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能有假,这小娘们是我夫人买来的,就从京外的翠柳楼里,花了五十两银子。我受用了几个月,哪里能认错。”
张德发一肚子的火,都怪自家夫人想装贤惠大肚,却又不肯替他纳个正经妾室,生怕他宠妻灭妾,妾室会压到她头上。
寻思来寻思去,把主意打到烟花柳巷。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都是贱籍,连孩子都生不了,自会对她言听计从。
这不,又怕在京里找的被人认出来,索性在京外买人。
挑来挑去,挑了一个模样不显的。
他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但一想这女人好歹是个没接过客的,身段勾人,也就受用了。不想今天和朋友小聚,就碰到这小娘们和别的男人逛街。
自家小妾,他哪有认不准的。
他说得笃定,那人放下心来。
肖玉留眼里划过猜疑,姓张的不像是说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到了京兆府,后面好事的跟了老大一串子。击了鼓,入了公堂。那京兆府的府尹一听胡思思报着定国将军的名,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胡思思的长相,将信将疑。
“大人,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说。她确确实实是学生家里买的妾室,名唤牙姐儿,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写得清清楚楚,花了五十两白银。学生家住城北乌里巷,景宏二十一年的秀才,姓张名德发。此女确实是我妾室,大人若是不信,将学生家中邻居唤来一问便知。”
张德发跪在地上,说得条理清晰。
胡思思暗恨,到了这个时候,这男人还嘴硬。
“大人,他分明就是个骗子。本小姐姓胡闺名思思,是定国将军胡应山的独女。大人要是不信,可以把我爹找来,他总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府尹一听,确实是个理。两方各据一辞,何不去请来证人,一辩就知真伪。于是连忙派两拔人出去,一拔去张德发家里找证人,另一拔是自己的师爷,请的是胡应山。
到了这个时候,张德发和胡思思都认为对方是唬人的。
唯有肖玉留,眼珠子乱转着,想往旁边躲。
“你可不能走,你这个奸夫!”
张德发一把拉着他,将他推到堂中间,“大人,这就是牙姐儿的奸夫。”
府尹皱着眉,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小生姓肖名玉留,乃卫州人士,景宏三十年中的秀才。这位小姐确实是胡将军的女儿,小生敢以性命担保。”
有名有姓,还是一个秀才。
府尹摸着胡须,陷入沉思。
这事透着一股子古怪,几个人都理直气壮,不像是有人撒谎。眼前姑娘虽然仪表不雅,可是应该不可能敢冒充将军之女。
胡应山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他一个祥泰在位时留下来的府尹哪里敢动。
一切静观其变,等请的人来了再说。
将军府离得近,前有红线回去报信,后有京兆府的人。胡应山忙从饭桌上起身,疾步赶去京兆府。
刘姨娘在身后望着,和自己的婆子对视一眼。
“大小姐这是闯了大祸,好好的姑娘家去京兆府的大堂走过一遭,名声可就毁了。”
刘姨娘眼神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那丫头对自己呼来喝去的样子,对自己态度还不如普通的奴婢。一想到她把自己作进衙门,就觉得解气。
“就她那举止,哪里还有名声可言。今天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丢脸不过是迟早的事。”
“姨娘说得对。”
刘姨娘没有生养,胡思思名声好不好对她没有半点影响。相反,她现在心里很是快意,这下将军总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行。
那边胡应山出有府,一路眼里都喷着火,直接骑上马,策马疾驰。
他到京兆府时,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出路来。
有人窃窃私语,胡将军真来了,莫非里面那不知羞的姑娘真是将军府的小姐?
“爹爹!”
