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可与胡将军说清楚了?”
“已经说清楚了,接下来就看胡将军怎么做了?”
顾淮掀着眼皮,他听出来儿子话里有话。
心思急转,眼里划过精光,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相貌俊朗,关键是这份沉稳的气度,意比自己差不了多少。
“成礼,依你看,这事是何人所为?”
“父亲,无论是何人所为,儿子想,陛下心里总是有数的。”
顾淮面露诧异,久久沉默。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没错,传言能传得这么快,以势不可挡之势传遍京中,陛下不可能没有察觉。既然察觉而未及时制止,一定是有什么打算。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安拱手,行了一个礼,“父亲恕罪,儿子无可奉告。”
“行了。”顾淮大手一挥,“既然不能说,为父也不打听。为父这是老了啊,不如你们年轻人。”
“父亲,您正值盛年,哪里就能称老?”
“哼,如此明显的事情都没看透,还把自己吓得半死,不是老是什么?你莫安慰为父,为父是欢喜,欢喜顾家后继有人,你定比为父强。”
顾淮确实感到欣慰,儿子得陛下看重,将来的前程差不了。他年岁渐大,迟早是要退出朝堂的。
“来,扶为父回去。为父想歇一会。”
从宫中出来,要不是自己强自撑着,早想躺下歇着了。陛下不是先帝,更不是废帝可比,陛下的心思深沉,气势较之先帝,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天子,是百官之幸,亦是天下万民之幸。
顾安依言,扶着自己的父亲去后院。
定国大将军府内,胡应山和周月上也在谈话。父女二人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是第一次坐下来说话。
“外面的传言,你听到了?”
“听说了一二。”
周月上也在猜想着散播传言之人的用意,到底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顾府。女人的直觉总是要敏感一些,凭感觉她觉得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方才顾府的公子来过,和为父解释了你们在万陵的事情。此事你怎么想,你…你对陛下是什么心思?”
她被问住,自己对晏桓是什么心思呢?
恐怕她自己都回答不上来,好感肯定是有的,喜欢也是有的。但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本就打算要进宫的,经此一事,倒是逼她尽快行动了。
她眯起眼,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仔细一想,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我与陛下,确确实实是成过亲的。父亲心里明白,除了陛下,女儿不可能另嫁他人。”
胡应山虎着脸,心口都是闷的。
“既然如此,为父就开始着手准备。”
“好。”
父女二人关系并不亲近,甚至是生疏的。说完正事,陷入沉默,再没了要说的话。
“好了,为父知道了,你早些歇着吧。”
他背着手离开,高大的身影微驼着,看起来有些暮气。
周月上追出去,“父亲,你也早些歇着,身体重要。”
胡应山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顿,鼻子有些发酸,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很快加紧脚步,不大一会儿就出了院子。
周月上幽幽地叹一口气,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转身进了屋子,在紫云和朱雨的侍候下洗漱换衣睡觉。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是今天,她莫名生出一种愁思。
突然,她似乎听到紫云的声音,像是在向什么人行礼。
很快,内室的帘子掀开,长身玉立的男子走了进来。
第73章
他周身都带着清冽的气息,玄色的常服,绣着深色的暗纹,袖子和前襟处用金丝线勾着边,低调又深沉。
一进来,身后的帘子合上。
俊美的五官,原本脸上冰冷严肃。随着帘子的合上,他的脸色缓和下来,冷冽转化成另一种气质,平添一份温润。
屋内的气氛顿时因为他的到来,显得越发的稠密。
她拥着锦被,坐了起来。雕花大床两边的粉色纱帐被帐钩轻轻地勾起,悬在两边,柔柔粉粉的。一如她此刻的样子,生出些许甜美的味道。
“陛下…”
他怎么来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以前当皇后时,是不是对这个朝代有什么误解。
那时候,她觉得宫规是那么的森严,不关是针对她们后宫中的女人。就是贵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就算皇帝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得经得起御史们的笔伐。
晏少瑜每天除了上朝或是在龙极殿接见臣子们,就是在御书房里看书。唯一的消遣娱乐就是每天翻牌子,在晚上临幸哪个后妃。
再奢侈一点的就是在宫中设宴什么的,和妃子们玩乐。但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常有的,一个月要是来个五六回,不光是御史们会上折子说什么陛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能沉迷后宫之类的。就连太后也会关心他的身体,说什么要保重龙体,并命御膳房一天送三回十全大补汤。
还有她这个皇后,也要适时地站出来,规劝一番,以示正宫风范,嫡室的气度。
最放松的时候,就是一年会有几次大张旗鼓的出宫避暑狩猎等活动。带着两三个中意的妃子,号召得用的大臣,在郊外的皇家别苑中住在三五日,不能更多。
其它的根本没有听说过。
像晏桓这样随时就能出宫到臣子家的后院走遭的事情,她听都没有听说过。难道那些御史不盯着他的言行举止吗?
