝”。
可这事情算来算去,唐元的事情是当年唐家先摒弃了唐元,而唐元一直以来就将唐家当成了不存在一样,从未帮过相关的人,也从未贬低过相关的人。
“不孝”也要人家认定唐元还是唐家人,唐元重回唐家之类才行。
而让唐元主动请辞,那和做梦差不多。
这真是让一群官员气到胸闷。
能让官员都气闷的唐元,完全不是寻常学子能够对付的。一群学子上门想要找江乐,又不是来寻仇的,自是寻不到好理由找人,苦哈哈只能埋头买书自己学习。
另外有趣的是,时常有人将验状之类的誊抄私下里提交到江乐府上。
比如大理寺寺卿,比如刑部尚书,比如提刑司的提刑使。
一群人表面上看着丝毫不关注江乐,私底下都在疯狂给江乐写信。
江乐呢,看到有意思的就大半夜带着周珍穿一身衣服去“验尸学习”。一来二去,一年后,这种行为成为了京城圈内知情官员都知道的秘密。
周珍在这一年跟着飞快成长起来。
她从原本只知道照本研究,到后来解剖起尸体完全无所畏惧,偶尔翻桌上想到了什么,还和江乐讨论起来。
唐元时常要面无表情敲桌子,以示话题太过倒胃口。
江乐在京城中的第二年,她又是出了几本验尸纲目后续。
每一本纲目还真的开场有一个序,一如她过去所说一样。
第一本的序是永州姜子建所写,第二本的序是江乐自己所写,第三本的序是永州的何医官联名了太医院一名医官一道所写,第四本序是大理寺卿所写,第五本序是刑部尚书所写,第六本序是唐元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