胡思思看到胡应山现身,一个乳燕扑身,就朝他跑过去。胡应山眼神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闪过身体。
她扑了个空,满脸的委屈。
一想她是心爱的女人给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没有好好教养,才养出她这样的性子,又觉得很是愧疚。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燕不为回京后,将途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禀报过。说实话,要不是他自己的女儿,他打死她的心都有。
转念一想她娘吃过的苦,心里很难受。
要是沁香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养成这般模样,会不会恨自己?可是那时候他身不由己,不能把女儿带在身边。
“曹大人,小女给你添麻烦了。这孩子胡闹,净给我惹事。”
这下轮到曹大人吃惊了,还真是胡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胡将军好歹有儒将之称,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
“既然真是胡将军的女儿,那么本官一定严惩别有居心之人。张德发,本官问你,你可知罪,为何当街抢掳女子?还污蔑胡小姐是你的妾室。”
胡应山冰冷的目光看向张德发,抬腿就是一脚,“混账东西,本官的女儿你都敢动,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爹,你快带人灭了他全家。他竟然敢说我是他的小妾,简直是罪该万死。”胡思思在旁边叫着,恨不得当下收拾掉张德发。
这男人莫名其妙让她丢这么大个人,要是轻饶她可不依。
张德发有些发懵,不应该啊,自己没喝多少酒人还是清醒的,不可能认错牙姐儿?一定是有什么蹊跷。
“曹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本官就把小女带回去。至于这个人,大人可千万不能手软留情。”
胡应山实在是嫌丢脸,只想赶紧把女儿带回去,再好好教训。
曹大人哪里敢留他,当下答应一定要严惩张德发。一边说着一边从桌案后面出来,作势就要送他。
“曹大人公务在身,请留步。”
“那本官就不送了,胡将军慢走。”
张德发此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胡将军,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学生的妾室牙姐儿确实长得和胡小姐一模一样,学生没有半句诳言。将军若是不信,可以立刻派人去学生的家中,将那牙姐儿带来,一辩便知。”
胡应山紧锁着眉头,慢慢转过身。
曹大人早就看中此中必有隐情,看了一眼胡应山,“将军,这张德发说得真切,要不…”
“不可能,他的妾室,怎么可能和本小姐长得一模一样?”胡思思喊起来,将自己和一个妾室相提并论,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更别提还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将军,大人,学生没有半句假话。若是有假,愿…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时人信誓言,他这么一说,胡应山就止住脚步。
曹大人再次派人去张家,张德发同行的同伴的心情随着案情起起伏伏,差点吓死了。胡将军一来认女,他们就以为张德发死定了。
谁知道张德发还揪着不放,莫非家中真有一妾,长得像这胡小姐?
可真够奇的。
不光是堂中的人这样想,围观所有人全部被吊起来,迫切地想知道张德发是不是真是有一妾室,长得像将军府的小姐。
近一个时辰后,前面去的衙役,后面带着好几个人。
那几人之中,有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微弯着腰,妃色的衣裙,低眉顺眼的。她进了大堂,就算没有抬头,大概的相貌也让人瞧出端倪。
胡应山眉一皱,急喝道:“你抬起头来。”
女人慢慢抬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55章
这女子相貌果真长得极似胡思思,莫说是旁人,就连胡思思自己都愣住了。两人站到一块,说是双生姐妹都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几个张德发的同伴也在交头接耳。也不知道这胡小姐和牙姐儿是什么关系,难不成胡将军的夫人当年生的是双生女?
曹大人一拍惊堂木:“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妾牙姐儿,乃是我家老爷的妾室。”
“本官问你,你家老爷可是张德发?”
“正是。”
到了这个时候,真相已经大白。张德发确实认错了人,但他不算有错。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将军府小姐会和自己的小妾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这么像的,要说没有任何关系,曹大人都不相信。
“本官还问你,你是哪里人氏,原名姓甚名谁?”
曹大人这一问,胡应山沉着眼神微动。
胡思思喊起来,“大人,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既然确实是认错了人,本小姐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他计较。也是这女人命好,竟然长得像本小姐。”
她脸色不太好看,想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姐,居然长得像别人家的小妾。要是传扬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胡应山没有理会她撒娇的目光,反而是盯着那牙姐儿,若有所思。
“回大人的话,妾是卫州万陵县人氏。本名姓周,唤三丫。只因家中困苦,无米下锅才被卖进花楼。一路辗转,到了京外。恰逢我家夫人要替我家老爷置办一房妾室,将妾买进府。”
“万陵?”
胡应山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胡思思。
这个眼神极其复杂,让胡思思的心头涌现起不好的感觉。一旁的肖玉留同样有了这样的预感,心里琢磨开来。
“你说你是万陵人,请问是万陵哪个地方的?”