“朕在宫里睡不着。”
他说着,人已朝床榻边走过来。
也没有唤太监进来侍候,自己就解了腰带。看样子要脱外袍。周月上脑子一懵,他今天是打算在这里过夜?
“陛下,这似乎于礼不合?”
“夫妻同室而居,天经地义,哪里于礼不合?”
说话间,他修长的手已将外袍脱下,随手丢在凳子上。里面是明黄色的中衣,衬得他越发的面如冠玉,俊美无双。
他这是闹哪一出?
周月上凝着眉,很快明白过来。是不是应该那个传言,所以他才会今夜过来,意在宣示自己才是她真正的丈夫?
如此想着,心里划过异样,并不让人讨厌,反倒生出些许窃喜。
“陛下,是听到那传言了?”
“嗯,你往里边一点。”
他颀长的身体作势要上来,她立马往床里边挪去,空出了外面的位置。一个掀被,他已坐到了床上。
“那您是怎么想的?”
外面都传她和顾安是一对夫妻,他就没有半点想法?
“无论传的是谁,那都是朕。朕想好了,你不愿意进宫,朕不勉强你。但天下没有分府而居的夫妻,索性你在哪里,朕就住在哪里。”
她睁大了眼,他是开玩笑的吧?
“陛下,这哪里能成?您是天子,哪有天天住在宫外的?”
“你不想朕住在宫外,就跟朕回宫。”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盯着她的脸。她夜里睡觉,素着脸,未敷半点脂粉,但肤色极是好得出奇。
实在很难想象,几个月前她还是黑瘦的乡下女子。
她在他的迫视下不由垂了眼,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
“陛下,您可没给我家下聘礼,而且我…嫁妆还没备好呢?”
总不能收拾两身衣服就跟他进宫吧?那也太随便了些,再说他还没有给聘礼呢?就想着用那冥婚来搪塞人,她可不干。
闻言,他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好,是朕的疏忽。”
侧头看着床里的话本子,眼神幽暗。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过去,忙把话本子塞到枕头底下。谁能知道他会突然来,她已惯在床里放一本话本子,为了睡间翻看。
“闲来无事,瞎看的。”
“说起来,朕许久没有考校过你的字了,不知你现在学得如何了?能看懂话本子,想来还是有不少进步的,朕很欣慰。”
周月上垂着眸,他欣慰什么。就他那样的教法,恐怕一个人十年也别想学会识字。都是自己有底子,要不然到现在都是个睁眼瞎。
“都是陛下的功劳。”
她说着,人往被子里滑,作势就要睡觉。
他眼神幽暗,她在自己的面前,似乎并未将自己真正的当成丈夫。她行事自然,并无男女之别。可是他…
她躺进薄被中,素着的脸露在被子外面,乌黑顺滑的头发散在枕间。
桃色的被面,映得她脸上的肌肤泛着粉色。漆黑的瞳仁像上好的黑玉,随着长长的眼毛颤动,水汪汪的。
在任何人的眼中,这都是一幅极美的美人憩息图,入在人的眼中,不知不觉就上了心,再也抹不去。
他跟着进了被子里。
“你知道就好。。”
知道什么啊!她微微地翻个身,侧身向里,把背对着他。
他眸中泛起笑意,记得两人第一次同床时,她睡在自己的脚边。晚上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啃咬自己的脚。
那种感觉…
闭上眼睛,这才算是心里踏实了。那个偌大的皇宫,冷冰冰的。他原以为自己今世能堂堂正正的主宰天下,会是很快意的。
不想真的得到了,也不过尔尔,实在是无趣得很。
倒不如在上河村的那些日子,闻着山间的气息,一日三餐炊烟四起。还有她鲜活灵动的身影,不时在眼前晃来晃去。
高处不胜寒,唯有心自知。
房间里都是女儿闺房里独有的幽香,被褥间也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气。他闻着,觉得突然心安起来。
前世里,他一直一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今世,或许是曾经有过和她亲密的相处,于是再也回不去一人独处的时光。他贪恋她身上鲜活的气息,贪恋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周月上不喜欢有人守夜,以前她当皇后时就不喜欢有人睡在自己的脚榻。所以紫云和朱雨是睡在耳房的。