胡应山一问,曹大人就知道此事有隐情。就连外面围观的人都看出端倪,更加期待后续的发展。
“妾是万陵县临水镇下河村人,父亲周大郎母亲柳大妹。上有两个姐姐,下有四个妹妹。”
牙姐儿在花楼几年,最善察言观色。自己和将军府的小姐长得这么像,将军又好奇自己的出身,那么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爹爹,她就是命好长得像我,有什么好问的,咱们回去吧。”
胡应山看了一眼她,又看一眼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点了点头。胡思思大喜,和他一起出了府衙。
出了府衙,他看了一眼候在府衙外的燕不为,递出一个只有两个人才能看得懂的眼神。燕不为眼神微动,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胡思思还在抱怨着说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惹得一身的晦气。
胡应山一言不发,看着跟在她的打扮,再看看跟在后面的肖玉留。原本出口训斥的话吞了回去,挥了挥手,让人先送他们回府。
且说那张德发和友人一起,带着牙姐儿离开。友人们盯着牙姐儿,认真地看着,开始打起张德发。
“你这小妾纳得好,竟然和将军府的小姐长得一样。”
“可不是,那胡小姐叫胡将军爹爹时,我真替张兄捏了一把汗。谁知道世上还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真是奇怪。”
“你说,当年将军夫人会不会真的生了一对双生女吧?”
其中一人这么问着,眼神热烈起来。要真是那样,张德发可就走了大运。一举成为大将军府的小姐的男人,只要将牙姐儿抬为平妻,他就是将军府的女婿了。
张德发被人说得心热起来,追问牙姐儿。
“你爹娘有没有和你提过,你不是他们家的女儿?”
牙姐儿摇摇头。
张德发不死心,让她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牙姐儿还是摇头。
却在此时,一人拦在他们面前,当街而立。那人极不起眼,却愣是让人生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我们将军有请。”
他一开口,张德发就明白过来。心里重新热切起来,难不成自家小妾真的和将军府有关?连忙让他带路,拉着牙姐儿跟上。
随行的几位友人羡慕地看着他们走远,议论着张德发的好命。
张德发自己也有些窃喜,一定是刚才在衙堂之上,将军不愿让别人看了热闹。现在派人偷偷请自己和牙姐儿,八成是追问牙姐儿的身世。
要牙姐儿真是将军府的小姐,那么他一定抬为平妻。就是休掉家中的婆娘恐怕也没人会说什么,到时候他就是将军府的女婿,谁不给他面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庆幸自家夫人善妒的性子,要不是善妒也不会买一个模样不出色的牙姐儿。
他一路欢喜着,跟着燕不为从后门进了将军府。
胡应山正坐在书房中,遥忆往事。
那年沁香身子重,两人隐居在边陲。之所以选择荒凉之地,是因为离京城最远。哪里知道,边陲之地蛮夷多,有人见沁香生得美,想占为己有。
他当时在义父的麾下,不过是个小旗。
那恶徒出自当地的大族,很有势力。
沁香长得貌美,再是如何躲藏都掩不了惊人的美貌。为了不连累他,更怕事情闹大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一个人偷偷离开了。
他心急如焚,一路寻找。
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却是噩耗。她生产艰难,九死一生,没过满月就死了。孩子是个女儿,婆子年纪大没看顾好,孩子被给偷走了。
他顾不得重新安葬爱妻,立马去追女儿。
循着婆子提供的线索追到卫州,捉住那偷孩子的人,却不见孩子。一番逼问之下,那人才交待孩子被藏在破庙中。
他马不停蹄,路上遇到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正是从破庙方向过来。那孩子的襁褓和婆子说的一样,他当即要回孩子,还给了那妇人一些银子。
难道当年他抱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外面响起叩门声,他收回思绪,沉着声,“进来。”
燕不为带着张德发和牙姐儿进来,两人都低着头。
胡应山再次看到牙姐儿,犹如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得这么像,除非是个傻子才不会怀疑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牙姐儿是吗?”
“回将军,正是妾。”
胡应山让燕不为替两人看了座,自己也跟着坐下。
“本官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家里的事情。你刚刚说家中有两个姐姐个四个妹妹,可否详说一下家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