房间外,站着耿今来和古得福,还有几个黑衣侍卫。
紫云哪里敢去睡,她也守在外头。
子时过后,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耿今来朝她挥手,“你去歇着吧。”
她福了一个身,退到耳房中。原本以为陛下留宿,会和姑娘…没想到里面并没有动静,想来今夜应该无事。
晏桓的到来,并未惊动府中的任何人。胡应山是武将出身,将军府里门房守卫等都是会武之人,但御驾亲临,谁敢阻拦。
就是有人想去禀报胡应山,都被勒令封口。
是以,寅时三刻胡应山换好朝府准备去上早朝时,看到原本出现在宫中的陛下正从自家后院出来,他的内心是极为震惊的。
“胡爱卿,正好,朕与你一起回宫。”
胡应山:……
他回头望了望陛下出来的方向,心中恼怒,脸上却是恭恭敬敬,“臣遵命。”
晏桓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耿今来等人。未出将军府的大门时,他不知怎么说了一句,“胡爱卿,月上已同意进宫,今日朕会让礼部送聘礼过来。”
胡应山不知如何应了,最终只说了两字。
遵命。
除了这个,似乎再没有合适的言语。女儿到底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她有自己主意。他这个当父亲的本就对不住她,实在是没什么底气干涉的她的事情。
再说,她不比以前那个胡思思。
他看得出来,她是极有主见之人。而且为人行事,并不受别人的摆布。他一面觉得心酸,一面又觉得欣慰。
在那样的人家,还能长成这般模样,养成这样的性子,已是老天开眼。
要不然,他将来…怎么对沁香交待?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纵身上马。看着前面低调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现。幸好那马车未与他一起从前殿的宫门入宫,否则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前殿外,已到了不少的官员。
胡应山默默地站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垂着手和众臣一起等待大殿那里的传唤。
前面的几位大臣议论起来,他没有仔细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家事,即将嫁女的惆怅和感慨自己这个老丈人当得不是滋味。
“定国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走到面前的镇国公鲁方。
“对不住,今日起床时头有些晕,没听清国公爷的话。国公爷可否再说一遍?”
“是这样的,我等都觉得陛下已经登基,后宫空虚。陛下一心为天下,恐怕暂时无心后宫之事。于是决定今日早朝,联名向陛下请折立后。你意下如何?”
镇国公话音一落,便有官员附和。
“国公爷说得没错,后宫不能无主,陛下确实该立后了。”
“对极,对极。”
胡应山听着众人的议论,又是一阵心塞。
第74章
卯时一刻,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前。
臣子们依品阶排着队,低着头鱼贯而入。四品以上的官员进了大殿,四品以下的官员则候在殿外。所有人恭恭敬敬,鸦雀无声。
晏桓已换上明黄的龙袍,坐在龙椅上,发用朝冠束着,威严冷峻。仔细看他的坐姿,是略带闲适地微靠在龙椅上的。
冷清的眼眸,俯视着自己的臣子们。
“陛下,臣有本要奏。”
最先出列的是镇国公,镇国公地位超然,其夫人又是先皇后的妹妹。姐妹二人同出自苏家,按理来说,此次请立皇后应该是苏太傅为表率。
然后苏太傅心里虚着,因为自己孙女的事情。
“爱卿请讲。”
“陛下登基已有一段时日,后宫却无主入住。臣等以为,陛下操劳国事,也应拂理后宫,立后之事不容缓议,当提上议程。”